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下

路非悄然回到本市工作,而且說起已經和女友分手,處於單身狀態,李馨再次被激發了想象力,剛纔就在電話裡將話題往他身上扯,辛笛的頭頓時大了。

她對着面前的設計稿出神,一隻手飛快地轉動着鉛筆,這是她的一個習慣性動作。細細的鉛筆在她指間轉得花樣百出,剛看到的人不免大爲驚奇,索美設計部門的人早看習慣了,知道這個時候最好不要去打攪她。

不過並不是所有人都知趣,前臺打來電話,說廣告公司的戴總拿來改好的廣告樣品請辛總監再度審覈。

辛笛很後悔攬這事上身,她發現自從自己掛了個設計總監的頭銜後,聽着威風,但不得不處理越來越多行政性事務,而這些大部分都是讓她厭煩的,只是煩歸煩,卻推不掉,只好扔下鉛筆去會客室了。

另一個設計總監阿KEN也坐那邊,正和戴維凡閒聊着。她不免奇怪,阿KEN等閒不愛理人,居然也和戴維凡相談甚歡,莫非這人的美色對男女都有影響不成。看她進來,阿KEN說:“我都簽字了,先回去做事。”

改好的樣品看上去沒什麼問題,辛笛嘀咕:“阿KEN一個人籤不就完了嗎?”不過還是認真審查完畢後簽字認可,起身要走,戴維凡趕忙說:“辛笛,喜歡張學友的歌嗎?”

“還行。”

“那星期六晚上有空嗎?一塊去看他的巡迴演唱會。”

辛笛手扶在會客室桌上,略微詫異:“戴維凡,你是想跟我約會嗎?”

戴維凡當然點頭。他這幾天前思後想,覺得跟辛笛玩什麼欲擒故縱之類的把戲大概是白費力氣,打算還是老起面皮單刀直入地追求。他猜辛笛對張學友的興趣應該不大,但本地這類演出並不多,挑選的餘地有限,也只能試試了。

辛笛若有所思看着他,嘴角突然掛了個讓戴維凡覺得實在有點狡黠的笑意,他簡直有些緊張了,不知道她腦袋裡轉的什麼念頭。

“看演唱會可以,不過你得答應,星期五晚上先陪我吃飯。”

戴維凡簡直大喜過望,有點不相信自己的好運氣:“那當然那當然。”

“地點由我定。”

戴維凡毫無異議。

辛笛回到設計室,阿KEN正站在她的設計稿前凝神細看,他40來歲,是個瘦削的香港男人,彷彿全身的營養集中到了腦袋上,頭髮茂盛濃密得異乎尋常,穿着精緻而簡單,如同城市雅痞。

“阿KEN,以後你要在這邊的話,那些事務性的事情不許全推給我,總有一天我會被這些攪崩潰的。”

阿KEN操着不鹹不淡的普通話說:“我給你機會啊Sandy,小戴多帥,又擺明想追求你。”

Sandy是他自作主張給辛笛取的英文名字,他在香港算是比較知名的設計師,一年前被索美老闆曾誠重金禮聘過來,初來時不苟言笑,整個設計室被他的名頭和那張嚴肅的面孔嚇住,只是辛笛的神經比較粗,根本不被別人的排場撼動,他跩,她比他還要跩。

阿KEN要求設計部門所有女孩子都取了英文名字,聲稱比較好稱呼。本地不比北京上海外企集中的地方,向來並無人人都有個洋名的風氣,不過大家都很踊躍響應,甚至連財務部、市場部的女孩子也跟風相互叫起Susan、Mary之類來了。只辛笛沒理會,他叫她Sandy,她老實不客氣拒絕答應,而且不嫌拗口地開口就稱他爲“王耀倫先生”,弄得他好不氣惱,覺得這個已經開始負責索美最主要品牌設計的女孩子很難弄,大概是想搞傳說中內地企業出了名的人事鬥爭。

