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上已經坐了五個人,待安好和天賜走過去之後,一共七人。原本剛剛好的桌子,因爲多了一個而顯得有些擁擠,但恰是這種擁擠,添了一份圓滿。三隻已經繫上口水兜正在吃飯。漢文坐在三寶左手邊,偶爾照料她,同時拿着筷子正大口吃着菜,漢文平常少吃家常便飯,每次來吃飯都跟掃蕩似的。
“我還以爲你們已經飽了呢。”漢文看了一眼莫天賜,意有所指。當發現莫天賜將口罩摘掉了,而那張右臉一看上去和正常人無異時,漢文立刻將筷子扔下,起身坐到原本屬於安好的座位上,伸手勾着莫天賜的肩膀,誇張道:“喲,你這臉沒事啊,那你戴什麼口罩,嚇死我了。”
“慣了。”莫天賜沒多說。
雖說皮相沒什麼損傷,但是心理的傷卻難以康復。這張臉是沒什麼問題,是他總覺得有問題。當初看到自己的右臉被毀壞的那一刻恐懼與噁心,一直還深深的刻在心底,導致現在即使接受了修容手術,可仍覺得自己的臉不能見人。
“麻麻,草莓。”三寶看見安好,開口提醒。
知女莫若母,三寶只是提了兩個字,安好瞬間明白是什麼意思,無非就是將三寶那碗放在冰箱發要發爛的草莓拿出來,給漢文吃。安好轉了個身,朝着廚房走去,邊走邊應:“好,媽媽幫你拿。”
安好打開冰箱,拿出一小碗草莓走到漢文身後,伸手將草莓放到他跟前:“吶,我家三寶請你吃的。”
“嘿嘿,謝啦。”漢文朝着三寶說,之後直接拿着筷子夾起一個草莓扔進嘴裡,囫圇咀嚼起來。
“好吃嗎。”三寶睜着一雙大眼睛,期待的問。
漢文點頭,鑑於有莫天賜在,不和以前一樣專注和三寶打打鬧鬧,漢文一邊吃草莓一邊盯着莫天賜,心裡百般交集。還以爲這輩子也許沒機會再見的人,就這樣突然間重新的闖入生命裡,幸好莫天賜沒事。
有幾個人是能從小玩到大的,這種情誼一輩子只能有一次。
然而天辰死了,五月死了,斯澤也死了。
他也就剩下天賜和安好兩個。
能抓住的,也只有這兩個。
莫天賜見三寶對漢文出奇的好,對他這個久未謀面的爸爸回來竟然都不聞不問,心中泛起淡淡的彆扭。
安好察覺到,輕咳一聲,坐在漢文的位置上給他解釋:“當初漢文可是給三寶洗過澡餵過奶換過尿布的,這丫頭特別喜歡漢文。”
漢文聽罷,得瑟的挑眉。
“還有,外面那十幾盆草莓,不對,是這個家裡所有的草莓你都不能碰。上次我渴死了吃了她一碗草莓,她粘了我整整三天不放手!連我拉屎都要跟着!”大寶大聲嚷嚷,深受其害的說!
“咳,大寶,餐桌上有些話不能說。”林大姐咳一聲,擺出一副教育的樣子。
“好吧,對不起。”大寶坦率承認自己的錯誤。
一頓飯吃了兩小時才結束。
大人們一直在聊天,小的吃完後也難得粘在餐桌旁不離開,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三個大人,聽他們聊一些他們聽不懂的事。見時間有點晚,再不出發去老宅天都要黑,安好只好打斷這次面談。
漢文先驅車離開。
安好原本停在路中央的車子也泊到了別墅門前,她站在車旁盯着不夠的座位,和莫天賜商量:“把副駕的兒童座卸掉吧,我抱着三寶就好。對了,你還會開車嗎?”
想當初,他可是要教她開車來着。
可那一次……
咳咳。
“當然。”莫天賜應了一聲。
他走到副駕打開門探身進去,只見副駕連上後座一共有三張兒童椅,想必她每次出門都會將這三隻好好的安置在這裡,然後自己開車送三隻出去。想當初她明明連考了駕照都不敢開車的……
如果她變得這麼強大,按理說本該高興纔對,可心裡堵堵的感覺卻越發加重,越來越覺得對不起她。
也許該早點回來的,哪怕用連累她的姿態也無所謂。
意識到三隻已經站在車外等他,莫天賜沒有再多想,將兒童椅拆掉後抱到草坪處放下。那廂,安好已經抱着三寶上了車,另外兩隻也自覺的爬上了車。他走到後座先檢查兩隻的安全帶,確定繫好後再上駕駛室。
“挺熟練的。”安好誇獎他,沒想到他上車前還懂得先去檢查孩子們的檢查帶。
“改天換輛大點的車。”莫天賜說這句話的時候,夾帶着絲絲感慨。
以前覺得兩個人就很好,沒想到原來還可以更好。他雙手搭在方向盤上,久違熟悉的感覺又漸漸涌上心頭,胸膛被滿當當的喜悅給侵佔,但他沒有展現。當他手慣性的想從身上摸煙的時候,一想到旁邊坐的就是女兒,便硬生生的忍住。
擰鑰匙,發動車子。
安好注意到他的小舉動,抿脣,笑而不語。
她現在越發明白,有些事壓根不用急,一切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就會做到。
就像他抽菸這件事。
就像他回來這件事。
就像現在,一家團圓這件事。
經歷了將近兩小時的車程,車子終於駛回御豐名園。還沒駛近老宅,就看見有數個傭人站在門口,坐着輪椅的太爺被圍在其中。
