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個安靜的夜晚本該這麼結束,可當樑驍鬆開懷裡人,視線落到褚昀的脣上時,他嗓子眼兒發癢,惦記着因爲嚐了一下就差點捱打的味道。
褚昀的嘴脣很軟,卻倉促得像錯覺。
他想再試試……
生怕驚擾眼前的人一樣,一個極輕的吻剋制地落在脣角。
褚昀微皺起眉,覺得自己是不是在這小孩的性啓蒙方面起了誤導作用,才讓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彎是直。
“樑——”
褚昀動了動脣,手還沒有碰到樑驍就被他單手扣住反剪在身後,牙關被強硬地抵開,明明才第二次的人無師自通,藉着重力將開始掙扎的褚昀壓在了地毯上。
窒息。
顫抖。
褚昀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樑驍將他的心臟生生吸了出來,嚼碎了嚥進肚子。心跳不由自主,迴應也是。
樑驍不知道是不是每個男人的嘴巴都像褚昀的一樣,脣瓣柔軟,嘴巴里又這麼甜,讓他根本停不下來。不知道是誰的喘氣聲越來越重,他分神辨認,才發現竟是自己,可褚昀的迴應太帶勁兒了,令他越發興奮,對自己的渴求徹底放任。
“樑驍——”褚昀用力推開了他,驚訝得看着他比自己還更明顯的反應。
慾望上頭,樑驍顧不上害臊,他又要低頭親上去,褚昀偏過頭躲開,吻便落在白皙的頸側,樑驍氣息滾燙,褚昀微仰着頭,長而卷的睫毛忍不住顫了幾下。
“你別鬧……了,明天的戲那麼重……要,你還是——”
餘下的話被樑驍的吻吞沒。
一個小時後,兩人分別趕赴片場。
鄭修然與何隨在海邊的度假別墅裡度過了一個難得溫馨的夜晚。鄭修然喜歡畫畫,何隨就坐在他旁邊,百無聊賴地翻着酒店的宣傳冊。
何隨不是個話多的人,這晚卻與鄭修然說了許多話。
鄭修然只覺得是心理醫生的治療有用處,沒有多想。
豈料這是何隨計劃好的一場訣別。
今天樑驍要殺青,於哥陪着。
於哥幾乎是看着樑驍長大,說比樑驍父母更瞭解他們的兒子也不爲過。所以樑驍在鏡頭之外偷瞄褚昀的眼神,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樑驍該不會……
於哥往褚昀身上看去,對方好像怕冷似的在毛衣外面披了件牛仔外套,那外套衣領被人爲地豎起,好像在掩蓋什麼東西。化妝老師在給褚昀上脣妝,褚昀微微啓脣,被碰到脣角時不太明顯地蹙了蹙眉。
於哥頓時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他努力壓下心頭的情緒,將默默背臺詞的樑驍拉去一邊。
“你跟褚昀做什麼了?”於哥沒給樑驍準備謊言的時間,一上來就直接發問。
樑驍眉毛跳了幾下,“沒做什麼啊。”
於哥看了他一會兒說,“何隨跟鄭修然的結局很符合現實,如今時代雖說是進步了,但你跟褚昀與他們不一樣,你們的一舉一動都有無數目光緊緊盯着,萬一曝光,光是唾沫星子也能把你們淹死,更別談你的父母和家人能不能接受的問題。褚昀的事情……我也聽說了,你刪了林朗,他覺得挺委屈,就找到了我。我知道他說褚昀壞話是不懷好意,但他的提醒是對的。你五歲時就跟在我身邊,我帶着你跑各個劇組,有過委屈、受過傷也流過淚,不眠不休過,也經歷過全網黑,你是頂着多大的壓力才能年紀輕輕就有了如今的聲名和地位?你跟褚昀不一樣,你能夠選擇,你有更好的選擇,有過正常人生活的可能,在我看來,你完全不值得爲此冒險,賭上一切,到時候你會發現現在衝昏你頭腦的感情根本不堪一擊。如果我放任你繼續下去,我對不起將你交給我的叔叔阿姨,你也對不起他們這麼多年的體諒和等待。更何況,你敢想象有天領他回家嗎?到時候叔叔打不死他,也會打死你。”
樑驍張了張嘴,“可我們已經——”
於哥粗暴地打斷他,“上牀了?”
