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上

出了Forever酒吧後,辛辰和Bruce買了一紙箱罐裝啤酒,漫步走到江邊,在猶帶着白天太陽烘烤熱氣的石階上坐下,喝着啤酒繼續漫無邊際地聊着天。江面開闊地橫亙眼前,風迎面吹來,沒有別處那麼悶熱。

“我還是喜歡以前的江灘,現在好是好,人工規劃痕跡太重,看不出一點自然風味。” Bruce挑剔地看着眼前的江灘公園,“我覺得這個城市快變得我認不出來了。”

“有變化嗎?也許是你離開得太久了的緣故。”辛辰除了在家工作,就是去郊外縱山徒步,再不就是旅行,反而對城市的變化沒有什麼感覺,不過住的地方面臨拆遷,最大的變化馬上就要發生就在眼前。

“也沒那麼久啊,上次回來就是三年前,只在這裡停留了一天,再去深圳參加我小叔叔的婚禮,然後就出發去秦嶺了。”

提起那次經歷,辛辰搖頭好笑:“你家裡人居然還讓你出去徒步,算是很開明瞭。”

“我說服了我爸爸,沒讓他告訴我媽。不過我也答應了他,以後一定注意安全。”

Bruce當時和她住一個醫院,知道她堅決沒透露家人的電話號碼,一直住到出院也沒人探視她,偶爾聽她打電話,都是笑着說:“對,還在西安玩,過兩天就回,一切都好。”出院後,她自行買票乘火車回家,想必家事並不順心,於是不願意再談這個話題:“合歡,我還要在這待半個月,你們還有本地縱山的安排嗎?我也想參加。”

“週六安排了去遠郊一個海拔700米的山上走走,你去跟帖報名吧。”

“在這種氣溫下縱山我沒試過,看能不能經受住考驗。

“那邊是避暑山區,氣候比較涼爽,但也得看天氣。哎,好象要下雨了。”辛辰熟悉這個城市的天氣,仰頭只見暗沉江面上的天空無星無月,隱約可見壓得極壓的雲層翻滾。

“下雨多好。”Bruce興奮地說,“我記得好象是十年前吧,那年暑假那場雨,下得天昏地暗,我後來走到哪都再沒見過暴雨那種下法,街道上全積了水,深的地方據說可以游泳,我和妹妹偷偷跑出去跟人打水仗,汽車開過去水濺得老高,太過癮了。”

提起十年前那場號稱本市百年一遇的特大暴雨,辛辰一怔,她當然有印象。

“那年我快13歲,你應該是15歲吧。”Bruce興致勃勃轉向她,“如果你也在街上玩水,說不定我們那時就遇到過。”

“那天啊——”辛辰捏着啤酒罐看向遠方江面,依她那時的性格,也應該是衝到街上玩水玩得不亦樂乎的,然而她搖搖頭:“那天我老實待在家裡,我感冒了。”

Bruce笑了:“那不要跟我說,後來你沒來江邊看漲起來的洪水,我們這會坐的地方,當時全淹沒了,走在濱江路上,都能看到江面上的輪船,好象高過堤岸,懸浮在面前一樣。你看,我們還是有可能早就相遇過。”

那一年的水位上漲來勢兇猛,這個濱江大城市也成了全國新聞關注的中心,本地市民更不可能不關心。辛辰當然也來看了,而牽着她手看的那個人是路非。

辛辰將手裡的啤酒一飲而盡,隨手將空罐子扔進紙箱裡:“今天喝得真不少,算了,回家吧,我可不想再淋一場雨弄感冒了。”

路上就已經響起沉悶的雷聲,辛辰下了出租車,Bruce探頭出來,笑着大聲說:“害怕打雷的話,上網跟我聊天。”

辛辰笑:“跟我不做小妹很久了一樣,我也不害怕打雷很久了,晚安。”

出租車開走,一道閃電掠過,辛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仰頭看向天空,直到又一聲巨響,雷聲如在頭頂轟鳴掠過,她這才疾步走進漆黑的樓道。

