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心遠道出自己的名字之時,白眉主持若是表現出知曉之態,心遠便會不起疑慮。但他竟然不記得自己,這讓心遠更增懷疑。雖然已經時隔多年,這白眉老和尚說不定也年紀老邁,記憶力有所衰退,可是自己當年不離師父身邊,常伴左右,白眉主持曾與師父多次同桌用膳,促膝詳談,也曾多次聽到過師父召喚自己的名字,即便他此時想不起當年的那個小和尚叫什麼,但此時此景,一旦聽到“心遠”兩個字,即便不能全部想起,但也總能有所回憶。若非心中有事,當他聽到“心遠”二字之時,爲何竟然手指一顫,將茶水灑了出來?又若非事出有因,他又何必掩飾自己的窘態?這件事疑點重重,心遠有意一探究竟,繼續試探於他,於是淡淡地一笑,說道:“弟子在很小之時就聽師父講起過西子娘娘生前之事,當時不大明瞭。後來讀了些書,這纔有所瞭解,心懷仰慕。此次從北方南下,是慕名而來。深夜叨擾,有麻煩寶剎之處,還請大師海涵!”
白眉主持道:“心遠施主客氣了。敝寺供奉西子娘娘,原本就爲招納四方香客,遠播福德。何況我佛門廣開,從不拒人於千里之外。施主此時而來,當見其心之誠,敝寺但覺招待不週,唯恐怠慢了貴人,又哪裡敢言麻煩之詞?施主真是見笑了。”
心遠見他這番措辭嚴謹,應對得當,看不出什麼破綻,忽然想起一事,便問道:“弟子在後殿瞻仰西子娘娘神像,唯恐夜深人靜,打擾了廟裡的師父們休息,是以舉動十分小心,並未發出任何的聲響,不知大師是如何知道弟子在後殿的?大師在不知不覺間便能靠近弟子十步之內,而弟子竟然毫無察覺,真是慚愧難當!”
白眉主持“呵呵”一笑,說道:“子夜有貴客光降敝寺,來到老衲房前,老衲原本盼望着能與貴客一敘,但想必緣分未到,未能立刻相見。”說着話,頗有深意地看了心遠一眼,接着說道:“老衲唯恐怠慢了貴客,所以才起身相迎。”
心遠知道這白眉老和尚話中之意是說當自己剛來之時就已經被他發現,不由得臉上微微一紅,說道:“大師內力深厚,耳力如神,倒是弟子魯莽了,打擾了清修。”
白眉又是微微一笑,這一笑之中卻是充滿了自詡的神情,說道:“施主過獎了,老
衲所聽到的,也只不過是施主的衣襟帶風之聲,略有所聞而已,實屬僥倖,呵呵。”
心遠和白眉主持就這樣一問一答到天亮,其間兩人雖然也談論了半個時辰的佛法大義,但之後所言及的盡是些無關緊要的話題,而且相互之間提防戒備,顧慮之心重重。心遠不明白爲什麼當年師父口中那個耿直好鬥的白眉禿鷲此時竟然變得如此善於僞裝、便於言辭,雖然他疑慮大盛,可卻探查不出任何蛛絲馬跡。心遠心中漸漸開始變得煩亂起來,知道再待下去也是徒勞,於是起身別過白眉,出了西子廟往東,到紹興“煙雨樓”對面的客棧尋找文正和喬兒去了。
心遠一夜未眠,加上前一天的旅途勞頓,一回到客棧倒頭便睡,直到晌午時分飢腸轆轆之時方纔醒了過來。心遠醒來後到隔壁房間去找文正,卻發現屋子裡面沒有人。他又去找喬兒,但喬兒也不在房中。心遠腹中飢餓難忍,也不去管他們兄妹二人去了哪裡溜達,自己徑直到“煙雨樓”裡面要了一桌菜、一罈酒,自斟自飲。
