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世界,空間咒語的終極階段,已經開始對接時間控制和因果律的領域。再向前半步,那些咒語全都不再是一個靈魂能夠獨立完成的,“非人力能爲”。
費奇擡起一隻手,微微顫抖,一個散發着耀眼白光的小點懸浮在他掌心。光點抖動着,向兩側延伸,變成一條直線,隨後由兩點向中間彎折對接,變成閉合的三角形。隨後這個三角形圍繞着它的中心隨意旋轉,形成一個不斷變化的立體圖形。
此時,費奇突然攥緊拳頭,然後猛地張開。原本光滑連續的立體圖形突然從中間向外翻轉,如同沸騰起泡的熔岩一樣,炸出更加難以預料的變化來。內部與外部相通,任兩個點都有機會相遇——空間傳送咒語便是發生在這個階段。
“任兩個點都可以重合,那麼還分什麼你我?”費奇眯起眼睛,手指微微曲起。那個不斷旋轉爆炸古怪物體重新變成一個光點。與之前持續發光不同,現在的光點擁有了脈衝。它雖然是個點,但卻是個有旋轉概念並通過旋轉來產生強弱變化的點。
“基準世界!”費奇手腕向前一推,脈衝光點產生一條射線,向遠處無限延伸,強度漸弱。“對立世界!”費奇手腕向側面一擺,一條與之前垂直的新射線向側面無限延伸,強度同樣越來越弱。“無關世界!”手腕向上一託,第三條,也就是與之前兩條都垂直的射線指向天花板。
靈魂做出的選擇,靈魂載體做出的努力,令世界產生變化,便分裂出平行世界。每一個平行世界分支,都建立在“正負零”所規劃的三維矩陣中。不停做出選擇和努力,便會不斷產生平行世界。它可以是無窮無盡的,但不能是無窮無盡的,它的邊界與數學相同。
就像數字,理論上它可以無限大,但若一個數字的大小,超過這個宇宙所有可能變化狀態的總量,它就沒有了意義。每一個數字代表一種狀態,所有粒子所有可能所有過去未來的狀態將數字用光了,再加一個“1”,與之後所有的“+1、+1……”,其實已經沒有了意義。
費奇發現,平行世界在膨脹的同時,也會不斷塌縮。這很像是他在做程序員時對數字採樣的研究。世界是模擬的,系統是數字的,數字系統只能無限逼近模擬,但做不到一模一樣,總有一部分要丟失。就像靈魂的選擇和人的努力,所產生的世界差異非常小,進入了“採樣丟棄”的範圍,於是這個平行世界就被忽略掉,塌縮進其他平行世界。
塌縮是常常發生的,只有積累足夠的不同,才能跳出被忽略的範圍,形成一條新的道路,纔會有穩定的平行世界。費奇將另一隻手伸過來,彎曲指頭,在三維座標軸的原點,也就是脈衝的光點上彈了一下。它有了個叫做“時間”的新方向,便飛了出去,在房間裡開始緩慢地旋轉飛行。
從脈衝點射出的每一道明亮光線都是平行世界,它們在小範圍內依靠更精細的採樣形成分支,但是離開脈衝點越遠,在更大時間跨度和歷史跨度上,許多分支又被塌縮掉了。預言法術看得是平行世界,尤其是臨近的平行世界,所以越遠越暗,也就越難看清。
所有的變化由靈魂和靈魂載體產生,但在所有靈魂中有一種是不變的:神。它們的靈魂被固化,比磐石還要堅硬,它們如同磁鐵一樣將平行世界分支拽回來,努力按照原本的、既定的路線發展。神靈的存在,強化了塌縮,令宇宙從“複雜”走向“簡單”,節省了大量能量、物質,這些“脈衝星運動”層次的能量塌縮到“常恆星多面體”裡面,成了神靈強大的源泉。
神國源質,就是該發生而沒有發生的那些可能性,是大量塌縮和“誤差忽略”的表現形式。所以它可以按照神靈的意志改變,甚至可以改變一般物理規律。