樑驍搖搖頭,當然沒有。
他再忍不住,也不會在拍殺青戲前夜“不務正業”到那種程度。
於哥鬆了口氣,“那就好,你如果不好意思開口,我去跟褚昀說清楚。現在不清不楚,以後對你們兩個都是個大麻煩。”
“你別去,”樑驍咬了咬牙,“我再想想。”
於哥把樑驍叫去一邊時,褚昀用餘光看到了。
方纔的拍攝沒因爲幾個小時前的親密受到影響,但無形之中像有一根線連着他與樑驍,樑驍與他的距離一遠,他就會立刻感知到,視線不由自主地黏過去,想看看他在做什麼。
樑驍拿着劇本走回來時,褚昀與他一對視就敏感地察覺到了他情緒的變化,當樑驍坐到他身邊若無其事地跟他閒聊,褚昀只當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劇組拍完公寓的戲就趕去海邊,恰逢太陽從海平面升起。
何隨與鄭修然手臂貼着手臂躺在海邊,感受着身邊人的體溫,鄭修然在何隨已經被醫好抑鬱症的假象裡沉沉睡去。等他再次睜開眼的時候,身邊的男孩子不知所蹤,他腦子裡有條線用力一扯,將何隨之前的表現串了起來,鄭修然忽然意識到什麼,猛地站起身。
何隨身下的海水已經沒過胸膛,在鄭修然絕望的呼喊聲中,何隨沒有回頭,直到海水嗆進喉嚨,他埋頭往下,閉上眼,任由自己的身體慢慢下沉。
上天啊,何隨聽見心裡有個聲音響起,看在我的人生這麼短暫的份上,下輩子能不能早點遇到鄭修然?
拍這場戲,樑驍的動作一鏡到底,褚昀補錄了幾次鏡頭,他有好多年沒有這麼哭過了,哭到腦子都不太清醒,像是缺氧,他一邊能看見何隨,一邊看得到母親自殺時穿的藍裙子,還有揮手對他告別的、樑驍的臉。
拍完以後,他披着毛毯坐在一邊,很久沒有回過神。
眼睛腫了,工作人員拿來了小太陽,也爲他端來了熱水,褚昀機械地接過杯子,滾燙的熱水下肚,他卻渾似沒有知覺。幻想與現實交織的錯亂感令他有種失明的感覺,不知道身邊的人是誰,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過了很久以後他纔回神,鑽入耳朵的第一句話就是陸導的聲音,“恭喜何隨殺青了。”
是啊,殺青了。
褚昀擡起眼,很意外地在樑驍眼中看出來一點不捨,他握着發燙的水杯,朝着樑驍的方向擠出一個笑容。
在冰冷的海水裡泡了太久,褚昀有些承受不住H市的涼風,在因爲樑驍行程提前的殺青宴之前,他趕回酒店洗了個熱水澡,有要感冒的跡象,他從行李箱中翻出感冒藥吃了,想起比他在海水中泡得更徹底的樑驍,出門之前,他特意帶上了藥。
褚昀是最後一個趕到的,但在場的沒人會怪他。
畢竟他是投資商,還剛剛演完耗費體力和心神的戲。
他與樑驍一左一右坐在陸導兩側,趁陸導出去接電話時,褚昀飛快將感冒藥塞到了樑驍手裡。對方好像一怔,低頭看了看,無聲說了句謝謝。褚昀見他抓着手裡那盒藥,像是燙手山芋一樣,頓覺自己的擔心與體貼有些多餘。
“驍爺,這個給你。”
一道溫柔的女人的聲音響起,褚昀擡眸看去,一截細白的手腕伸到樑驍面前,女人的手裡拿了一盒藥,見樑驍不接,輕輕晃了晃。
有人體貼地打破尷尬,“樑驍,人家女孩子也沒別的想法,就是心地善良,擔心你因爲拍戲感冒,畢竟你晚上還要趕飛機。演員都知道彼此辛苦,體諒你也很正常。”
樑驍這纔有了反應,伸手將那盒藥接了過來,對女人點了點頭說,“謝謝。”
褚昀心裡笑了一聲,他面上也露出一點笑意,從口袋裡摸出手機,起身往外走,“抱歉,接個電話。”
衆人都體貼放行。
來到走廊,褚昀臉上的笑意一瞬間散了個乾淨,他抓着手機快步走去洗手間。沒過多久,樑驍出現在門口,褚昀並不詫異,哪怕看到樑驍回身鎖了門,也沒露出一絲意外。
