谷裕的房子, 谷裕的牀,冉冉都睡不慣。她已經習慣了抱着李沛然,現在空空落落的, 她分外睡不慣。李沛然寬厚的臂膀, 都是別人的。
在牀上翻身到窗簾縫隙有了點蛋青色, 她才朦朧睡去, 只覺得將睡未睡時, 鬧鈴卻響起。
她起身洗漱,發覺換的衣裳都沒有。
冉冉從來不在第二天穿前一天的衣裳,然而現在卻沒轍了。好在谷裕家有烘乾機, 裡頭的衣裳洗淨烘乾不成問題,好在是冬天, 外套不換也不難受, 好在同事都是些理工男, 換不換衣裳他們都看不出來。好在……好在什麼,還有比現在更糟的嗎!她失手打碎了衛生間裡的一個玻璃杯。
然而還得自己蹲下撿拾乾淨。
一整天, 她坐在位子上,一行行參數一封封郵件,無法進入她的腦子,無法擠走那個珠光寶氣、面容姣好的女人,那個氣場華貴的女人, 那是李沛然的妻子。妻子!她的心被人狠狠攥着。
渾渾噩噩地上班, 渾渾噩噩地下班。
她在地庫把Cooper停好, 拖着步子上了大堂。
“冉冉!”李沛然從大堂的沙發邊站起, 手邊還有一個旅行包和幾個紙袋。
冉冉一愣, 繃住了臉。
“給你帶了幾件換洗的衣物,你還是不肯跟我回去?”他走到她跟前, 擡手想要撫她的臉,見她眉頭微蹙,手終究是沒有落下去。
冉冉搖搖頭,探手要去接那個旅行包,卻被他擋在身後,“想上去和你談談。”
木然地點了點頭,電梯廳裡刷了指紋,靜靜候在邊上,雙眼失神。昨夜幾乎沒有閤眼,天旋地轉的。
李沛然站在她身後,穿堂而過的風,撩起她的頭髮,在他下巴上撓着,一點點,抓着他的心,她臉色慘白,很憔悴。
冉冉在他前面踏入玄關,換上拖鞋,轉過玄關裡的櫃子,他緊隨其後,聽到電梯門合上的聲音,手上的包和紙袋全部都落在地上,他上前一步抱住她。
冉冉全身一僵,而後掙扎。
他的羊毛呢長外套被隨意丟在地上,冉冉掙扎着卻被他按在那外套上,外套之下是開了地暖的地板,溫溫的,和他留在外套上的體溫無差。冉冉的心跳不規律,像有什麼在蹦躂。
“放手!你放手!”她反抗,卻被他扳過臉來深深吻住。
冉冉咬了他伸進來的舌頭,他卻不管不顧,從冉冉的嘴脣、下頜、脖子一路吻下去,熾熱至極。
“不要!不要這樣!”冉冉聲嘶力竭的地叫,然而她這才驚覺李沛然的力氣有多大,從前他悠着逗她,總讓她有再用力些也許能掙脫的錯覺,而現在,他的手鉗住她的胳膊,她便無法動彈。她想踢他,卻不知被他怎樣抵着,全然使不上力氣。
她的大衣也散在地板上,還有羊絨衫、長裙。
感到李沛然進入她的身體,冉冉光潔的後背抖動一下,頭垂了下來。
李沛然比之前都要兇猛,冉冉的雙手向前伸出去,想要抓住什麼,卻被他十指相扣,上身被他裹在懷裡。完全沒了着力點,冉冉覺得自己像風暴來臨的海上,一葉孤舟,被裹挾在他的狂暴裡。
後背貼着他的襯衫,冉冉低頭的餘光看到身後的他依然衣着齊整,而自己狼狽不堪,又一次咬了他伸進來的舌頭。
李沛然猛地將她的上半身全壓在了地上,俯身咬住她柔嫩的肩頭.
一點點放棄了徒勞地掙扎,冉冉就那麼跪趴在他的外套上,雙手被他反剪在後背,光溜溜的,同他袖釦都沒摘的襯衫相比,像個玩物。
李沛然攬着她躺下時,一滴淚從臉頰上滑過。她想要起身,卻再一次被他牢牢圈住。
“去洗一下!”她的話語間有惱意。
李沛然鬆開,由着她去了。
淋浴房裡,花灑打開,一蓬蓬燙燙的熱水淋在她泛了紅的肌膚上,她蹲下來抱住膝蓋,大哭出來。
趙冉冉,你真是賤!