不遠處停着的黑色奧迪Q7車門打開,路非走了出來,他送辛笛回家後,就將車開到了這裡,一直坐在車裡默默聽着CD。他仰頭看着五樓那個窗口,終於燈光一亮,他知道辛辰到家了。

又是一陣雷聲掠過,他想,雖然剛纔她朗聲回答那男孩子,她“不害怕打雷很久了”,可是在閃電過後,她身體一僵,立在原處,其實跟她以前告訴他的反應並沒什麼區別:“我會拿被子堵上耳朵,可是又忍不住着了魔一樣哆嗦着等下一陣雷聲響起。”

然而,在白天她那樣明確地說了不再是他的責任以後,他已經找不到任何理由,象十年前那個雨夜一樣去關心她了。

十年前本市那場特大暴雨,也是這樣深夜開始電閃雷鳴,路非的母親和回國度假的姐姐去了上海,他父親出差在北京,他獨自在家。手機鈴音將他驚醒時,他正在熟睡。

話筒裡傳來辛辰輕微的聲音:“路非,跟我聊天好嗎?”

他迷迷糊糊看下時間:“現在是半夜啊小辰,你睡不着嗎?”

“我……”辛辰有點難以啓齒,顯然覺得這樣吵醒他並不理直氣壯,畢竟她不是頭一次獨自在家了,可又一陣雷聲掠過,她止不住聲音發抖,“停電了,我害怕,你跟我說說話吧。”

路非頓時完全清醒了,他知道辛辰的父親又出門在外,這幾天她一個人在家:“我馬上過來,等着我。”

路非換好衣服,拿了傘出門,外面已經開始下暴雨,狂風吹得傘變了形,根本無從抵擋雨水,他好容易攔到出租車,司機喃喃地說:“這雨大得可真邪門,不行,送了你我也得收班回家。”

路上根本沒有行人,天空雷電不斷,雨越來越大,好象瓢潑一般下着,雨刮急速來回擺動,看出去仍然是茫茫一片。下車後走過不遠的距離,路非撐着傘也差不多淋溼透了,他急急奔上辛辰住的五樓,剛一按門鈴,辛辰就將門打開,顯然一直守在門邊。她撲進他懷裡,緊緊抱住他。路非扔下傘:“快放手,小辰,我身上全溼透了。”

辛辰不理,只抱着他的腰不放,同時哇地一聲哭了起來。他們認識一年了,辛辰一向表現得開朗活潑,哪怕是使小性子,也轉眼就好了,從來沒有這樣放聲大哭過。

路非不能理解這樣孩子氣十足的哭法,可是不能不心疼,只耐心拍哄着她:“別怕別怕,我陪着你,下次遇上打雷,我也過來陪你,好嗎?”

辛辰的號啕大哭在他懷裡慢慢變成了抽抽答答,她明白一個15歲的女孩子,如此撒嬌實在有些過份了,可是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辛辰對這樣的雷聲有一種近乎病態的恐懼。

她的祖父因病在醫院去世,然後她就和年老體弱的奶奶同居一室。第二年早春,一個雷雨交加的晚上,她驚醒後,伸手摸到奶奶,再放心睡去,然而睡得並不踏實,做着模糊的夢。快到凌晨時,她突然翻身坐起,意識到身邊奶奶身體是冰涼的。這時閃電將室內照得短時間明亮,奶奶一動不動,雙眼緊閉,面容有些扭曲。她靜默片刻,雷聲響起,她嚇得尖叫起來。

那一晚辛開宇並不在家,辛辰抖着手打他尋呼機,再打大伯家電話,先趕過來的是辛開明,他確認母親已經在睡夢中離世,只能緊緊抱住裹着被子蜷縮在客廳沙發上顫抖不已的侄女。

後來辛辰堅決要求和父親換了房間,可是趕上同樣的天氣,父親未歸,她獨自在家,只能拿被子用力堵住自己的耳朵。她告訴過辛開宇她的害怕,辛開宇抱歉地拍下她,保證下次儘量早點回家,後來碰上雷雨天氣,他也確實會儘快趕回來,但出差就無可奈何了。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留言的各位,週三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