和幾年前相比,太爺的身體早已不復從前,以前拄着柺杖還能站立走路,現在只能坐在輪椅上,而且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很多時間都在睡覺。大家都明白一些事情,只是面上均不作聲,用盡自己的空餘時間多回老宅陪陪太爺。
安好抱着三寶下車,當她慣性想繞到後面給兩隻開門時,發現莫天賜早已快一步將這些事情做好。她看着那抹高大的身影正生澀的做着一些簡單但之前從來沒有做過的事,忍不住又笑了笑。
同一件事,原來不同的人做,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
“天賜。”老太爺在看見莫天賜那一瞬間,眼眶紅紅。
“太爺。”莫天賜快步向前,在輪椅旁邊蹲下。
“終於捨得回來了?”老太爺本想板起嚴肅的語氣,可話一出口就是哽咽。
“斯澤死了。”莫天賜壓低聲音說。
太爺點頭:“我知道。你也別太自責,是他做了壞事需要接受制裁,跟你沒關係。”
說完,太爺擡手拍了拍莫天賜的肩膀,安慰他。
這些事情,都是從漢文那裡聽說的。雖說搞定斯澤是吐了一口氣,但另一方面斯澤也是天賜從小到大的玩伴,那種愛恨交織的心情,不是當事的人很難感同身受,他能理解。
莫天賜點頭。
果然無論什麼都別想瞞過太爺,同時太爺的身體狀況亦令他擔心。太爺這段話說的斷斷續續,每說一句就要歇一下,連說長句子對太爺來講都是一種吃力,莫天賜瞬間就明白太爺的身體到底有多差。
之後一行人進屋。
三隻圍在輪椅邊對太爺噓寒問暖,除了二寶正經眼之外,另外兩隻嘴巴可甜可乖,把太爺哄的一直咧開嘴巴。
莫天賜站在一旁看着那三隻,眼底漸漸起了溺愛之意。安好說大寶最調皮,像足小時候的他。二寶最像現在的他,小小模樣總是板起正經的模樣。三寶最像她,喜歡種東西,尤其是草莓。
他看着看着,意識到沒看見安好,轉身逮了一個傭人問太太去哪了。
傭人回答剛看見太太上樓了,莫天賜點了頭,隨即跟上二樓。
安好正在主臥裡收拾衣服,聽到房門咔嚓一聲被打鎖,她才意識到他進來了。
她將小小的衣服疊得像塊小豆腐一樣,頭也不側的問:“怎麼上來了?”
沒等到回答。
隨即她被擁入一個懷裡。
她後背抵着他的胸膛,她疊衣服的動作停了一下。
“你經常回來住?”莫天賜抱着她,腦袋搭在她的左肩上。
“三隻還小的時候會在這裡長住,這裡人多,帶起來沒那麼辛苦。”安好說得輕描淡寫。其實人再多又如何,媽媽只有一個。三隻跟她作對似的,明明放在同一間房,可卻分開輪流哭。
大寶哭完二寶哭,二寶哭完三寶哭,輪流哄幾遍天又開始亮了。白天還好,誰抱都可以,但晚上三隻只認定她,除了她別人抱都哭,那段時間她都要神經衰竭。
“對不起。”莫天賜將手臂收得緊了些。
這是他回來之後一直想對她說的一句話。
安好不作聲。
他們之間,誰跟誰說對不起還指不定呢,既然算不清,那就通通不要說。
晚一點,太爺去休息,三隻上主臥找他們難得回來的爸爸玩。三小一大坐在牀上,三隻對莫天賜還有些生份,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而莫天賜也從沒試過和自己的孩子相處,也不知道怎麼開口。
四人出現相親時找不到話說的尷尬。
彼時安好正忙東忙西的清洗一些衣物,偶爾路過大牀看見四個彆扭的你看我我看你,臉上的笑意越發加深。
大寶決定打破這份尷尬。
他獻寶似的拿出ipad讓莫天賜調出安好走秀的視頻給他們看,對於媽媽的工作他們很捧場,每一場秀都不會落下。加上他剛回來,一定也會想更多的瞭解媽媽吧。
莫天賜覺得這個提議很好,快速的打出安好這個名字,底下一列走透視頻彈出來。
點開其中一個。
華麗的場景,精緻的衣服,秀場裡散發着時尚與奢華的味道。
當他看見她穿着漂亮的衣服自信又優雅的在道上慢慢走着的時候,才知道原來t臺上的她和現實的她差別這麼大,她可以是家裡最賢惠的妻子,也可以是t臺上受矚目的模特。
看着看着,莫天賜感慨一句:“媽媽很厲害,是吧。”
偶爾鏡頭一閃,他還能看見陳導站在下方,雙手一直保持鼓掌的動作。
“媽媽說她的厲害都是你給的。”大寶立刻接話。
“對啊,媽媽說你更厲害。”二寶說。
“你是影帝呢!你是三年的影帝,沒有人和你一樣厲害。”三寶說完,伸出四根手指。
大寶發覺錯誤,將三寶的大拇指給收起來,輕輕罵了一句你笨。
莫天賜視線一直放在不大的屏幕裡,裡面衆多人羣,他只看見那一抹熟悉的身影。忽略掉身旁一言一語的討論,他喃喃自語:“傻瓜,其實媽媽最厲害,沒有她,我什麼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