由於神靈的存在,它會讓世界的運行軌跡不至於太偏離、太發散,如同引力改變光的軌跡一樣,它也在束縛着未來的可能性。如果某個世界只有一個強大的神,那它將會形成一個小圈子,甚至變成不再變化的唯一點;如果有兩個對立的神,那就可以形成擺動式的結果,雖然可以預測但不至於終結;只有存在三個以上能夠互相制衡但互相獨立的神,這個世界的變化才足夠豐富多彩。
當然,也可以沒有神。神犧牲了世界的變化從而獲得力量,成爲歷史和發展的軸心,但還有另外一種方法:犧牲自己的變化。費奇窮盡了空間變化並進行突破,平行世界也攔不住他的腳步。與此同時,他的咒語能夠震盪自己的靈魂,這種震盪透過障礙,波及所有平行世界,導致他所有平行世界的自己產生了塌縮,歸於唯一的一個靈魂。
這兩個條件完全具備,並且自己有強大的意願來改變世界,費奇就成了另外一種“未來可能性”的錨點。他永遠不會再塌縮,他所作的改變,哪怕再小,也不會被省略、被忽視、被抹消。他沒有平行世界,他沒有其他未來,但他總是會牢牢踩住自己腳下的道路,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
於是他成了脈衝三維體系中,除了原點之外,第二個自己發光的點。
那些不能獨立發光的人,也就是那無數個平行世界中,無數個相同、相似、相反的靈魂,它們完成了對世界的震盪改變後,最終要有一個歸宿。它們不會像費奇這樣塌縮,而是在過渡的冥界洗去自己的過往,擺脫掉所屬世界的烙印,然後變成一個空白的狀態,比如祈並者。它們會前往各自的歸宿,比如千萬個宇宙,一個地獄。
地獄只有一個,這個結論既是對的也是錯的,同時是正確和錯誤的,甚至處於正確和錯誤之間。以超越平行世界的目光來看,地獄處於非常規律的膨脹和自我塌縮過程中,就像一個人不斷向外釋放虛影,同時將虛影收回來。在一吸一收類似呼吸的過程中,外面的祈並者便進來了,那些能夠跨世界旅行的人也進來了。
由於平行世界的自己喝自己大部分都非常相似,總會有一個人“同時進來”或者“進來多次”。他們大多被安排在地獄的虛影中,互相見不到面。即便非常偶然地見到了,只要沒有看破平行世界的目光,只要還沒有成爲費奇這樣的唯一者,他們只會看到別人,而不是自己。
在這個自我塌縮的過程中,地獄之王阿斯莫蒂爾斯將自己與地獄捆綁起來,從而創造出膨脹的虛影。他那個頭上有角、長相邪魅的類人形象,被費奇認爲是分身的成百上千個魔王,其實都是人工控制產生平行世界後拽過來的自己。
因此想要擊敗阿斯莫蒂爾斯,必須在所有地獄的虛影裡同時擊敗它,或者終止地獄的膨脹塌縮過程,這兩者都太難,難到不可能的程度。阿斯莫蒂爾斯用這種方法膨脹自己的力量,從而“創造出”用來施法的強大靈魂法力。但是他不是神,沒有限制和鎖定未來的能力。對於變化速度更快、更激烈、更不可預測的無底深淵施展法術,他需要足夠強大的神力來形成錨定點。
於是,他設計捕捉了阿老頭,用他的神力作爲重要器材,完成了自己的法術。於是,無敵深淵被鎖住了咽喉,無法脫離混沌海。它或許能夠波動和震盪一下,但這也就是極限了。能夠逆轉這個過程的最好方法是讓阿斯莫蒂爾斯解除法術。
他沾染了阿老頭的神力,於是也被一定程度上錨定,這會讓他有可能偏離地獄,就像雙星引力系統那樣。通過神力,魔王變強了,以一個狡猾作弊壞痞的方式完成了夙願,但也產生了破綻。他看破了平行世界,但爲了更多的分身,更安全的永生,沒有成爲唯一者。他和費奇並不是一個狀態。
“雖然不會因爲這種塌縮獲得神一樣的力量,但靈魂還是自己的,可以自主選擇道路。而且,也不用像那傢伙一樣,爲了獲得保護,只能呆在一個世界最核心的位置,無法脫離。”費奇手腕一翻,將脈衝星座標系收起來,然後請阿老頭出來。對於這個成爲神靈的老人,費奇還保有最後一絲同情:“剛纔我演示的那些,你看明白了嗎?”
