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黃葉來和你說?”司馬賊彷彿聽到了天大的笑話,鼻孔都要對準了天空,他拍打着自己圓滾滾的肚皮,就差沒有在地上打滾。
“你配麼?”笑完之後,他看着李琦,冷冷說道。
李琦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只是把目光轉向了後面一直站着沒有說話的黃葉。
司馬賊還想說些什麼,黃葉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回去吧,別說了。”
司馬賊費力地彎下自己的腰,幾乎是拼盡全力才做了個鞠躬的姿勢,一句話都沒有在多說,甚至都沒有再看李琦一眼,低着頭站在了黃葉的身後。
“讓我說?說什麼?”相比較司馬賊而言,黃葉反而顯得隨和了許多,他饒有興趣的看着面前的李琦。
只是在李琦眼裡,他那眼神深處,怎麼看怎麼夾雜着刺骨的冰冷,哪裡有什麼笑意。
“紅葉城是認定了要我這條命了?”李琦冷靜地問道。
“也不算。”黃葉吹了一下手中的黃金楓葉,把它放到耳邊輕輕聽了一會兒,繼續說道:“只能說是我認定了要你這條命了吧。”
“這有什麼區別。”李琦慘然笑了一聲:“沒得選?”
“沒得選啊。”黃葉輕輕嘆了口氣:“年輕人,要怪,也只能怪你時運不好吧,誰讓你遇見了我呢。”
“我有一個要求。”李琦繼續說道。
“要求?”黃葉擡起頭看了他一眼:“我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跟我說要求這個詞,有點意思,說說看。”
“我死了也就死了,可是那個矮人維京的死與我後面的那些人都無關,我死了之後,你不能找他們的麻煩。”李琦正視着他的眼睛,很認真地說道。
“那就要看我心情了。”黃葉若有所思,他仔細盯着手上的楓葉看了好一會兒:“不過我今天心情不錯,只要他們不找我麻煩的話,饒過他們就饒過他們吧。”
他攤開手,笑道:“還有什麼問題麼?”
“沒問題了。”李琦閉上眼睛:“你想要我這條命,跑是跑不掉了,想要的話,你就拿去吧。”
“爽快!”黃葉拍了拍他的肩膀,扭頭向着歸馬走去,隨口吩咐道:“司馬賊。”
李琦心中再無一絲波動,就連絕望這種東西都消失不見。
司馬賊眯着綠豆大小的眼睛,相個皮球一般滾到了李琦的面前,嘴角好似那蛇吻一般勾起,肥厚的舌頭輕輕舔了一下嘴脣。
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只怕衆人都能夠猜到,然而還沒有等到那三千落雪盾劍士和四千精靈上前,便聽見兩人的身邊淡淡傳來了一道聲音。
“且慢。”
正想着歸馬走去的黃葉陡然停下腳步,背對着衆人的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的笑容:“怎麼?火鴉大人可是對我的安排有什麼不滿?”
“當不起黃葉大人這大人兩個字。”火鴉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從地上站了起來,他看着自己身上那些褐色帶着血腥味的泥土,衣袍輕輕一抖,重又恢復如初。
“只是面前這個人,不能殺。”他擡起頭走到李琦與司馬賊的中間,擋住了那圓滾滾的身體上,射出逼人寒光的三角腦袋。
“哦,這是爲何?火鴉大人不如說給我聽聽如何。”黃葉像是認真思考一般,斜着腦袋,轉過身子,看着他。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每一分力量都彌足珍貴,這個年輕人既然是精靈一族的族長,不論實力,單論地位,也與我們差不多,若是把他殺了,不說那落雪城來人,就說精靈一族,怎麼能與我們同心協力一起抗衡死靈一族。”
“這個道理……”黃葉咂了咂嘴,彷彿在非常認真地想着什麼詞語,想了半天,他繼續說道:“似乎有些道理。”
“但這些話從你的嘴裡說出來,可不符合你這位混亂之領老大的身份啊。”黃葉踱着步,慢悠悠地走到他們的面前,就像是一位普普通通吃飽了飯散步的大叔。
“講道理這種事情,不是應該一直都是弱者的權利麼?我記得,混亂之領可是信奉拳頭至上的啊。”他鬆開手,那枚金色的楓葉無聲無息地漂浮在空中,隨着他的走動懸在他的身前。
他走到火鴉的面前,輕聲笑着說道:“很不巧,我這人吧,很喜歡混亂之領的這個規則,我這人從來不講道理,要是有人對我很不滿意,那麼殺了就是了,混亂之領現在那幾千萬人,不缺這麼一兩個。”
李琦看着擋在自己身前的那襲火紅色的衣袍,意識中的那個身影與面前的這個身影似乎在逐漸重疊,他抽了抽鼻子,努力把眼眶中的淚水嚥下去。
他走了出來,對火鴉恭敬地鞠了一躬:“伯父,謝謝您,我站在師兄的身後已經那麼長時間了,師兄死了,沒有人再擋在我的身前,我想,我也不會再需要有人擋在我的身前,您的好意我心領了,這些事情,讓我自己來面對吧。”
火鴉看着他冷笑了一聲:“你自己來面對?怎麼面對?既然站在你師兄後面那麼長時間,那麼也應該站習慣了纔是。”
他重又轉過腦袋,上前一步,再次擋在李琦面前,看着黃葉重重說道:“他是我兒子拼死也要保護的人,我不會讓他死在我的眼前。”
“火鴉老大啊,你這不是存心讓我難堪麼?”黃葉雲淡風輕地笑着,卻陡然嘆了口氣:“你真當我不會殺你?”
