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老太爺還真是個毫不講理的家屬。
陳悠深吸了一口氣,定定看着錢老太爺,“如果老太爺您真要這樣,那麼小少爺你們就帶回去吧,是死是活我們一概不管。”
錢老太爺也沒想到陳悠會說出這樣的話,同樣吃驚的看着陳悠。片刻,錢老太爺還是不甘地放下攔着陳悠的手。
憤憤地走到了一邊。
陳悠沒有時間在這裡安慰一個病患家屬的情緒,連一個眼神都未留給錢老太爺就匆匆去了後院。
錢老太爺氣的眼睛一鼓一鼓的,被錢家的小廝扶到一邊坐下歇息。
取來需要用的藥材和湯藥,錢老太爺就盯着從裡面打開的房門再一次關上,他的心也好像是被人吊起來又啪的突然放下去一樣。
這時候,錢老太爺終於想起了錢錦程身邊的小廝,一雙執拗的渾濁雙眼在廳中一掃,最後落在站在陶氏身後不遠處的小廝身上。
“你過來!”錢老太爺心口憋着一股氣沒處撒,當頭就喝那小廝!
小廝戰戰兢兢的走出來,恨不能將自己縮成一團,到了錢老太爺的面前,“噗通”就跪下了。
“說,錦程是怎麼受傷的!”錢老太爺的柺杖用力在地上拄了拄。
小廝的心就跟着顫了顫。
錢老太爺正要大聲訓斥,被秦長瑞一把攔了下來,“錢老太爺,您若是還想在這外間等候小少爺的消息,便安靜下來,否則,小少爺若是因您老人家耽誤了醫治,您老可是得不償失,教訓家奴的時間多的是,而救小少爺便只有這一次機會!”
錢老太爺雖然大脾氣慣了,可年輕時也沉着鎮定過,真要是把好歹放在他面前,他還是能分得清輕重的,雖然這樣的時間可能需要的長些。
錢老太爺哼了哼,“好,看在錦程的面子上,我暫時便饒過你!等咱們回府看我怎麼整治你!”
錢老太爺話一說完,那小廝就被旁邊的人給拉到了一旁。
外間暫時安靜了下來,只剩下一屋子人各異的眼神和頻頻向着客房望去目光。
“都準備好了嗎?”陳悠拿着藥物進來時問道。
唐仲與賈天靜點頭,現在躺在牀上的錢錦程昏迷着,身上棉袍已經被脫下,只剩下兩件單薄的裡衣和中衣,幸好,屋內又添置了幾個炭盆,讓裡面暖和了許多。
陳悠從托盤中將湯藥遞給唐仲,唐仲將濃黑的湯藥用尖嘴壺慢慢灌進了錢錦程的嘴中。
賈天靜又輔以鍼灸刺激,半刻鐘後,錢錦程就悠悠醒了過來。
麻沸湯已經漸漸失去藥效,剛剛縫合好的右臂的疼痛瞬間傳向全身的每一個痛覺神經,讓小小的錢錦程痛苦的叫喊出聲。
但是這個時候,陳悠他們並不能給孩子服用止痛的湯藥,陳悠要進行全身檢查,孩子必須保持意識清醒、感覺正常纔可以。
陳悠俯下身,用溫熱的手掌,輕輕摸了摸錢錦程的額頭,安撫道:“乖,忍忍就過去了,等治療結束了,姐姐做好吃的給你吃。”
其實,這只是陳悠下意思出口的安慰的話語,錢錦程才八歲,一醒來就被疼痛折磨的神志不清,根本就分不出心神聽她說什麼,不過,放在額頭上乾燥溫暖的手異常的舒服,緩解了他身體上由於疼痛不斷給他帶來的衝擊。
可是緊接着一波的疼痛將錢錦程剛剛回緩些許理智再次擊散,他又一次痛嚎出聲。
陳悠深吸了一口氣,同樣沒想到錢錦程清醒的時候會這麼痛苦。
唐仲放在他按在錢錦程手腕上的手指,皺眉嚴肅道:“阿悠,我們要加快動作,不然這孩子還未救回來,就要痛死了。”
“你們幫我按住他!”不用動外科手術,陳悠再一次冷靜卓然了起來。
外間等候的衆人,聽到裡面孩子痛呼的聲音,都驚的互相看了兩眼,尤其是錢老太爺,錢錦程一喊叫,他的佈滿皺紋的眼皮就要跟着抽動一下,攥着柺杖的雙手更是開始跟着顫抖了起來。
平日裡小曾孫在自己身邊古靈精怪,調皮搗蛋又活潑可愛,何時都是笑嘻嘻的,只要他假嚎一嗓子,老太爺就心疼的不行,哪裡還聽過錢錦程這樣明顯是痛苦之極的叫喊。
錢老太爺簡直覺得有人在拿着鋒利的刀尖在他胸口挖他的心頭肉一樣。等到錢錦程第三遍喊叫的時候,錢老太爺終於坐不住了。
他拄着柺杖一把站起來,恨恨地看着秦長瑞,斥責道:“你們這根本就是在殺人,哪裡是在治傷,若是這樣下去,我的錦程就算沒事,也被你們這些庸醫給折騰出事兒了!我要把錦程帶回去,我們不治了!”
