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這幫律師都很混賬, 他們有個習慣——如果發現了什麼破綻,他們當時不說,總是不動聲色, 一本正經地給你喂話題,聊得你徹底放鬆下來, 再冷不丁把破綻攤在你面前。
不知道是什麼鬼毛病。
然後你就傻了。
林醫生很倔強。
他嘴脣蠕動了兩下,垂死掙扎着企圖裝死:“這句話有什麼問題?沒有吧。”
燕綏之點了點頭, 也沒有立刻反駁, 而是輕描淡寫地說道:“我今天一共挑過兩個人的破綻。”
林原:“還有一個是誰?”
燕綏之一攤手, “你看, 你又說了‘還’, 爲什麼呢?”
林原:“……”
他又明白了一個真理——律師問的話永遠不要亂接, 會傻。
“在很多時候,用這個字眼意味着一句潛臺詞,就是‘我對其中一個很瞭解’,所以會直接略過這一句潛臺詞, 直接問還有一個呢——”燕大教授說話不太愛費勁, 聲音不高,大概也就他們三個能聽見, 語氣又帶着點兒語重心長的感覺,很悅耳……
也很讓人牙疼。
他停頓了一下,又看向林原,笑着問:“是吧,林醫生?”
“……”
林醫生不想說話。
他感覺自己活像站在法庭上, 被辯護律師懟得無從開口, 有一點點懊惱,還有一點點着急。
然而片刻之後他就發現, 燕大教授還有辦法讓他更不想說話。
就見燕綏之堂而皇之調出智能機屏幕,手指輕巧地敲了一陣虛擬鍵盤。
然後叮的一聲,林醫生的智能機響了。
他一臉麻木地看過去,發現一條新信息,來信人就是他面前這位剛加的聯繫人。
信息內容看起來特別有禮:
- 林醫生,關於這次當事人的感染怪狀,有幾個專業問題想跟你聊聊,這兩天有時間嗎?
林原:“……”
屁!你倆那當事人知道你們這麼關心他的身體嗎?
眼看着林原醫生臉都綠了。
以免人家交代之前就被氣死,顧大律師點頭說了句:“辛苦了,告辭。”然後忙不迭把某人拉走了。
這一整天,林原醫生活像氣出了竅,始終沒有動靜。
跟他相反的是大小網站。
只是半天的功夫,顧晏的名字就被掛得滿哪兒都是,哪裡有搖頭翁,哪裡就有他。這反應速度,比李穎預測的還要快。
菲茲小姐和亞當斯幾乎把顧晏的辦公室當成了茶水間,一個下午跑了三四趟,最後乾脆賴在會客沙發裡不走了。
“你看,我就說別接這個案子別接這個案子,你偏不聽。”高級事務官亞當斯簡直操碎了心,他把鬢角的頭髮扒開,強行湊過去讓顧晏和燕綏之觀賞了一番,道:“一天,長了六根白頭髮,你們數數。”
燕綏之道:“不,九根了。”
亞當斯一聽更來勁了,戳着自己的頭皮控訴顧晏,“我原本好歹能算得上英俊吧,你這一個案子就把我生生耗老了。”
顧晏朝火上澆油的燕綏之看了一眼,“……”
這是人多沒辦法,不然早把這張嘴堵上了。
不過亞當斯雖然長了白頭髮,但心還是向着顧晏的,畢竟是合作多年的朋友了。他最終還是收起了歇斯底里的模樣,把炸起來的毛捋順了,坐回沙發裡嘆了口氣,“不過你也別太擔心,我已經在聯繫一些朋友了,儘量不讓輿論一邊倒。最近寄給你的快遞也會格外注意,查一遍再開。”
菲茲秀了回手藝,給他們每人煮了杯剛剛好的咖啡,然後安撫道:“放心,肯定不會有問題的。”
亞當斯又好氣又好笑地看着她,“小姐,你跟我說說你哪來的自信?”
菲茲一臉理所當然:“你這來的啊。”
亞當斯:“……”
他嘆了口氣,又默默喝了口咖啡,衝顧晏道:“案子既然接了,你就放寬心去打吧,其他的我努力。”
顧晏在這種時候說話依然理性,看起來絲毫不受報道影響,簡單幾句話就讓事務官先生和行政人事官小姐放寬了心,在他這裡吃吃喝喝了一氣,拍拍屁股下樓了。
迎來送往了好幾回,直到夜裡準備睡覺,他都沒顧得上去看一眼網上紛紜的報道。
夜裡0點12分,裝了一天死的林原醫生終於回覆了那條信息。
其實燕綏之選擇當着面發信息,並不是故意要氣林醫生,而是有他的考量——
爲什麼林原會幫他,爲什麼選擇悄悄地幫他,一個字不提?