放棄掙扎後,她才感受到真正的恐懼,不是他的粗暴,而是她發覺自己對他的依賴,從身體到心靈,離不開他。就像之前他說過,吃定了她。
她哭了許久,都被嘩嘩的水聲蓋住,而後站起身,擦乾了身體,裹着道浴巾。
既然離不開他,那就只能信他了。
她走出浴室,蹲在玄關裡,在他提來的旅行包中翻出一條睡裙,披了肩淡菸灰的羊絨外套,溼漉漉的長髮用毛巾擦了半乾。
客廳裡瀰漫着淡淡的香氣,李沛然在開放的廚房裡煎兩塊三文魚,盛在盤子裡,撒上點兒鹽和黑胡椒,邊上擺上幾根秋葵。另一邊的鍋里正噗嚕嚕翻滾着湯。
他把盤子擺在冉冉跟前,“四點多就到了,想着你還沒下班,正好對面有個超市。”
冉冉微微點頭,對面有家很大的進口食品超市,食材都很新鮮。
她擡起叉子,剛戳到那表面煎得焦黃的魚肉上,內心只覺得一陣陣酸脹,鼻子也很酸,重又放下餐具,深深吸了一口氣。
“眼睛紅了……”李沛然繞過吧檯,走到她這一邊,很疼惜地握住她垂在膝上的手,“弄疼了?”
他要是當沒看見,這股情緒也就這麼過去了,而他問了,冉冉忍不住,淚水開了閘似的往下/流。
他很心疼地攬過她,冉冉坐在吧椅上,頭靠在他胸前,只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她信他,然而他現在還不是她的,再信他又如何。
良久,冉冉的氣息才平復,她直起身子,“吃吧,不吃就冷了。”
李沛然坐回她對面,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她幾乎要脫口而出,“你什麼時候離婚?”即將出口之際,卻覺得這是不折不扣的小三臺詞,她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於是話在口邊嚥下,她只是微微仰頭看他。
“下午和她都談好,明後天我要去趟大洋口,做最後的部署,大後天一早去北京,和她把離婚手續辦了。”他倒是快言快語,把計劃全盤托出。
冉冉心間一塊大石頭落了地。
“但是——”他握起軟軟涼涼的小手,“她如果變卦了……”
她如果變卦了,那就是漫長的扯皮過程了。冉冉低下頭,對她來說,那將是漫長的,暗無天日的。
“如果她不肯去辦了,那我就直接走法院訴訟程序。”他說得斬釘截鐵,“一定要辦好離婚手續,能多快就多快。”他的聲音突然暗淡了,“可是,可是,最壞的情況,如果撕開臉,場面變得極其難看。”他盯着冉冉刻意閃躲的眼,“你一定要記着,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是真心的,你不可以棄我而去,我需要你在我身邊,一直陪着我。”
李沛然想到當時照片公佈的時候,她一走了之,和鄭其雍牽着手,他的內心是倉皇又淒涼的,即使是他種下的惡果,他也希望冉冉能夠站在他這一邊。
當時她不明白他的真心,對他有所堤防,他一直是這樣安慰自己的。然而,這一次,是抽筋剝骨般的一場硬仗,他極有可能要和葉家、自己家人全部爲敵,爲了和她一起,他有無窮無盡的勇氣和力量;但若是她再留個背影,他不知道還怎麼撐下去。
冉冉的右手蜷縮在他寬大的掌心,她想要擁有他,於是鄭重地點頭,“嗯。”
兩個人擁抱,彷彿失去了整個天地,卻因爲擁有彼此,而有了全新的世界。
爲了去大洋口,李沛然起了個大早,卻沒忘記給她做早飯。
冉冉起牀時,桌上已經有一個三明治和一杯牛奶,碟子下還壓着張紙,李沛然好看的字在上面恣意舒展:三明治只能熱二十秒。那個“秒”字的最後一筆鋒利幹練。冉冉看了三遍,折起來收在錢包裡。
李沛然到大洋口已經將近中午,給冉冉發了張大海的照片。
冉冉迎着落地窗前的陽光,露出了久違的笑。低頭,卻發現公司門口,泛着光澤的銀灰色奔馳,她心裡咯噔一下。
一個陌生號碼,她猶豫一下,她都能找到公司門前,不接她的電話有什麼用嗎?
