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日,白瓔珞都有些心神不寧的。
倘若真像自己猜測的那樣,白家莊的老族長兩度來侯府,和祖父談及的是自己和杜軒的親事,那一旦親事議定,祖父和祖母怎麼都要告訴自己一聲的。
再不濟,靖安侯和薛氏那兒,也會有所風聞,以大伯母對自己的疼愛,定會言語隱晦的打趣自己幾句。
可如今,一切風平浪靜,似是什麼都沒發生。
難道,談及的不是自己的親事,抑或,杜軒沒答應?
若是前者,白瓔珞大可不必擔心,畢竟,便是及笄了,祖父祖母也不會倉促的爲自己擇定一門不大中意的親事讓自己出嫁。
可若是後者……
白瓔珞不敢去想。
再到鳴翠居上課,白瓔珞便頗有些心不在焉的,姚夫子雖不大與府內的人走動,可這些日子發生的事,仍舊有所風聞。
不動聲色的下了課,看着七小姐和八小姐被各自的乳母帶走,白瓔芸也落落寡歡的離去,姚夫子方帶着白瓔珞回了小雅齋。
“怎麼了?”
親自泡了茶端給白瓔珞,姚夫子坐在她身邊關切的問道。
猶豫了一會兒,白瓔珞搖了搖頭,有些低迷的說道:“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許是我想多了吧,沒事的,過幾天就好了。”
從前也常有這樣的事發生,白瓔珞不願意說,姚夫子也不過多追問,二人相對靜坐,閒聊了些旁的事,白瓔珞才起身回屋。
心事重重的歪在軟榻上,透過半開的窗戶看着外頭的日光,白瓔珞只覺得心裡有萬千的惆悵難以言表。
長吁短嘆的感慨了幾句,白瓔珞翻了個身漸漸睡去了。
再醒來,已臨近午膳時分。
趕到慶安堂,便見祖母身邊坐着一位頭髮花白的老太太,白瓔珞上前恭敬的行了禮招呼道:“瓔珞見過周老夫人,老太爺身子可安好?”
笑呵呵的拉起了白瓔珞,周老夫人彎着眼答道:“好,都好。”
說着話,周老夫人回頭衝白老太太誇道:“幾日未見,這孩子又水靈了幾分,還是你會養人,先前的萍姐兒也好,如今的珞姐兒也罷,都被你教的極好。前天去嚴姐姐家做客,提起孫媳婦,她還很是誇了萍姐兒幾句呢。”
這位周老夫人,是惠國公家的老夫人,從前和白老太太是閨中密友,得空的時候便常來尋白老太太說話,兩人最是相熟。
每逢有人誇讚白瓔珞,白老太太都像是誇了自己一般的高興,此刻再聽到,臉上便笑的多了幾條皺紋,“珞姐兒養在我跟前,我自然得好好教養她。”
白老太太和周老夫人說着話,白瓔珞便靜靜的坐在一旁聽着,少頃的功夫,白老太爺從書房回來,幾人一起用了膳,膳後,白老太太親熱的挽着周老夫人去後院散步,一邊,卻還軟語哄着白瓔珞回屋去歇着。
白瓔珞一邊朝蘭心閣走,一邊心裡狐疑的揣測起來。
從前,周老夫人來靖安侯府,也曾和白老太太打趣,說要替自己的孫兒來提親,求娶白瓔珞,可想着兩家的孩子都還小,兩人便當做玩笑話一般那麼說着過去了,自那以後,周老夫人卻是再未提起過此事。
待到白瓔珞十二三歲到了議親的年紀,京城裡卻又諸多蜚短流長的言語,挑三揀四的拿白士鳴和柳氏的早逝來說事,一來二去的,白瓔珞便被耽擱到了現在。
想及前一日並未聽祖母說周老夫人要來府裡做客的事,白瓔珞便知,興許是祖母下了帖子請了周老夫人過來的,此刻,兩人又神秘的去後院散步,白瓔珞不由而然的便覺得此事和自己有關。
難道,祖母想舊事重提?
惠國公府的那位少爺,是惠國公的嫡次子,白瓔珞未見過他,此刻細細想起來,竟也未聽過一件與他有關的事,想來,定然不怎麼出衆的。
也怨不得,周老夫人當日會起這樣的心思。
一路胡亂的思忖着回到了蘭心閣,白瓔珞便覺得心裡百爪撓心一般的急躁。
午後的棋藝課結束,白瓔珞便趕回了慶安堂,周老夫人已經走了,白老太太正躺在軟榻上假寐,腳踏邊,秋紋蹲坐在那兒爲白老太太捶着腿。
白瓔珞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擺了擺手讓秋紋起身,自己代替她服侍起了白老太太。
一盞茶的功夫,白老太太才醒來,睜開眼看到是白瓔珞,白老太太嗔怨的拉起了她,“傻丫頭,自有秋紋秋月她們,哪裡就輪到你來做這些事了?”