可是幾個回合交道打下來,他發現辛笛其實並無玩辦公室政治的癮頭,對於權力毫無興致,是再直接不過的一個女孩子。待看過辛笛的設計稿,他嘆氣搖頭,直接說:“Sandy,沒說的,你有才氣。”

辛笛也承認這個言談舉止放誕傲慢的香港人同樣是有才氣的,他的設計和市場結合得十分好,而且對於流行商業元素高度敏感,面料素材運用得十分純熟,值得她好好學習。

兩人惺惺相惜,也就開始稱呼對方英文名字算是和解了。兩人的頭銜都是設計總監,但按曾誠的安排分工明確,相互制衡,倒也合作得不錯。

辛笛懷疑地看着他:“阿KEN,你一年纔在這邊待幾天,居然知道他的名字,還知道他要追求我,堪比狗仔了。”

阿KEN大笑:“這是直覺,吃設計這碗飯沒良好的直覺可以直接出局了。我看了你剛出的設計稿,Sandy,你的內心好象住着一個頑童,拒絕長大,簡直是女版的彼得潘。”

這個說法讓辛笛一怔,她當然記得,多年以前,路非以相似的說法形容過辛辰,讓她印象深刻。阿KEN看她的設計顯然是以專業的眼光,十分用心專注。而當時18歲的路非,向來性格持重,謹言慎行,沒有流露對任何女生的興趣,若不是認真觀察了辛辰,怎麼可能得出這個結論。

她只能承認她媽媽在這方面比她要敏感得多。

阿KEN攤開她的設計草圖,興致勃勃地指點着:“有一點我很奇怪,Sandy,人家畫手稿,模特面目通通省略,怎麼你每次都不厭其煩畫得很清楚,而且畫的好象是同一個女孩子。”

辛笛笑道:“男人太細膩簡直有違天和,阿KEN,我早晚在你面前沒有任何秘密可言了。這個女孩子是我堂妹,我從小喜歡畫她,畫手稿時不自覺就會浮上她的面孔來。”

當然不止是畫手稿時她會想到辛辰,事實上每一件作品出來,看着公司的試衣模特穿上,她都會情不自禁想象16、7歲的辛辰穿上該是什麼效果。這樣的聯想有時有很反諷的效果,因爲她負責設計的索美主牌的定位這幾年越來越趨向成熟了,倒是她只負責審定的二線品牌走的是青春路線。

“這女孩子真是美得生動,幾時介紹給我認識。”

“你見過啊,上次我們一塊去吃飯時,我指給你看,旁邊桌上就是我堂妹和她男朋友。”

兩個月前,辛笛帶阿KEN去吃本地特色菜,正碰上辛辰和馮以安一塊吃飯,彼此點點頭算打了個招呼。阿KEN見慣美色,看到辛辰並無驚豔之意,只說辛笛讓她堂妹穿得這麼簡單隨便就出街,簡直對不起自己的設計師名頭。

吃到中途,那邊桌上兩個人似乎爲什麼事爭執起來,辛笛一瞥之下,只見一向文質彬彬的馮以安看上去很激動,額頭青筋都在跳動,雖然盡力壓低聲音,也能看出怒意。辛辰卻保持着平靜,始終輕聲細語。最後起身怒衝衝走掉的居然是馮以安,辛辰只苦笑一下,若有所思看着他走出餐館,然後低頭繼續喝湯,對比以前她與男孩子略不順心立馬翻臉走人,實在判若兩人了。

辛笛坐過去,打算安慰辛辰,可辛辰笑笑,全沒在意的表情,只說:“沒事,不過是吵架,笛子去陪你朋友吧。”她招手叫服務員結帳,還聳一下肩:“男人沒風度真是可怕。”

她的風度倒是十足,卻叫辛笛覺得實在陌生,而她回到自己桌邊,阿KEN笑着說:“Sandy,你堂妹看着比你成熟。”她也只能默認。

陪阿KEN吃完飯,辛笛到底有點不放心,去了辛辰家,辛辰照例坐電腦前修着照片,看上去渾若無事。

辛笛問辛辰:“他爲什麼跟你吵架?”