“趙小姐嗎?我是李沛然的——”她頓了頓,笑了兩聲,“我現在還是他的合法妻子呢!”
“葉小姐。”冉冉的問好是很小心的,她不知道這個一直對她笑臉的女人,究竟是什麼意思。
“午飯時間了,賞臉陪我吃個飯行嗎?”她的口吻極客氣,讓冉冉無法拒絕。
冉冉想不通她找來能說什麼,多半逃不過那些冉冉已經知道了的,家世?地位?也許她會不動聲色用極尖刻的語言鄙視冉冉。
無論是凶神惡煞,還是笑裡藏刀,冉冉想好了,都要去面對,不管李沛然在不在,她都要堅定地告訴她,不會離開李沛然。
她開車載着冉冉去了家西餐廳,離玄武門很近。握着方向盤時,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很閃耀,狠狠戳了冉冉心上一刀。
迷迭香烤雞、咖喱蝦、海鮮湯和考伯沙拉,都是葉盛點的,她笑着問冉冉還想要什麼,冉冉忙擺手,說夠了,心底蒙了一層霧氣,這些,都是李沛然曾經做過的菜。
“沛然肯定給你做過飯吧。”她將菜單遞給服務員時,衝冉冉又是柔柔地一笑,卻勝過任何惡毒的言語。她太厲害了,看得出冉冉在想什麼。
冉冉謹慎地點頭,“他做飯是真不錯。”
她握着蘇打水的杯子,突然自顧自地“噗嗤”一聲,“我見過他燒出來特糟的飯菜,簡直沒法兒吃。”
“很早以前了吧?”冉冉心裡微疼,
“嗯”她拖長了音,似是在回憶,又像是在算,“十年還多點兒呢。”
冉冉“唔”了一聲,沒想到她是這樣展開談話的,出乎意料。
“我遇上他的時候,他剛在布朗入學,我還在讀預科,在布朗外面的小酒館聚會認識的。說來,我爸和他爸年輕的時候就是朋友,但是我的童年是在新疆過的,和他天各一方,明明是關係這麼好的兩家,我們直到十九二十歲才遇到,是不是也很曲折。”她的話裡甜蜜和遺憾參半。
李沛然的童年在西藏,葉盛的童年在新疆,他們最終能夠結合,這根本不是偶然。冉冉嘴角掛着點慘淡的笑,門當戶對,該在一起的人,終究是會聚在一起,然而她就偏偏要打破這樣的傳說。
“遇上他那會兒,我剛和高中三年的男朋友分手,是學校橄欖球隊的,老美。”她“哼”地輕笑一聲,在嘲笑那時的稚氣,“初戀吶,哭得昏天黑地,幾個月都沒個笑臉的,然後就遇上沛然了。”
冉冉雙手在桌下絞在一起,和絞着的心一樣。
“他就比我大一歲,倒是很會照顧人,因爲兩家家長相熟,我們也一見如故,他安慰了我好幾個月,然後跟我告白了。”她微睞雙眼,嘴角也是個很彎的弧度,完全沉浸其中,“我老想着吃家裡燒的菜,他就是那個時候學做飯的,苦練很久,先是學會做我最想吃的,然後就開始練習其他的。”
她們的菜一道道上來,葉盛努努嘴,“喏,這些是我最喜歡的西餐菜式,也是他最拿手的。”
冉冉勉強笑笑,已經不想去碰這些菜。
“不合你胃口?”葉盛用麪包片沾了點咖喱蝦的湯汁,“哎,這個和沛然的手藝差遠了。”
冉冉象徵性的岔了一塊雞肉到自己的盤子裡。從西藏回來的那天,在他家,兩人親手準備的這些菜,居然都是葉盛喜歡的,一個也沒漏掉。也許李沛然不是故意的,然而,他和葉盛在一起的習慣已經刻進了骨子裡。
“沛然喜歡旅行,四年間我們走過了許多地方,看過很多風景,玻利維亞的天空之鏡、冰島的極光,更不用說美國的各大國家公園,我們說這輩子要把世上所有的美景都看一遍。”她笑得一點也不張揚,發自內心的。
她又把菜挨個嚐了一口,放下刀叉,“沛然在本科畢業典禮上跟我求的婚,我想也沒想,就答應了,兩個人當即奔到大使館領了證,把家長氣得呀,直說我們先斬後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