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馳野雖然不說, 方晏也知道他的身份大約也與以往有些不同了。所以他只是把方晏送到酒店,並沒有進去。但是顯然王建業的人特別關照過了,方晏一下車就有人來引了她進包間。
方晏確實是有些疑惑的, 不過並不害怕, 尤其是在她踏進房間看到已經落座的杜凡的時候, 更是放了心, 脣角一揚, 露出個笑來。
王建業按歲數說也可以算得上方晏的長輩了,但是門一打開,他還是馬上從座位上站起來迎了出去, 圓乎乎的臉上堆疊起極爲熱切的笑來,他熱情的招呼着, 就像見到了自家疼愛的晚輩:“方小姐來了, 哎呀, 方小姐真是越來越漂亮了啊,這一進來, 房間都明亮了哈。”
“王先生客氣了。”方晏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態度應對,太過客氣就是丟了趙文奎的臉,只好沒什麼誠意的應付了一下。
“怎麼能是客氣呢,我這可是說的心裡話,是不是三爺?”王建業依然笑得一臉歡喜, 還把話題扯到了杜凡那裡。他一邊說着, 一邊把方晏讓到杜凡座位旁邊的空座上。
因爲要出門赴宴, 方晏稍微化了些妝。杜凡起身幫她拉了椅子, 並接過她的風衣, 兩人身影交錯的時候杜凡低聲道了一句:“確實很漂亮。”
“他們年輕人的事情,你個老小子就別多嘴了。”陳家仁向方晏點頭致意, 卻不客氣的對王建業道。
“是是是,”王建業也不惱怒,像是脾氣很好,又好像是已經佔了極大的便宜,這種口頭上的虧吃起來沒所謂一樣,“你說得對,咱們還是老頭子們聊聊吧。”
方晏不知道今天到底是有什麼事,但是王建業這個老狐狸絕對不會把自己請來當花瓶的,所以也不多問,安靜的坐着等下文。桌子下面,杜凡的手伸過來,握住她的手,安撫的緊了緊,又鬆開,雖然兩個人沒有談話,但是彼此間的默契依然讓方晏覺得心中有淡淡的歡喜。
等到王建業十分熱情的介紹了宴席上的每一個人,方晏才大概明白今天這一出是爲了什麼。實際上在座的人大多數方晏都是認識的,只有一個生面孔,是一個來自山東的商人,家裡經營着很大的紡織廠,希望在上海打開市場。正好陳氏的紡織廠出了問題,爲了履行軍需的合約,自然是要儘快找到質量合格的貨源的,總不能真的賠償鉅額的違約罰款吧?更何況,就算是賠了錢,這事情出在趙文奎的任期裡,合約上還有趙文奎的簽字呢,總是打了趙文奎的臉面。
方晏默默的把今天看到聽到的事情在心裡過了一遍,準備回去跟趙文奎談談。大約這也就是今天王建業請了方晏來的目的,方晏想着,這王建業也確實狡猾得很,這個提議簡直是各方得利,似乎沒有拒絕的理由了。
然而事情如果真的這麼容易,杜凡就不會幾乎一言不發了。其實想想也是,不管怎麼說,陳家兄弟這個虧都是吃定了。可是這個山東客商……王建業會做這種牽線搭橋自己沒什麼好處的事情?可是表面上看,除了這個山東客商是他的朋友以外還真看不出什麼利害關係。估計這其中一定會有她不知道的事情。
還有就是,這個人似乎一直不怎麼說話……
方晏想了想,便做出十分嬌氣的神色,扯了杜凡的衣袖讓他幫自己夾菜。
杜凡印象中方晏從來沒有過這樣要別人照顧的舉動,尤其是在人前,心中詫異,但是不動聲色,只是好脾氣的任由方晏差遣。
他們的這番互動顯然被一直分了心思關注着他們的王建業看在眼裡,他笑得意味深長的打趣着:“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咱們的杜三爺也是百鍊鋼化成繞指柔了,方小姐果然魅力非凡啊,哈哈哈!”
方晏皺了眉,有些不高興的樣子。杜凡馬上伸出沒拿筷子的左手拍拍她的手背,像是安撫一般,這才扭頭對王建業道:“王老闆說笑了。女孩子嘛,還是要好好照顧的。”
雖然沒有說什麼表達情意的話,但是對比杜凡一貫的作風,今天已經算是非常不同尋常了。王建業也不好繼續調侃,便轉了臉跟其他人談起了生意。
趁着杜凡把一碗湯放在面前,方晏側了側臉,小聲在杜凡耳邊道:“那個山東客人怎麼都不說話?你們有底嗎?”
