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是珞娘說的吧?”
昭和殿內書房裡,蘇伊爾納和杜軒對坐在錦桌旁喝茶說話,聽杜軒說了那一番話,蘇伊爾納雖是問語,卻一臉的篤定。
“怎麼,難道我就說不出這樣的話來?”
杜軒戲謔的問道。
蘇伊爾納抿嘴笑道:“杜轅心中難以介懷,他是決然不會說出這樣的話的。至於你……”
遲疑了一下,蘇伊爾納看了杜軒一眼,“一直以來,你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所以,這樣體貼的話,你也說不出。只有珞娘,她向來善解人意,又生了彥哥兒,最能體諒天下母親的苦心,所以這番話從她口中說出,我一點兒都不覺得驚訝。”
“事不關己?”
對蘇伊爾納給自己的評語有些詫異,杜軒一臉的不可思議。
可回過頭想想,這些日子,每每提及玥姬,蘇伊爾納平靜,杜轅憤慨,唯有他,好似並不覺得受傷一般,總能冷靜的道出問題中的關鍵,就好像,這件事和他並沒有關係,只是因爲蘇伊爾納和杜轅牽涉其中,所以他才過多關注一般。
怔了好一會兒,杜軒心中有了答案,看着蘇伊爾納說道:“我和你們不同。”
蘇伊爾納擺出了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你是樓蘭的君王,自小到大,宮裡也好,朝政上也罷,你經歷了太多大是大非的事情,所以,這些事,抑或是說她的變化,於你而言都不是什麼大事,因爲你的心裡,更多的掛念着樓蘭的百姓。哪怕她對你不似小時候那麼好,你也覺得,是理所應當的,因爲,你長大了,你是要保護她的那個人。所以,你不在意。”
見蘇伊爾納並沒有表示出異議,杜軒笑了笑,又斂正了面色,“至於杜轅……”
“他自小身體不好,遇到了他師父松山散人,纔算是撿回了一條命。前十幾二十年,他的生命中,幾乎只有松山散人,其他人,都是雲煙過客,並沒有留下什麼痕跡。所以,他對父愛母愛,就更加渴求。父愛嘛,松山散人興許給了他,可母愛,卻是杜轅一直不曾擁有過的。”
似是有些心疼杜轅,杜軒的聲音,有些輕微的波動,“也正因爲如此,知曉她是那般待你的,杜轅心裡的那份憤怒便不可抑制的爆發了出來。對她,對臬兀沙,還有那個無辜的孩子,杜轅都表現的很冷漠,甚至,有些冷酷。所以,在將來如何處置臬兀沙,如何面對她這件事上,杜轅的心腸其實很硬。”
擡眼看着蘇伊爾納,杜軒沉聲說道:“所以,相比我,杜轅更心疼你,更想懲治那些害過你的人。所以,將來他會如何對待她,我也不知道。”
說罷,杜軒長出了一口氣,面上浮起了淡淡的笑意,“我幼年時確實是吃了些苦頭,輾轉飄零了很多地方,可我的身邊,卻全是溫暖。神仙爺爺帶大了我,我爲他養老送終,也算是圓滿了。後來我去了蚌城,漁莊上的那些大叔大嬸,都對我很好,可以說,我是吃百家飯長大的,我還認識了一羣很好的兄弟。”
眸中閃過了一抹傷痛,杜軒想起了那場慘絕人寰的悲劇,“儘管最後結局很慘,可不能否認的是,我擁有過那幾年的幸福。所以,血債血償,這筆賬,我會好好和臬兀沙清算。”
深呼了幾口氣平復着心情,杜軒繼續說道:“然後,便是一路去都城,在白家莊落腳。乾爹乾孃將我當親生兒子一般的待着,村裡的鄉親們對我也極好,白老族長還爲我落了戶,我終於算是有戶籍的人了。然後,考了童生,又中了舉人。再然後,我遇上了珞孃的祖父白老太爺,他一路推薦我進書院,及至我考中狀元,迎娶珞娘。”
回憶起了這麼多幸福的往事,杜軒的眼中,染上了一層晶瑩的淚花,“我想,倘若當年沒有發生那樣的事,如今的我,不一定會擁有這麼多幸福的回憶,和這麼多待我好的親人。所以,我從來不曾怨恨當年的事,我,和你們是不同的。”
午後的書房,陽光從大開着的窗戶裡撒進來,整個屋子都被和煦的日光給充盈了。
蘇伊爾納靜靜的聽着,似是感受到了杜軒的心情一般,心裡也跟着暖暖的。
笑着點了點頭,蘇伊爾納贊同着他的話道:“這樣算來,你確實和我們不同。你比杜轅,要幸運的多。”
“不論發生什麼事,我的心,都始終和你,還有杜轅在一起。”
見蘇伊爾納臉上有些羨慕的表情,似是有些悵然於自己被困在樓蘭,杜軒承諾一般的說道。