正飲間,樓上上來了一高一矮兩個穿着黑衣、身背長劍的年青人,他們在心遠的對面坐了下來,跟店小二要了一桌酒菜後就開始低聲討論起什麼來。心遠掃了他們兩人一眼,看出兩個人都會武功,但卻又不高,似乎和喬兒差不多,比起文正來就差了些。
心遠離他們只有兩步遠的距離,只聽見其中一個人小聲說道:“洞主傳令讓你今晚將李家的小姐帶回到望月洞中去,以此作爲要挾,讓李家在三天之內準備好洞主急用的五十萬兩銀子。”
心遠聽到他們談及五十萬兩銀子的鉅款時,心中一動,暗忖這李家跟這洞主到底是何種恩怨,竟然牽涉到如此鉅額的一筆錢財。只聽得另一個人說道:“這事小蝶已經告訴我了,我今晚就去辦。你在山下接應,萬一有人追來,就靠你爲我斷後了,免得我一個人應付不過來。”
心遠聽了一陣,知道他們兩個正在商量着一件綁架勒索之事,受害者當是他們所說的“李家”的一位小姐,至於這個幕後主使之人“洞主”,心遠卻不知道是個什麼人,只覺得聽起來似乎很有些神秘。他左右無事,又不知道文正和喬兒去了哪裡,心想不如就跟着這兩個從“望月洞”來的人去看看,說不定
會有些什麼意外的收穫。
當望月洞的屬下走了之後,心遠付清了飯錢,然後纔不慌不忙地下樓,遠遠地跟在了後面。只見他們七轉八轉,繞過了好幾條街道,在一幢大宅對面停了下來。心遠心想這大概就是他們口中所指的“李家”了。這時候只見他們低頭商量了一下,個子稍高的人便轉過牆角走了,只留下另一個人繼續監視。心遠繼續往前走了幾步,這纔看清那巨宅的門前匾額上寫着大大的“李府”兩個字,金碧輝煌,十分有氣派,尋思這李家果然是個大戶,只看這大門就知道不是一般的人家。
過了一會兒,天上下起雨來,街上行走的路人急着避雨,都急急忙忙跑回各自的家中去,一時之間只聽見雨聲淅淅瀝瀝拍打着屋瓦和地面的聲音。心遠這纔想起原來自己方纔沒注意到,今天的天氣陰暗,竟然沒有太陽,怪不得突然會下起雨來。
那留在李府門前監視的望月洞屬下似乎也沒料到這時候竟然會下起雨來,匆忙間躲進旁邊的一家酒館中去。心遠見他進了酒館,於是也跟了進去,在附近的一張桌子旁邊坐下來,看看天色尚早,距離天黑還有一個多時辰,於是要了十斤女兒紅,一邊喝酒一邊等待。
雨一直下到二更還沒有停,那個望月洞的屬下臉上時不時地露出焦急的神情來,亟盼着雨停下來。但心遠卻毫不着急,他的耐心本來就不錯,再加上此地有酒,而且他十分喜歡下雨的天氣,在這雨聲淅瀝、美酒在脣的時刻,他又怎麼會感到着急?等到酒館即將關門的時候,就只剩下心遠和那個望月洞的屬下還沒有離開。
亥時過半,望月洞的屬下終於開始行動了。心遠看着他縱身進入李府,便也跟着跳上屋頂。上了屋頂之後,心遠才發現李府之大,足足有駱家的三四倍,光是庭院就有七八個之多,房屋上百,這麼大規模的巨宅,心遠當真還是第一次見到。
原來這李府是紹興地方上富甲一方的鉅商,專門經營馬匹和珠寶生意,在各地開的分號就有幾十家之多。再加上李氏一族中有人在朝中爲官,有官府的蔭庇,李家在整個吳越地界便響噹噹成了一等一的大戶,聲名遠播,無人不曉。平時跟他們往來的不是有權有勢的官府中人,就是名動一方的、豪紳鉅富佳人才子之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