杜凡並不接話,只是溫柔的把勺子遞到方晏手裡,低聲道:“這個還不錯,趁熱嚐嚐。”
方晏不再多說,慢慢小口喝着湯。過了一會兒,果然陳家仁跟那位客人攀談了起來,大概還是對那批布感興趣的,畢竟除了人命官司,這批貨還是至關重要的。聽了一會兒,方晏慢慢擦了擦嘴角,便不再動了。
這次大概只是個開始,該傳達的信息傳遞到了,大家也就散了。
杜凡當然是要送方晏回去的,陳家仁也在車上。方晏走出酒店就看到了李馳野的車。她想了想,在杜凡車前站定,問:“陳先生,我能和三爺說句話嗎?我家裡來人接我了,不會佔用太久時間。”
陳家仁笑笑:“老三快去吧。”
杜凡也看到了李馳野,但是並沒有要說明什麼的意思,他站在方晏身邊問:“真的不用送你?”
方晏搖頭:“不用的,你也看到了。我發現了一件事情,你低下頭我告訴你。”
酒店門外,人並不少,尤其是王建業和他的朋友也在不遠處談話。杜凡便一伸手把方晏攬到懷裡,雙手摟着她的腰,頭低下來放在她的肩頭,在她耳邊悄聲道:“你說。”
幾乎算得上衆目睽睽之下了,方晏微微有些窘,但也顧不上害羞,反正燈光不算明亮,別人也看不清楚,她的聲音壓得很低,脣幾乎擦着杜凡的耳朵:“那個客商說話的方式,和先生說的東洋人學漢語之後的腔調很像,聽着像是官話學不好的口音,但是其實不是。”
杜凡默了一默,像是親了她一下,卻是在她耳邊道:“這事告訴你外公,別人不要說。趕快回去吧。”
方晏在杜凡鬆手後就離開了。看着她的背影,陳家仁就是憂心忡忡的時候也忍不住笑:“老三,你跟這方小姐是認真的嘍?”
“大哥,我送您先回去,”杜凡坐進車裡,“咱們路上說。”
方晏面對李馳野詢問的眼光並沒有做出什麼解釋,問過趙文奎已經回家了之後兩個人一路上就沉默着。意外的是,到了家,趙文奎並沒有讓李馳野離開,而是連他一起帶進了書房,才示意方晏講講今天的事情。
等到方晏把今天的見聞連自己的猜測都說完,趙文奎才慢慢的道:“一石三鳥。伊藤這手越伸越長了。”
“是杜凡讓你回來跟我說的吧?”趙文奎忽然問方晏。
方晏點點頭:“是,他說一定要把所有細節都告訴您。”
趙文奎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又問:“你可還知道什麼?”
“那個陳先生被齊局長派人關了起來,似乎怎麼都不放人。”方晏想了想,覺得也就這事情是跟今天的事情最有關係的,畢竟,趙文奎不會對碼頭上的事情有興趣。
“哦?”趙文奎又問,“杜凡可不是這麼好要挾的吧?姓陳的老頭子可還在呢。”
“如果您想知道,我可以去問,或者讓杜凡來跟您說,我不太清楚。”方晏聽小山說過,這事情關係着碼頭那批貨,但是她不敢說給趙文奎聽,小山拿她當自己人,她更不能不經允許就多說什麼。
“行了,你去休息吧。馳野來陪我聊聊。”趙文奎打發了方晏,但是很顯然有話要和自己的弟子談。
方晏不關心他們究竟談些什麼,她只要知道趙文奎對此事最終的態度和應對就行了。所以她便聽話的離開,只是一推書房門卻發現了趙書萍的背影。這也不是什麼隱秘的事情,難道她在偷聽?不過因爲趙書萍對杜凡的追求,她們之前關係尷尬,現在也不過是井水不犯河水罷了,她便也沒放在心上,自己回了房間休息。
事情確實還是很棘手的。這次的事情是一個簡單粗暴的陽謀:就是有問題,就是挖了個坑,可是你們是不是要往裡跳?是啊,沒得選擇。方晏接下來的幾天又沒有出門。趙文奎也沒有跟她談起這些事情,趙夫人更是深居簡出,幾乎都沒有了存在感。
許久都沒露面的陳明和會約趙文奎喝茶,也是挺出乎方晏意料的。當然,這事兒是趙文奎回到家看到方晏的時候說起的,但是他似乎一點也不開心,一進門看到坐在客廳看書的方晏便道:“你個丫頭倒是挺悠閒!”
方晏不明所以,站起來迎過去,接過他的外套問:“姥爺這是怎麼了?”
“託你的福,我去跟土匪頭子喝茶了。”趙文奎不高興的道。
方晏眨眨眼,沒明白,便也不問,反正她現在是瞭解了,想說的話趙文奎就一定會說,而且要保證她聽到了聽懂了,若是不想說的話,問也沒用。
果然,趙文奎在沙發上一坐,瞪着她道:“那個老混蛋,自己親兒子在牢裡蹲着,還有心思替乾兒子娶媳婦,真是不知輕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