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隔着弓箭和火銃的射程外,夾着條寬闊的河流,看不太清楚耶律大石的面貌,但從他甲冑的嚴整和筆直的騎姿來看,高文很容易瞭解到這是位堅毅的契丹末裔英雄。
耶律大石罩在肋部的扎甲在陽光下閃閃發亮,脖子上繫着豹紋貂尾的披風,頭盔上豎着兩根修長的雉羽在風中飄拂,他的雙耳穿着金環,一字鬍鬚顯得既濃密又威武,淡淡而疏朗的雙眉下是漂亮而陽剛的單眼皮,他也看到了五彩御傘下的拂菻皇帝。
河川上一片慘遭殺戮的情景,但大石沒有慌張,也沒有暴躁,他是見識過這樣的場景的,在千山萬歲的中原和北地上。而後大石甚至遙遙在馬鞍上直起身軀,對高文所在的方向很禮貌地撫胸致敬,接着輕捷地揮動手裡的鞭梢,示意傳令擊響鑼鼓,號召所有鶻軍騎兵撤回來,因爲敵人早有嚴密的防備。
這種優雅的騎士風範,很是讓在高文身旁的馬克亞尼阿斯着迷,不由得也在心中特別傾慕欣賞耶律大石,“他可真的是位來自契丹的高雅武士。”
“但你得小心,一旦他處在上風,是會毫不猶豫地用箭矢射穿你的腦袋和胸膛的。馬克亞尼阿斯,武士只有在殺戮存活之餘纔會想起高雅這樣的詞彙來。”說完皇帝用權杖指着被鮮血染紅的河川,說道。
馬克亞尼阿斯也沉默了,因爲他目睹渡河遭到失敗的蠻騎們,是如何在湍急的水中不由自主,遭到科馬洛伊騎射兵們的射殺的,人馬的屍體順着河流捲動浮沉着,這纔是戰場,是慘不忍睹的——他相信,那個叫耶律大石的是絕不會淡忘這個恥辱的。
半日內,就有三百多名蠻騎殞命在半渡的河流當中,耶律大石鎮定地將隊伍撤回,才避免了更大的損失,因爲僅僅半個時辰後就有一百三十名扛着蜥蜴頭形狀射火銅管和霰彈蝦鬚炮的士兵抵達戰場,若是他們展開了火力,怕是對面蠻騎死傷數量會翻三倍都不止。
伊斯萊爾的聲東擊西之策,在今日遭到了失敗。
躺在行軍榻上的伽色尼汗,面色難堪,他那因摔落受傷的足部,正接受一名叫賴坦的婆羅門醫生的救治,但伊斯萊爾心情很糟,他用不信任的眼光看着賴坦,便試探着問他,“賴坦,都說你是整個木爾坦地區最聰明的醫生和數學家,依你看今日羅馬狗在壁壘裡射出的是什麼?”
賴坦雙眼閃出好奇的光芒,“我知道,是能射出石彈的炮管,它使用了某種藥物粉末爆裂的力量,像射箭般把彈丸射出去,先前有邦國製造出這種射石炮,但因爲炸膛而作罷,現在羅馬人顯然已能嫺熟地馴服這種射石炮。”
“那我若是重用你,你能替我造出這種火炮嗎?”
“當然可以我的君王,身爲木爾坦的機械匠師絕不會比羅馬人或希臘人要差。”賴坦激動不已,他主動央求伊斯萊爾給他這個機會,去白沙瓦城鑄造實驗火炮。
但伊斯萊爾怎麼可能給他這樣的機會?
他還是缺乏對土民被征服者的信任,更何況賴坦還是個婆羅門教徒,他只要當自己的醫生或稅收官就行。
這時候,耶律大石面無表情地掀開帷幕,走入進來,和榻上的伽色尼汗對視。
伊斯萊爾有些窘迫,因爲他清楚此次強渡的失敗主要責任在己。
但耶律大石是喜怒不形於色的,反倒恭敬地向伊斯萊爾行禮,完畢後取下了頭盔送到警衛的拽剌手中,並自其中取出個小小的象牙佛像,捧在手裡閉目默禱。
原來大石是位虔誠的佛陀信徒,在每次上戰場時都會將這個象牙佛像擺入自己的兜鍪裡,以祈求好運氣。
這下輪到伊斯萊爾憤怒不已:一個崇拜偶像的人,居然出現在自己的營帳內,若是崇拜也就罷了,還敢公開把偶像展示出來——若是和這樣的傢伙並肩作戰,安拉是會遷怒於自己頭上的。
但他握緊拳頭,沒有直接對大石發怒,而是狠狠甩了賴坦一個耳光,怒斥他的婆羅門信仰是污穢不潔的,“你們在木爾坦城虔誠禮拜的太陽神,不過是堆冥頑不靈的木頭、血腥骯髒的牛皮和代表邪惡的紅寶石拼湊成的偶像,只配在伽色尼的大街上被人踐踏吐口水。你這個婆羅門,你這個只知道吹牛欺騙的奴隸!”
這時,傳令急匆匆趕來,說赫拉特城的那股敵軍(金手執政官卡貝阿米婭)似乎補充了士兵和給養,又開始向王城伽色尼進軍了。
賴坦捂着哭喪的臉走出去後,伊斯萊爾按捺住怒氣,對大石請求說,“你應該再去伽色尼,那面的敵人不是你的對手。”
大石便說,“若我再去,正是中了敵人的計策。拂菻的皇帝就是一南一北在不斷牽制消耗我方的實力,然後擇機將我方擊潰。”於是大石建議,不如放棄援助木爾坦,而是集中力量全都回師,優先擊垮北路不斷來騷擾的敵軍,收復赫拉特和伊斯坎達,和公平王的正面戰線會合,再尋求新的戰機。
伊斯萊爾也很痛苦,他捨不得伽色尼城,那是他帝國的核心也是最美麗的“高山花園”所在;但他也捨不得木爾坦在內的信德、五河之地,這裡是最富饒的糧食和財賦來源地。
“那我們就暫時不去救援伽色尼城,把它交給您的留守隊伍去守護。我們就在這裡和拂菻皇帝決戰。”
但僅三日後,耶律大石和伊斯萊爾察覺到:真正渴求在這裡和他們決戰的,是高文。
在皇帝的壁壘前,高文動員了許多士兵和人力,開始構築兩道並列的橋樑,來橫跨希爾斯皮斯河!
這種工程對高文來說駕輕就熟,他在昔日東征軍圍攻安條克城戰事裡,就曾築就一座橫跨奧龍特斯河的大橋。現在羅馬的匠師再配合印度的苦力,使得架橋工程更加順利和迅速:
這兩道正在興建的橋樑,不但有壁壘裡的火炮掩護,並且還有河川上的“浮游炮臺”掩護。
這種浮游炮臺,就是用木頭排成個方形浮筏,四周繫上羊皮囊,並且用鐵索拴在壁壘幕牆後的滑輪上,方便遇險或填充彈藥時往回急速牽動。浮筏上四周立着掩護用的狗腳木和懸革,每個浮筏上有兩名名炮手、三名矛手、兩名弓手和兩名火銃手,負責一門青銅火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