“好想放下一切去外面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模樣的……”
蘇伊爾納有些失落的嘆道。
“多少人盯着這個位置呢,再說了,杜轅還想着幫你守住王位,好封他當個王爺享一享榮華富貴呢,若是聽見你這句話,杜轅該哭了……”
三人中杜轅最小,在一起時,杜軒和蘇伊爾納便總是打趣杜轅,有那麼一瞬間,三人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七八歲,十幾歲的少年時光。
蘇伊爾納抿嘴笑了起來。
悠然閣裡,白瓔珞牽着彥哥兒在院子裡玩,便見流蘇步履匆匆的進來,在白瓔珞耳邊低語了幾句。
面色一驚,白瓔珞讓流蘇去喊陸遙過來,“讓他過來,我問問他。”
奔波了三個多月,陸遙是真的累慘了。
跟着紅姑進了門,將該問的都問清楚,杜軒便讓陸遙下去歇着了,回到自己屋裡,陸遙吃了兩碗小米粥就睡了。
這一睡,直睡了兩天兩夜才醒,便連一向愛和他打嘴仗的隨遠,這幾日也格外小心,那天大清早還將幾個在陸遙院子外嬉鬧的小丫鬟給訓了一通。
這幾日,注意力都下在瞭如何給傾心下蠱,以及如何給蘇伊爾納解除神仙蠱上,白瓔珞也再沒找陸遙問過話,方纔聽了流蘇的話,白瓔珞纔回過神來。
“見過夫人……”
恭敬的給白瓔珞見了禮,陸遙守規矩的站在了一側。
打量着他瘦削的面頰,白瓔珞真誠的道謝:“這一回,你是真幫了大忙,辛苦了。這些日子也沒什麼事,你好好休息,把身子調養調養。”
陸遙笑着,不在意的說道:“習武之人,這點兒苦算什麼,夫人太客氣了。”
說着,陸遙揣測着說道:“夫人喚我來,是想問問家裡的事?”
陸遙此去漠北,雖然沒去京城,可好歹是從大宋境內經過,但凡發生什麼不同尋常的大事,他的消息肯定要比杜軒和白瓔珞靈通的多。
白瓔珞點了點頭,“流蘇說聽見你和隨遠說話,提及了宮裡,宮裡發生什麼事了?”
陸遙收起了臉上的笑意,素正面色說道:“太子妃薨了,宮裡出了告示,說太子妃太過於思念夭折的大皇子,憂心過甚,傷及肝脾,所以才年紀輕輕的就去了。”
見白瓔珞面色輕變,陸遙停頓了一下,又繼續說道:“街頭巷尾都在說,是太子妃命不夠硬,所以沒能保住大皇子,不但大皇子早夭,連自己的福氣也護不住。還有人說,太子妃的妃位本來就是從誕下二皇子的林側妃那裡搶來的,所以能有今日也是必然的。總之,什麼樣的話都有。”
“那竇府和北寧伯府,如今什麼態度?”
朝中大事也好,宮闈秘聞也罷,但凡是涉及到皇室的,民間定然有許許多多的傳聞。
不過,這些傳聞也不全都是捏造或是編排出來的虛假消息,很多時候,真消息就摻雜在裡面,只不過,真真假假,讓人難以分辨。
白瓔珞的心裡有些發悶。
從京城啓程來樓蘭之前,她曾抱着彥哥兒進宮跟皇后和林之湄告別,之後去東宮,白瓔珞自然也要去拜見太子妃。
白瓔珞記得清楚,太子妃雖然有些憔悴,但絕對不至於到才幾個月就逝去的地步。
倘若,這其中林之湄動了什麼手腳……
白瓔珞不敢往下想。
陸遙自然猜不到白瓔珞在想什麼,他老實的回答道:“竇府不依不饒,說太子妃嫁進東宮纔不過四年多,竟然落得個這樣的下場,實在讓人心寒。聖上爲表示對竇府的撫卹,決定太子繼妃也從竇府選,以示恩澤,不過意思剛剛流露出來,二皇子便大病了一場,欽天監說,一年內,太子不易另立新妃,否則,於二皇子不利。”
“所以,陛下的想法,就扼殺在搖籃裡了?”
冷笑着說着,白瓔珞追問道:“那北寧伯府呢,他們什麼態度?”
“北寧伯府表現的很平靜。既沒有上書請求將林側妃立爲正妃,也沒有對太子妃逝去表示過多的悲傷,反而勒令府中下人不得嚼舌,而且,北寧伯夫人進宮的次數也少了許多。”
這些消息陸遙是從何得來,白瓔珞沒有多問,可她不得不嘆一句:北寧伯府這一招以不變應萬變,卻絕對比竇府的得理不饒人要高明的多。
至於太子妃……
對那個提不起一絲喜歡的女人,如今,白瓔珞只有滿腔的同情。
皇族子弟爲了高高在上的那把龍椅,可謂費盡了心思,而後/宮之中,那些女人則爲了皇后,抑或是太子妃的尊榮拼的你死我活,甚至於連襁褓中的親生子也可以利用。
白瓔珞長嘆了一口氣,衝陸遙揮了揮手,示意他下去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