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麼呢?”
牆角的燭臺上,蠟燭靜靜的燃着,悅動的火苗在牆壁上繪出靈動的光影,異乎尋常的妖嬈奪目,見杜軒一直盯着牆壁發呆,白瓔珞搖了搖他的胳膊問道。
杜軒想了想,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那,你想不想聽聽我的想法?”
白瓔珞眨了眨眼。
杜軒一怔,想到白瓔珞慣有奇思妙想,索性坐起了身子,一邊還不忘取過夾衣披在白瓔珞身上。
“你還記得我們從前的暢想嗎?”
白瓔珞笑着問。
不待杜軒發問,白瓔珞滿面笑容的回憶着說道:“你說,我們要生兩個兒子兩個女兒,打虎還要親兄弟呢,這樣,讓他們兄弟倆互相幫襯,將來都能過上好日子。然後,等兒女們都成家了,你就帶着我出去遊山玩水,像南陽王和王妃那樣。”
想起了從前說過的話,杜軒的臉上,透出了些許笑意。
轉瞬,杜軒卻愈發疑惑,不知道白瓔珞此時說起這些有什麼用意。
白瓔珞回頭看着杜軒,注視着他的眼睛道:“所以我在想,我們可不可以把這個美好的計劃提前。”
“提前?”
似是明白了白瓔珞的意思,杜軒心中巨震。
白瓔珞肯定的點了點頭,“我想,杜轅不會無緣無故的提出面談的提議。而且,他是知道你的,你有自己的差事,還有自己的家人,哪裡能像他一樣四處走動?即便如此,他依舊寫信給你,想要和你面談,可見,他覺得那件事對你,對他,都要緊至極,而且,不是在大宋,在京城面談就能解決的。所以,我在想,既然如此,我們爲什麼不去找他?反正,這些問題遲早都要面對,都要解決的。”
說着,白瓔珞輕鬆的長舒了口氣,“我們總要出去遊山玩水的,這一次,我們不要心裡揹負着那個沉重的包袱,就當是去遊覽大宋山水的,一路走走停停,看看沿途的風光,不好嗎?古人不是常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嘛。”
杜軒整個人都似是呆住了。
看到面談那兩個字時,杜軒甚至能體會到杜轅寫那兩個字時的矛盾和掙扎,那一瞬,一向冷靜沉穩的他,有過短暫的衝動,想要不管不顧的拋下一切,去樓蘭尋到杜轅,然後,和他一起找尋事情的真相。
可那衝動,也只是一瞬。
家人在這裡,差事在這裡,還有那麼多那麼多的使命,他怎麼能不負責任的拋下一切,只爲了自己的一己私事呢?
眉眼定定的看着白瓔珞,杜軒只覺得有胸中有萬千話語,一時間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珞娘……”
這一刻,唯有他的珞娘,懂他。
人生在世,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將白瓔珞摟在懷裡,低頭在她眉心處落下了一個吻,杜軒有些悵然的說道:“我這麼想過,卻不敢付諸行動。”
“一旦離開,我的前途,我的功名利祿,便算是終結了。這些對我而言都是身外之物,我自然不在乎,可我不能那麼自私的不顧及你們。放棄那一切,以後,你出門在外,那些夫人們便會瞧不起你,將來我們的孩子長大,也會因此受非議,所以,我不能。”
“再說了,還有侯府……祖父祖母和大伯父他們對我一片赤誠,若是我罔顧這一切,那我便辜負了他們,失了我的本意。”
喃喃的說着心裡的想法,杜軒覺得心裡越來越亂,始終理不出個頭緒來。
“可這只是你的想法啊。”
白瓔珞坐起身看着杜軒道:“你想到的,是最壞的情形,可是我覺得,老天爺未必會這樣安排。哪怕這其中有任何一點的變動,事情的結果,都不會是你想象到的那樣,所以,我們不應該這麼悲觀,最起碼,我們該試一試,你覺得呢?”
璀璨的眼眸中,滿是肯定的鼓勵,杜軒看着白瓔珞,原本堅定起來的心,又開始一點一點的軟化動搖起來。
“珞娘,我真的可以爲此爭取嗎?真的可以嗎?”
低着頭,杜軒輕聲說着,與其說是在問白瓔珞,倒不如說他在問他自己。
“你不是最尊敬祖父,最相信他嗎?後天回府,你將事情的始末詳詳細細的跟祖父說一遍,聽聽祖父的意見,到時候再做決定,如何?”