“你想殺他,就先過我這一關,總不能兒子當了個英雄,老子倒是在這個時候慫了吧。”黃葉這麼說話,火鴉的表情反倒輕鬆下來。
“我對上你,那是一點勝算都沒有,站在你面前麼,也不過是不想讓我兒子換回來這條命就這麼沒了,說實話,正面對上八大山人之一,這換誰誰不怕啊?我也怕啊!”
“可是沒辦法,我教了兒子一句頂天立地,他到死都沒能忘了,我這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難不成連自己說的話都做不到?那也太丟我兒子的臉了。”
他轉過頭,那風中如火燃燒的頭髮下面,嘴角隨着風輕輕揚起:“所以啊,要麼,就放他一馬,要麼,就讓我先死了,眼不幹爲淨,你再怎麼做,也就和我沒關係了。”
黃葉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他看着火鴉那堅毅的神情,有心想要發泄,直到最後,卻只是重重地哼了一聲。
他大步走向歸馬,冷冷說道:“他是你的人,他的事情,你來處理。”
歸馬藏在頭盔裡面蒼老的面孔輕輕嘆道:“你們這又是何必呢?”
“他身後那人,我非殺不可!他活着一天,就是對我紅葉城的嘲笑多了一天!誰攔我也沒用!”黃葉斬釘截鐵,擲地有聲。
“紅葉城這個時候都已經沒了,你又何必糾結一城一池的名譽,這個時候,專心對付陰冥地纔是正道啊。”歸馬扶了扶自己腰上懸着的十字長劍,認真勸道。
“我讓您去勸火鴉,可不是讓您來勸我,我意已決!”黃葉撇過頭,看向西南方向。
歸馬沉默了許久,邁着如同尺子量出來的步伐,走到火鴉面前,還未開口,便聽火鴉說道。
“歸馬大人,恕我這次無禮了,不管怎麼說,我身後這人,我是必須要保下來的,如果說,我兒子那條命都是爲了他而死的,我沒有理由看着他在我的面前送命。”
火鴉的眼神清澈而堅定:“那和我眼睜睜看着我兒子死在我的面前,有什麼區別。”
歸馬看着面前這個二十年前被自己不惜一切代價救活的年輕人。
二十年過去了,歲月在他的臉上也刻下了一些痕跡,那火紅色的頭髮顏色也深了許多。
二十年前,他看見的這個青年還是如旭日一般,朝氣蓬勃,俠肝義膽。
二十年後,當時的旭日已經跳出了雲海的束縛,正值壯年,成熟穩重了許多,然而那顆心卻一直沒有變。
那顆天生就屬於騎士的心。
這也是自己當時救他的原因啊,雖然他不肯答應自己,繼承自己的衣鉢,但是,只要這顆心還在,繼承不繼承自己的衣鉢,又有什麼關係呢。
自己不會是最後一個騎士。
面具後面,歸馬蒼老的面龐上面,歲月雕刻的溝壑褶皺緩慢舒展開來,然後在他的嘴角堆疊成最原始,最單純,最爽朗,最開心的笑容。
他鬆開了一直握着劍柄的那隻手,輕輕地在火鴉肩膀上拍了兩下,千言萬語,只是化作了一個字。
“好!”
火鴉嘴脣囁嚅着,在混亂之領活了半輩子的一個人,見慣了爾虞我詐的一個人精,對着這個“好”字,卻說不出任何話來。
“沙……”
歸馬緩緩轉過身,一點一點抽出那柄飽經風霜的十字長劍,劍尖直指黃葉。
“我想,這件事情應該還有更好的解決方案,你說對麼?”
地上那柄枯木法杖不知何時已經落在了黃葉的手中,身前懸着的那張黃金楓葉在他身前刷出了一道恍如鍾型的金色光罩。
光罩足有半尺厚,如琉璃金鑄成,晶瑩剔透,想必這個曾經作爲紅葉城護城法陣的黃金楓葉,僅僅是保護住黃葉身邊三尺之地應該不是什麼難事。
司馬賊與元傑已經回到了黃葉的身後,小衛也在不知道什麼時候把那柄彎刀取在了手上,騎在地行龜上呈衝鋒狀。
眼看一場大戰在所難免,那張黃金楓葉卻陡然掉落下來,掉在了黃葉手中。
他有些意興闌珊地開口道:“算了,我還不想和你打,走吧,先進城再說,等進了混亂之領,我再和你們好好算算賬。”
凝滯到了極限的氣氛頓時爲之一鬆,歸馬將那柄十字重劍緩緩送回劍鞘之中。
便在這時,異變陡生。
那張落回了黃葉手上的黃金楓葉,不知道什麼時候,陡然出現在了李琦面前。
歸馬那雙湛藍猶如大海一般的眼睛頓時泛起驚濤駭浪,他大吼一聲:“你敢!”
然而他收劍入鞘,舊力已去,新力未生,正是精神鬆懈,一身氣勢最爲低落的時候,哪來還來得及阻止。
李琦那雙褐色眼眸中,瞬間便只剩下死神揮舞過來的鐮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