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掌櫃拉過錢錦程的小廝,說道:“這位小哥,你家少爺家住哪裡,我們這便派人去通知家主。”
那小廝渾身一僵,猶豫片刻,還是將錢府的地址給說了出來。
薛掌櫃知道他怕主人家責罰,語氣越發的溫和,“小哥能不能給樣小少爺的信物,這樣你主人家也能信任一分。”
小廝聞言從懷中取出一個精緻的寶藍色荷包,荷包上還綴着一塊翡翠,“掌櫃的,這是小少爺隨身的荷包,只要拿着這個,府上一定會立馬派人來的。”
薛掌櫃接過,喚來一個夥計,交代了一番,讓他趕緊趕車去錢府,將錢府的主人請來。
陶氏帶着陳懷敏回房中換衣裳,阿梅阿杏與薛掌櫃便在外間等着。
房間內,陳悠瞧見錢錦程的傷口時,愣是吸了口冷氣。
臉上的擦傷還是其次,關鍵是手臂上劃開的三寸來長的傷口,血肉外翻,可怖不已。這還只是外表能看見的傷勢,方纔阿水跟着進來時,大概說了錢錦程是怎麼受傷的。陳悠聽後,簡直覺得頭皮發麻,這十歲還不到的孩子,被馬車幾乎撞飛,落在地上,五臟定然受創不小。
這麼重的傷勢,陳悠都沒有把握能不能救回來。
錢錦程已經昏迷,呼吸微弱,擦傷遍佈的小臉上泛着死灰。
唐仲與賈天靜瞧見孩子這種情況同樣大震。
不過兩人好歹行醫也有頭二十年的經驗了,震驚之後立即就冷靜了下來,做大夫的,時時刻刻都要面對生死,他們需要的不是同情,而是泠然面對的勇氣和與死神爭搶性命的卓然醫術。
“阿悠,你與你靜姨先給這孩子處理傷口,我去尋藥材和湯藥。”唐仲說道。他們來的匆忙,一應藥物都未帶,而且錢錦程這種情況需要的湯藥方子也得立即配好煎熬才行。
陳悠點頭,又讓唐仲將她的藥箱帶來。
唐仲匆匆出去,阿水恰好換了衣裳趕過來,唐仲見到他,朝着阿水招招手。
阿水緊跑幾步站到唐仲面前,“唐大夫叫我什麼事?”
“一會兒你跟着我,再將這孩子受傷的過程詳細說一遍。”
那錢家的小廝認得唐仲,以前家裡的老太爺老寒腿專門請唐大夫出過診。
“唐大夫,唐大夫,我們小少爺怎麼樣?”
唐仲看了小廝一眼,“我從未看過這麼重的傷,我只能說我們盡力。”
小廝本來還滿抱希望的臉上瞬間暗淡下來,等着還想拉唐仲再問的時候,唐仲已經推開他,帶着阿水去了後院。
幸好百味館中本就是做藥膳的,而陳悠也經常在這裡給阿梅阿杏教授醫藥知識,各類急需的藥材起碼不會短缺。
阿梅阿杏見唐仲火急火燎去後院,兩個小姑娘互相看了一眼,點了點頭,跟着也過去了。
果然在藥房找到了唐仲,這時,阿水已經將當時的情況說的差不多了。
“唐仲叔,有我們能幫忙的嗎?”阿梅詢問道。
唐仲回頭看了她們一眼,想着兩個小姑娘確實這個時候也能派上用場,而且他確實需要懂醫術的人來煎煮藥方,遂道:“固衝湯可會?”
阿梅連忙點頭,“止血的方子。”
“嗯,煎兩碗固衝湯,一會兒我將人蔘四逆湯的藥包給你們,到時一併給你們煎藥的法子。”唐仲邊手中不停的掂量着藥量,放入專門稱量藥材的小稱上,邊快速的說道。
“唐仲叔,你放心吧,我們會做好的。”
不久,唐仲便帶着阿水回到了前院。
進了房內,賈天靜轉身從他手中接過消過毒的棉布罩衫,又將陳悠的遞給她,陳悠打開自己的藥箱,用酒將裡面所有的器具都從新擦拭了一遍,又洗了手,深吸了一口氣,才嚴肅的對唐仲說道:“唐仲叔,這孩子手臂的傷口必須要馬上縫合,內傷也要儘快確認,不然活下來的可能性不大。”
唐仲也明白錢錦程的情況不太好,聽了陳悠的話也不耽擱,“阿悠有什麼法子?”
陳悠想了想,“先給孩子服用固本的湯藥和止休的湯藥,把手臂上的傷口縫合,而後一定要讓孩子清醒過來,確診內傷,再想對策。”
現在沒有聽診器,也沒有醫療儀器,只能用手有規則的按壓和憑藉經驗來確診,而這一切在病人昏迷的時候是看不到反應的,所以首先就要讓病人清醒過來,保持自己的意識。
唐仲兩步走到牀邊,給錢錦程號了脈,嚴峻道,“這法子可行,天靜,你覺得如何?”