阿老頭搖了搖頭。或許他不是因爲知識和智力限制看不明白,而是他作爲神的那一部分不讓他弄清楚。對此,費奇只能說:“牢牢記住,多多思考,或許有一天你需要靠那個來逃脫藩籬。”
“你已經想到了將我分離出去的辦法了嗎?”
“有眉目了,但是會驚動那一位。我沒有戰勝他的辦法,所以暫時不要打草驚蛇。”
費奇的話令阿老頭非常高興,誰不想獲得自由呢?一個法師神靈被困在魔鬼體內只能呆在地獄裡,這已經夠悲催了,還要整天用來讓一個施法者秀優越。在他眼中,費奇的法術越來越古怪,越來越沒有道理,已經太過遠離法術的基本規律。這種看不懂但不得不承認有效的感覺,令他這個神靈非常苦惱。
費奇也有苦惱,只不過是在另外的方面。進入新領域後,他還有很多疑問需要解答。那些平行世界的自己是如何消失的?難道是死了嗎?費奇不覺得自己是個自(謀)殺犯,而且他的確沒有在殺人上消耗任何一點法力。
殺還是沒殺,這是個很有意思的問題。費奇在這個問題上想了半天,一直在繞圈子,繞得自己腦殼疼。疼了好半天,他決定暫時不想這個問題,換個更有意義的事情做,卻突然想通了。
“殊途同歸”。費奇跳出殺不殺的圈子,纔想到了這個解釋:“當我成爲一個新的錨定點,那麼與我相似的平行世界就被吸引,如同引力吸收了光。那些平行世界的我,全都向我所處的位置靠攏,最終所有和我相關的可能性匯合爲一。我就是我自己,同時也是所有我的會合體。就像所有的魔王分身,最終還是魔王一樣。”
“等等,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唯一者就不該是脈衝星座標系中的發光體,而是噬光體。對,考慮到預言家和預言法術無法看到我,吃掉周圍的所有光顯然更貼切。”費奇想了想,挺喜歡噬光體這個狀態,覺得更有做反派的感覺。他通過這樣的思考不斷完善剛剛形成的理論,更重要的是在靈魂層面理解,這樣才能在魔法層面得到體現。
作爲唯一者,費奇的塌縮已經完成,他因此獲得了知識和靈感,以及眼界一次爆炸式的擴展。神力吸引其他世界塌縮是個持續的過程,像發動機一樣持續給神靈提供力量、維持神國。越強大的神,對世界的控制就越強,塌縮能力就越強,神國也就越強。其中,嚴格的排他信仰便是讓世界塌縮的一個手段。這些,費奇都不享受,也不會去享受。他只有加深理解,然後提升自己的魔法水平,才能體現唯一者與普通人的差別。
他不斷冥想,在自己的腦海中完善理論。這個理論不需要一上來就達到完善,但至少要做到邏輯自洽,同時給這個理論吸收特例並進一步完善的餘地。活到老學到老,成爲唯一者遠不是盡頭。他無法再像神靈一樣用世界的規則保護自己,也不能學習阿斯莫蒂爾斯的分身辦法。在多元宇宙層面,他重新變成一個嬰兒,弱小而無助。
但他終於出生了。
構建理論模型的工作花了一個多星期,費奇完成了思考和理論準備,但是卻沒有可以用來代表新魔法層次的符文。這肯定是要新創造一個符文的,成爲他的唯一者的標誌,但用什麼來做呢?這個問題並不像構建理論那麼難,費奇毫不猶豫地走下王座,來到隔壁,與人間地球相通的混亂空間面前。
這是他命運改變的起點,凝固在時空中,如同將千萬個平行世界鎖定在一處。其實,當他用靈魂力量在裡面重複拿取物體時,平行時空這個概念已經在他腦中隱隱形成。後來他想要研究空間咒語,也是被這個混亂萬花筒引發了靈感。沒有它,費奇就不會走上唯一者的道路。
他伸出手,放入混亂空間當中,然後開始收攏。過去的他若是這樣做,絕對會被狂暴的空間亂流絞碎。而現在的他,如同漩渦一樣,將大量混亂歸攏與自身。
混亂空間消失了,縮進費奇靈魂之中,變成了一個符文。這個符文無法用語言表達,也沒有實際形象,只有以超越平行世界的目光才能看到它一閃而過時留下的模糊虛影。
費奇給它命名爲“無窮零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