“昀哥,我有話對你說。”樑驍慢慢走近,最後停在與他距離半米的位置。
褚昀對接下來的對話內容早有預料,微揚下巴道,“嗯,你說。”
“我明天的活動在下午,明天上午再走也來得及,但我還是讓於哥安排改簽了更早的機票,”樑驍皺了皺眉道,“因爲我不想讓你再有誤解,其實我對你可能僅僅是好奇,我沒試過,所以我也不清楚什麼才適合我,再加上被戲中的感情牽引混淆,我纔會做出那麼多逾矩的事情。我想了想,如果我把這種臨時性的衝動當作感情,對你對我都不公平。”
“是不公平,影響你以後交女朋友了。”褚昀靠着洗手檯沒什麼情緒地說。
樑驍聽出話裡的責備之意,下意識地出聲反駁,“你不能這麼說我,我還沒想過我以後能如何。你在感情中可以是堅定的,但我還不行,我現在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什麼。更何況,哪怕我們真在一起了,往後也不是你想象中那麼簡單,父母那裡該怎麼交待?我生活在一個幸福、規矩的普通家庭,我無法辜負他們的期待,更不能讓他們傷心,所以……趁現在還沒走到最後一步,我做好決定就來告訴你了,我也沒有想拖着你……”
“嗯,你做得都對,”褚昀手掌撐着洗手檯,指節因爲用力而泛白,“是我錯了,我錯在明知道你連自己喜歡男人還是女人都摸不清楚還對你產生期待,錯在把所有的糖衣炮彈當成你的真心,錯在盲目自信,以爲你在做出選擇時至少會猶豫一下。可是樑驍,你真的沒有錯嗎?我告訴過你我需要的是一個堅定的伴侶,提醒過你不要沒事做一些讓人多想的曖昧舉動,可你都做了什麼?”
樑驍想不出話來反駁,低聲說,“對不起,昀哥,是我對不起你。”
“別,我受不住你的對不起。”褚昀點了點胸口,“樑驍,你捫心自問,你真的覺得自己做錯了嗎?你沒有。過去我總覺得你年紀小,有些事做得不妥帖也情有可原,如今我發覺之前的想法錯得離譜,我纔是沒長大的那個,你比我成熟。你從小就在這麼複雜的圈子中生活,有了自己的一套交際和生存規則,你其實早就想到會有今天,所以每一步都爲自己留好了後路。就連意亂情迷的時候你也沒有叫我的名字,這樣推脫起來也好解釋,你只是把我當成了鄭修然,你太敬業太入戲,而不是真的對一個男人動了心。你很孝順,把叔叔阿姨拉出來講,我實在沒什麼可說的。我不行,一切都太突然太被動,我沒有你準備得那麼充分,所以栽了我認。樑驍,看在你喊了我那麼久‘昀哥’的份上,我今天不打你,不過你要記得,下次如果不能堅定地選擇一個人,別像過家家一樣逗、弄別人,那樣太缺德了。”
樑驍當夜離開H市。
褚昀做了一整晚的噩夢,清晨從牀上起來又一下子跌了回去,擡手試了試額溫,應該是發燒了。他隨便吃了點東西墊肚子,就着水吞下退燒藥。
還有最後一天的戲要拍。
許多年後,那個溫柔陽光的少年成了鼎鼎有名的大律師,有天他上庭結束,獨自開着車去了海邊。
第二天,有遊客經過這片海,發現海邊石壁上停了一輛車,車子後備箱開着,裡面裝着許多市面上幾乎已經見不到的小零食,還有一種據說已經停產的棒棒糖。
成熟成功的大律師還是沒有忍住寂寞,去找他的愛人去了。
褚昀拍完戲以後就趕回A市,登機之前,他發了一條微博告別《5-羥色胺》和鄭修然。
之後他把手機交給新招的助理,讓他幫忙註銷微信號。
“爸,聲樂老師的工作我辭了,你不是說早就找好了人教我做生意嗎?”褚昀對很久沒有打過電話的男人道,“明天我想去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