賈天靜站在牀邊看了眼孩子,“方纔我與阿悠已經說了,我也覺得這法子能行。”
“好,那便這麼辦!”
唐仲一錘定音。
轉身在藥箱中取要用到工具和藥物。
陳悠看了唐仲一眼,“唐仲叔,是你來還是我來?”
雖說唐仲擅長外科,可常常診治的病患也大多都是扭傷,斷裂等等,真要血肉模糊的縫合手術,唐仲並未做過,而聽賈天靜說過,陳悠曾經給錢夫人剖腹縫合過,唐仲當然還是亦屬陳悠來做這個縫合手術。
“你來,我在一旁做幫手。”
這個時候不是推辭耽擱的時候,即便陳悠向來排斥的外科手術,可考慮到實際情況,仍快速點頭。
眼前,錢錦程正慢慢的虛弱下來,像是一朵的開在朝陽下的帶着露水的花骨朵,生命纔剛剛開始,就被人一腳踐踏了一般,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逝去生命力。
陳悠顧不得自己的情緒和排斥,救眼前孩子的性命纔是最重要的。
唐仲給錢錦程喂下固衝湯,將右臂上的衣裳都剪了下來,傷口周圍消了毒。
陳悠拿好工具,站在牀邊,深吸了口氣,微微彎下身子,準備開始動作。
而立在另外一邊的賈天靜卻轉身要出去。
唐仲餘光瞥見,退了兩步,拉住她,“天靜,你要幹什麼?”
賈天靜笑了笑,“沒事,等你們師徒縫合好了,我再進來。”
她這句話說出口,唐仲才明白過來賈天靜是什麼意思。
醫者手藝都是保命的,不是一個門下的學徒,手藝都不外傳,雖然她已然將陳悠當成弟子看待,在她眼裡,這縫合傷口的手術可是唐仲傳給陳悠的。上次給錢夫人看病,那時,只有她與陳悠兩人,她在場是迫不得已了。現在唐仲也在旁邊,那她還站在一邊恬不知恥的偷師,便不是正人所爲!
賈天靜自幼師從名門,這些職業操守師父在她小的時候就教導給她,她雖然沉迷醫術,可絕對不會趁人之危,而且唐仲還是她的好友。
“哎……這個時候還守這些勞什子規矩,一會兒這孩子要是挺不過去,還要你施針呢!”
賈天靜看着唐仲真誠的雙眼,猶豫了一下,點點頭,最終留了下來。
劉太醫傳給了她幾套針法,對止血定痛有奇效,甚至比湯藥還要好用,如果這孩子熬不過去,確實是需要她出手。
唐仲給錢錦程用尖嘴壺灌下小半碗麻沸湯。
而陳悠拿着縫合工具心卻跳的飛快,她盯着錢錦程裸露在外的右臂上的傷口,臉色越來越難看,雙手也控制不住的顫抖着。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種每次手術時胸有成竹、經驗豐富的感覺完全消失了!好像從來都不存在過!
現在站在病患面前的陳悠,就完全是一個真真切切的外科菜鳥,甚至連縫合下針都不知道哪裡下!呈現在眼前的傷口就像是一個不斷在擴大的血洞,下一刻就要將她吸進去,讓她呼吸都困難不已。
陳悠吃驚大睜的眼幾乎忘記了眨,呼吸也越漸的急促起來,拿着縫針的右手更是誇張地開始抖動。
唐仲將藥壺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回頭看到陳悠竟然還沒動手,他敏感的發現陳悠忽然出現的情況,瞳孔一縮,捏着陳悠的肩膀搖了一下,“阿悠!”
陳悠被這一晃,從震驚和挫敗中驚醒,她竟然反常的叫了一聲“師父”。
賈天靜也發現了陳悠的反常,眉心緊蹙了一條深深的溝壑。
陳悠此時臉色難看極了,這還不是最讓唐仲震驚的,讓他最震動是陳悠臉上的表情,那好似人陷入夢魘的那種無比痛苦的表情。
陳悠下意識用袖口擦了擦額頭上浸出的細密冷汗,發散的眸光也慢慢重新凝聚起來,她看了唐仲一眼,又把視線放回到錢錦程身上,閉了閉眼,企圖喚回她那種手術時候無往不利的感覺。
可等到她再睜開眼,沒用,一點用也沒有,那種感覺徹底的消失了,再也回不來!
陳悠嘴脣在哆嗦着,全身像是脫力了一般,她拿着縫合手術工具的手頹然坍塌了下來,面對唐仲,她愧疚的低下頭,整個人像是突然失去了信心,蔫了一般。
緊緊咬着脣,淡色的嘴脣上都被咬出了血跡,唐仲和賈天靜震驚地聽到陳悠道:“唐仲叔,我不行,我不能縫合傷口了!”
唐仲擔憂地看着陳悠,雖然不知道陳悠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但是他仍快速的決定了下來。
他用寬厚的手掌摸了摸陳悠軟滑的髮髻,像是在陳悠小時候對她的那樣,溫言安撫,“阿悠,沒事,不要害怕也不要擔心,一切還有唐仲叔呢!”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