白瓔珞笑了笑,接過秋紋遞來的帕子淨着手,一邊討好的笑着說道:“祖母是珞兒的祖母,自然要我來孝順纔是,秋紋秋月哪裡能替的了我?”
說着話,白瓔珞從果盤裡取過一個梨子削着,狀似無意的問道:“祖母,惠國公府可是又有什麼喜事了?我瞧着周老夫人氣色極好呢,比端午見面時還有精氣神兒。”
抿嘴笑着,白老太太接過白瓔珞遞來的銀籤,紮起一塊梨子吃着道:“祖母相看了一門親事,想要保個媒,所以請了她來探探口風,若是成了,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聞言,白瓔珞心頭壓着的一塊巨石,瞬時被清空了。
若那門親事與自己有關,祖母定然不會說的這般坦然。
輕嘆了口氣,白瓔珞的面色,不由的鬆動了幾分,白老太太眼珠一轉,頓時忍俊不禁的笑了起來,“傻丫頭,你不會是以爲,祖母想把你嫁到惠國公府去吧?”
小心思被揭穿,白瓔珞羞赧的低垂下頭不說話了。
白老太太呵呵笑着,放下銀籤解釋道:“是你薛家表姐,她都十八歲了還沒定親,可你也瞧見了,那樣齊整的一個好姑娘,若是被耽誤了,可多可惜。也正是端午聊天,聽周老夫人提起他那個孫子,我纔想起來的。雖然你薛家表姐比他大了兩歲,可都說小相公大媳婦兒,大點兒會疼人,他們家興許不計較呢。這不,我才請了周老夫人來探探口風,若是行,你大伯母定然也高興,祖母若是得了那個謝媒的紅包,都給咱們的珞姐兒添妝。”
前面還聽的認真,聽聞最後還是提到了自己,白瓔珞瞬時紅了臉,扭着帕子囁喏道:“祖母,我也就是一時好奇罷了,您偏來打趣我。”
見白瓔珞露出了這難得的嬌憨姿態,白老太太愈發笑的開懷。
想及前些日子白老太爺和自己說過的事,白老太太愛憐的看着白瓔珞問道:“珞姐兒,白家莊的那個杜公子,你覺得他如何?”
心頭一頓,頓時小鹿亂撞一般的狂跳起來,白瓔珞強自鎮定的說道:“祖父和大伯父對他都交口稱讚,想來是極有才學的。我也見過他幾次,覺得人如其名,如溫潤的美玉,假以時日,必定能大放其光。”
白老太太笑着點了點頭,卻再未說什麼,白瓔珞想問又不敢問,一時間,一顆心就那麼七上八下的懸在了半空中。
又閒散的說了會兒話,白老太太才輕嘆了一口氣,撫着白瓔珞的頭髮道:“珞姐兒,一個人是好是好,並不能看表面。而那個人家世好不好,抑或是有沒有才學,都只是他的一個方面,過日子,要緊的是看那個人對你好不好。他對你好,你便是跟着他吃糠咽菜,心裡也沁着蜜一般的溫潤甜蜜。他若對你不好,便是穿金戴銀吃香喝辣,你的心裡,也會說不出的苦楚。所以,這過日子啊,跟家世背景都無關係,只跟那個人有關,你知道嗎?”
似懂非懂,白瓔珞乖巧的點了點頭,耳邊,傳來了白老太太輕不可聞的一句低嘆,“但願,不是害了你。”
一瞬間,白瓔珞如醍醐灌頂一般的通透了。
對靖安侯府而言,杜軒並非白瓔珞的良配,這兩人在一起,任何人都會覺得是杜軒高攀了。
可是,誠如白老太太方纔那一番話,過日子,一切的外在條件都是虛無縹緲不能把握的,而唯有那個人的真心,纔是最難得的。
倘若杜軒真如他所承諾的對待白瓔珞,這段如今說出來不會被任何人所看好的親事,對白瓔珞而言未必不是件幸事,過日子,日久見人心,一輩子還很長。
可若是杜軒背信棄義,這樣的他,要家世沒家世,要身家沒身家,下嫁於他的白瓔珞,日後會有多少磨難,衆人可想而知。
所以,如今看來,這場在白老太爺和白老太太心裡已經定了的親事,卻如同一場豪賭,賭贏了,皆大歡喜,賭輸了,賠上的,便是白瓔珞一輩子的幸福,和白老太爺白老太太二人此後歲月裡無盡的悔悟和自責。
可即便那時,兩人臨近西去,人死如燈滅,一切便都結束了,而白瓔珞,還有漫長的一輩子,要慢慢度過。
相較於白老太爺對杜軒莫名的信心,白老太太則滿腹的擔憂,所以,看着如此乖巧懂事的白瓔珞,白老太太的心裡,說不出的一種沉重。
從慶安堂出來,看着灰濛濛似是又要下雨的陰暗天空,白瓔珞的心裡,卻從未有過的敞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