陳悠儘量讓自己排除外間的干擾,她伸手逐一從錢錦程五臟按壓過去,手法嫺熟,伴着按壓,孩子發出一聲高過一聲的痛苦哭號。
這時候沒有現代的那些儀器,便只能用手,即便瞧着錢錦程已經蒼白的小臉,陳悠也只能繼續下去。
半分鐘還沒過去,陳悠的額頭已經滿布了冷汗,外間的爭吵和裡面孩子難過哭喊,讓她幾乎分散了意識。
這時唐仲連忙提醒了她一句,陳悠這纔回神,深吸了一口氣,盡力聚集起自己的精神來。
隨着陳悠的按壓,孩子一聲聲喊着疼,外面的錢老太爺更是大聲罵了起來,“你們不能這麼折磨我的曾孫!都讓開,我要把錦程帶回去!”
聽着孩子這麼悽慘的哭聲,誰又能心狠,陳悠也非常不忍,可是現在除了這樣,根本就沒別的法子,若是不及時查出是哪裡受了內傷,就算是藥方都不好下。
如果臟器內的淤血嚴重,甚至要考慮開腹手術,只是條件簡陋,而陳悠如今又失去了那種能力,若真是這樣,恐怕陳悠也不敢貿然動手。
當陳悠的手按到錢錦程胸腹處的某一處時,錢錦程發出一聲更悽慘的叫聲,陳悠便知道差不多便是這兒了。
確定了體內傷處,唐仲立馬給錢錦程喂下鎮定和止痛的湯藥,這種驗傷的過程有些成年人都受不了要疼暈過去,別說只是一個八九歲的孩子了。
這是唐仲特製的方子,加上賈天靜從劉太醫那學的針法,喝下去的湯藥在血液中循環的很快,錢錦程身上的痛覺很快就淡化了,一旦疼痛減輕,錢錦程就疲憊的昏睡了過去。
陳悠給錢錦程號了脈,將他的左臂放進被子裡蓋好。
唐仲和賈天靜各自給錢錦程診了脈之後,幾人互相看了一眼。
陳悠開口:“脾臟破裂。”
唐仲和賈天靜同樣點點頭,雖然兩人方纔沒有親自給錢錦程檢查,可是全程在一旁觀看,又都號了脈,也都大致猜到了錢錦程是傷了脾臟。
“而且有內出血的現象,不過現下看來還不是很嚴重,若是配了專門的方子加上靜姨的針法,應該能控制得住,且及時止血。”
這是這次救治唯一值得慶幸的了,萬幸錢錦程沒有嚴重的內出血,不然非做開腹手術不可。那時,陳悠可真是沒有一成把握了。
唐仲與賈天靜也贊同陳悠的判斷,賈天靜轉身就給錢錦程施針了。陳悠大大地喘了口氣。
外面片刻沉靜後,更大的聲音傳來。
錢老太爺隔着一扇門許久未聽到裡面錢錦程的叫喊聲,臉色刷的一白,“錦程的聲音怎麼沒了!”
他拿起柺杖就要朝着門砸,被秦長瑞一把攔住,“錢老太爺,你這是在害你的曾孫!”
多年來,還沒有人敢對他這個老太爺這樣說話的,錢老太爺身子往後踉蹌退了兩步,差點摔倒在地,被身後的小廝扶住。
指着秦長瑞的鼻子,就要將手中的蛇頭柺杖朝着秦長瑞砸去,恰被身後的聲音一喊,這纔不甘的放下手中的柺杖。
“爹,你做什麼!”站在房門口的是錢大老爺,秦長瑞之前派人去通知他的。
他這一進來,就瞧見自己老爹拿着柺杖就要砸人!
錢大老爺無奈極了,高聲制止後,三兩步走到錢老太爺面前,“爹,你這是幹啥,這裡可不是咱們錢府!錦程這還在傷着呢!”
一屋子人都鬆了口氣,這錢老爺終於看起來靠譜多了。
錢老太爺哪兒容易這麼妥協,“你個畜生,心裡還有錦程嗎?來的這樣遲,也不瞧瞧方纔裡面錦程是怎麼被人虐待的,竟然上來就攔着我!老子瞧你年紀是越活越回去了!”
錢老爺尷尬無比,在這麼一廳的人面前,尤其還大部分都是外人,五十多歲的人了被自己的親爹罵畜生,任誰也覺得沒臉!
錢老爺臉色也難看起來,“爹!有些事在家裡兒子隨便你怎麼說,可是這是在外頭!”
方纔這一路,秦長瑞派去請錢老爺的夥計已經將今日發生的事兒與他都說了一遍。
這時,錢老爺才轉過身,誠懇的對秦長瑞道:“陳老闆,這次多虧了您,也請您原諒老父的無禮。”
“無妨,誰沒有個年老的時候。”秦長瑞和氣的與錢老爺道。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