白瓔珞出着主意道。
想到白老太爺矍鑠的眼神,想到靖安侯沉穩的目光,杜軒的心裡,突然有了一絲底氣。
雖然不知道他們會給出怎樣的建議,杜軒卻似已經有了支持一般,不像剛看完信時那麼茫然了。
幾乎是坐立不安的過完了初二,初三一大早,杜軒和白瓔珞帶着準備好的賀禮,抱着彥哥兒回了靖安侯府。
初三是出嫁的女孩兒們回孃家拜年的日子。
陪着白老太爺和白老太太用了早膳,白瓔萍、白瓔巧、白瓔芸姐妹三人陸續回來了,聚在慶安堂正屋裡,鶯鶯燕燕的十分熱鬧。
白瓔巧已經有了七個月的身孕,大腹便便,許是已經從穩婆口中得知腹中是個男孩兒,白瓔巧的臉色很好,便連眼中也透着笑意。
倒是白瓔芸,瞧着有些強顏歡笑的感覺。
生了婷姐兒,白瓔芸的身子比從前豐腴了些,眉目間的青澀嬌憨退去,如今一眼望去,就給人一種精明潑辣不好相處的印象。
再看到彥哥兒活潑可愛深得白老太太和薛氏的喜歡,襁褓中的婷姐兒倒是不大有人過問,白瓔芸愈發覺得自己生了女兒,不但婆家不待見她,連孃家也沒有她的容身之處了。
如是想着,白瓔芸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坐了沒一會兒,便抱着婷姐兒去了秋然軒。
一大家子人湊在一起用午膳,白進遠等一衆兄弟連襟所在的一桌便顯得尤爲熱鬧。
與杜軒共同經歷了那夜的刺殺,一衆妹夫裡,白進遠便愈發覺得杜軒是個可交的人,再加上杜軒酒量尚可,白進遠便一直喊着要與杜軒拼酒。
嚴丙卿考中進士後入翰林院,有家族的庇佑,七八年了,才熬到正五品的禮部郎中,同齡人中,已經算是佼佼者了,而杜軒,從翰林院修撰到戶部郎中,只用了不到兩年的時間。
所以,以嚴丙卿爲首,何振、蘇文遠等幾人都追着問杜軒升官的秘訣,開着玩笑說讓他不要藏私。
白老太爺和白老太太聽到,呵呵的笑着,讓都由着他們鬧去。
一時間,正屋內滿是歡笑聲。
午膳過後,衆人各自回到屋裡歇息,午覺起來,白瓔萍、白瓔珞和賈氏陪着白老太太打葉子牌,杜軒便起身恭請白老太爺去了書房。
看着杜軒的背影,薛氏的眼中,露出了一抹若有所思。
一炷香的功夫,內書房的門打開,平日裡伺候白老太爺筆墨的小廝飛奔着去了茗雅園,將靖安侯請到了書房。
聽杜軒原原本本的將傾城公主入京後發生的一切事說出來,知曉杜轅就是公主府備受傾城公主寵愛的那位三公子白義,白老太爺和靖安侯的面上,沒有絲毫訝異。
及至聽到杜轅在除夕那日送來的書信,杜軒說出自己大致的猜測後,靖安侯的面上纔有一絲動容,想來,他也沒想到杜軒真的和樓蘭皇室有關係。
“那你自己可有想法?”
白老太爺喝了口茶,方看着杜軒問道。
猶豫了一下,杜軒將自己的遲疑,和白瓔珞的分析都一一擺了出來,面有愧色的說道:“去,或是不去,我這幾日一直在掙扎,心裡全是矛盾。所以,我想聽聽祖父和大伯父的看法,畢竟,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如果我說,如今得來的這一切十分不易,不贊同你放棄這些,我想,以你的性子,必定會遵從。但是你捫心自問,若干年後,等到你垂垂老矣的時候再回想起來,你可會爲今日的決定後悔?年輕人麼,自然有衝動的一面,但是有時候,衝動未必是件壞事……”
白老太爺思忖着說道。
乍一聽,好像已經給出了建議,可仔細琢磨,卻完全不是聽到的那個意思,杜軒先驚,後喜,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一旁,靖安侯就現況分析道:“於私,這是你的身世,無論是誰,都要弄個清楚明白的,所以,無論你做出怎樣的決定,我們都是支持的。哪怕將來有流言蜚語,那都是旁人所猜所想的,只要你不在意,不往心裡去,又何必去管他們怎麼說呢?”
見白老太爺點着頭,靖安侯繼續說道:“於公來說,倘若你真的是樓蘭皇室的一員,將來你認祖歸宗也好,留在京城也罷,官場上,都必定會有你的一席之地,所以,你完全不用擔心你做出的決定會毀了你千辛萬苦得來的一切。你認祖歸宗,將來富貴滔天,留在京城,大宋便與樓蘭有了些微的聯繫,於你的青雲路更是有利無害,所以,無論哪種情況,未來會是什麼樣,未必是如今的我們所能猜想到的。”
見杜軒面上喜色越甚,靖安侯溫和的笑道:“所以,去也好,留也罷,都只在你心裡。在外面,你是風光的狀元郎,是皇上和太子殿下面前的紅人,可關起門來,你只是靖安侯府的六姑爺,我們都是你的家人,哪怕你做錯了事,只要你本心是好的,我們都會想辦法扶你一把,而不是袖手旁觀。所以,放心大膽的做你認爲對的事就好。”
與自己的料想大相徑庭,看着面前慈祥的白老太爺,和藹的靖安侯,仔細揣摩着他們方纔說過的話,杜軒的心裡,淌過了一絲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