辛辰困惑地皺眉回憶,有點不得要領:“他最近經常這樣,全是小事,說着說着就翻臉了。我理他,他就雄辯滔滔;我不理他,他就指責我冷漠。”

辛笛發現自己問錯了問題,其實她真想知道的是,辛辰爲什麼這麼容忍他。在她看來,馮以安並沒有值得辛辰容忍的魅力,而辛辰從來也不是一個願意容忍的女孩子:“經常這樣很不正常啊,難道你就由得他嗎?”

“過兩天他就找上門來道歉,又是送花又是檢討,我也就算了。”

“喂,你不會是把這當成情趣了吧。這男人很不成熟呀,他今年貴庚了,還玩這一套。”

“我早煩了,要不是怕大伯說,我就直接跟他說分手了。”

辛笛簡直要吐血:“倒看不出你這麼怕我爸,我爸爸也不至於非要你跟個幼稚男人戀愛結婚吧。”

“他倒不算幼稚,不過……”辛辰思索一下,放棄了,“算了,天知道男人的情緒週期是怎麼回事。”

隔了幾天,辛辰就與馮以安分了手,儘管是馮以安提出的分手,但辛笛倒替她鬆了口氣,她實在覺得他們的相處,總透着點讓她說不清的詭異感。

阿KEN低頭再度看設計稿,然後斷定:“她們只是面孔相似,那天見的你堂妹冷靜得讓人害怕,是可以讓男人崩潰的那種,我同情她男朋友。”

“她長大了啊,我畫的永遠是她15歲時的樣子。”

“那我的確沒說錯,你內心在幫她抗拒成長。”

“能抗拒得了嗎?時間洪流席捲一切。”辛笛想,這幾天可真是奇怪,似乎盡與人在討論這個問題了。

“有些人得天獨厚,比如Vivienne Westwood,60歲了還能側手翻出場亮相,別跟我說你不喜歡她啊。”

辛笛點頭,她的確喜歡那位朋克教母,雖然她自己的設計並沒什麼朋克風:“象她那樣,得有一個堅定的信念,幾十年如一日的不妥協,我做不到,我現在比什麼時候都認識到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妥協變化。”

“Too fast to live,too young to die,Vivienne Westwood早期的店名。人生短暫,去日苦多。變化並不總讓人沮喪,好比你的堂妹,哪怕現在長成冷漠的都市女孩子了,至少在你心裡,永遠綜合了少女跟頑童特質,永遠啓發你的靈感,多好。”

“阿KEN,當設計總監浪費你的才能,你應該去兼職搞精神分析做心靈導師了。”辛笛倒並不在意別人分析她的這點小嗜好,而且承認他說得不無道理。

“你否定起我的設計來毫不手軟,可是要否定這樣獨特的設計,我會有罪惡感,不過……”

“拉倒吧,不要跟我講你的理由,那些我比你還熟悉:我們必須考慮受衆,我們必須貼近市場,我們必須保持風格的統一,對不對?這些設計是我私人的靈感,不是拿來給你否定的。拿去研討定稿的那一部分,會保守得多。”

“聰明女孩。”阿KEN笑着讚歎,“真希望曾總能給多點發揮空間你。”

辛笛歪頭看設計圖:“他不會,他的名言還用我重複給你聽嗎?時尚只是專業人士有默契地忽悠消費者的陰謀。我猜什麼樣的設計都打動不了他。”

“他是對的,也只有他這樣的心態才能不爲眼花繚亂的潮流所動,迷失既定的經營策略。不過我依然會覺得可惜,這樣美的設計只能停留在紙上。”

辛笛但笑不語,她對自己的前途和設計都有很多想法,並不打算和同事就這個問題討論下去。

阿KEN拿上他的包準備下班:“去談場戀愛吧,Sandy,設計不是生活的全部,小戴蠻養眼的。”

辛笛直笑:“夏天沒過完,你倒萌動春心了,不要拉扯上我。”

點餐想看老戴的,抱歉了,文的結構沒法打亂,只能說他會出來的

真的下週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