當然,不排除林醫生白衣天使做久了,做好事不好意思跟當事人提。
但更符合邏輯的答案是他被人盯着,或者說他爲了避免被人盯上,不想輕易提這件事。
所以他才選擇發信息。
一來信息內的理由冠冕堂皇,哪怕林原的智能機並不是完全隱私的也沒關係。
二來信息給了林原充分的考慮時間。
有些問題當場問出來,會給人一種心理上的壓力,好像他不立即給個答覆就過不去,而在有壓力的情況下,很多人會下意識選擇否定的答案,以迴避壓力。
但信息就不一樣,你可以選擇回,也可以選擇不回,什麼時候想明白了什麼時候給答覆,而那時候的答覆更理性一些。
林醫生的回覆信息就充分體現了他的理性:
- 很抱歉剛看到,我明天早上不用坐診,有什麼問題可以一起問。
還剛看到……
說得跟真的一樣。
燕大教授突然發現這些人真正演起戲來一個比一個精,相比而言,反而是他演得最不上心。
不過這樣的回覆剛好證實了燕綏之的猜想。
他順手截了個圖,挑出“醋溜顧晏”的界面,給對方發了過去,配字:“看,演技跟你不相上下。”
發完,他又配合着林原醫生回覆一條:
- 謝謝,去辦公室找你?或者找個方便的地方?
林原醫生秒回:
- 不客氣,醫院前面有一條春林街,街角有家咖啡店,那裡的早點不錯,8點見?
燕綏之:
- 好。
正說着,顧晏的信息來了:
- 直線距離不到四米,發信息?
燕綏之收到信息,乾脆起身下了樓。
他敲開了主臥的門,卻見顧晏剛從衛浴間出來,頭髮溼漉漉的向後耙梳着,露出整張輪廓英俊的臉。他上衣還沒來得及穿,正在把尾戒狀的智能機往小指上套。
聽見門口的動靜,他轉頭看過來,髮梢的水珠因爲動作滴落下來。
那些線條恰到好處的肌肉紋理說明樓下的健身區並不是個擺設,儘管這些天因爲頻繁出差的關係,他去的次數屈指可數,但狀態依然保持得很好。
“怎麼不說你還在洗澡。”
“洗完了。”顧晏把智能機轉了一圈戴好,彎腰從牀上撈起一件上衣,
動作間,腰腹的肌肉繃得更漂亮了。
他把衛浴間裡沒散的水汽一起帶了出來,儘管他站着沒動,那股溫熱潮溼的水汽依然撲到了門口。
燕綏之靠在門邊眯起了眼,像是被熱風撩到的貓。
他忽然覺得顧同學大概是故意的,企圖以美色相誘騙他當昏君。
但他同時又覺得訝異,畢竟要是在幾年前,有人跟他說他“色相”這種東西能在他身上起作用,他恐怕會面上淺笑心裡譏嘲地敬對方一杯紅酒——
說醉話呢。
沒想到這會兒居然真的有用。
昏庸潛質被勾出尖的那一瞬間,自救心理倏然佔了上風。於是燕大教授就來二樓門口轉了囫圇,在顧晏拎着上衣要往這邊走的時候,轉頭就把門關上了,然後腳步匆匆上了樓。
重新靠回牀頭的時候,燕綏之回味了一下剛纔條件反射似的舉動,又有點哭笑不得。
白長這麼多歲,出息?
這大概是燕大教授生平頭一回這麼懟自己。
樓下主臥半天沒動靜,不知道顧同學是不是被他弄得無話可說了。
又過了好一會兒,智能機裡來了一條新信息。
來信人:醋溜顧晏
- 我是鬼?
“……”
這話看着眼熟,似曾相識。
只是風水輪流轉。
燕綏之想了想,回覆道:
- 突然想起點急事。
醋溜顧晏
- 什麼急事?
燕綏之餘光瞥到收件箱,回道:
- 房東找我。
醋溜顧晏:
- 不租他的房子了還找你?
燕綏之正經了一些:
- 聯繫還是要保持的,那位房東我其實有些在意。
醋溜顧晏:
- ?
燕綏之回覆了一句:
- 他那樣的房子要找租客太容易了,之前何必一直等着我去看?不覺得有些怪麼?
當然這些都是藉口,他上樓的那一瞬間,只因一股強烈的直覺支配了他那雙長腿——
他倒不介意感受一下色令智昏,只是他這個昏君在樓下可能討不到什麼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