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根本是將信將疑,他踱步到了銀盤地圖桌前,凝目觀驗了番聖海所在區域,“麥萊斯,傳達朕的旨意——朕同意高文的請求,但是運載博希蒙德棺槨的船不得超過四艘,而且必須從士麥那灣航行過去,全程在朕艦船和島嶼的監視下。此外朕保證,朕的海軍大伯爵不會開棺驗屍,然而朕會命令快馬通知約翰從科林斯城抵達優庇亞,由他來驗覈博希蒙德的屍體,如果屬實那麼朕可以本着帝王的憐憫美德,給他的屍體放行,而不是送到賽馬場卻懸掛任由皇都市民侮辱。”
“遵命,這樣也能體現陛下的寬仁和體恤,不至於激起阿普利亞和安條克的諾曼人的敵視。而由約翰皇子來檢查屍體,身份上也毫無破綻。”
佈置完後,皇帝緊鎖眉頭,沉默着用手指摸着地圖桌用名貴木材織就的邊沿紋理,在心中始終不敢相信,“朕這輩子遇到過很多宿敵,在外有,在內也有,在這幾年當中朕最爲忌憚憤恨的無外乎兩人,博希蒙德和高文。真是沒想到,博希蒙德才和高文聯手起來危害帝國沒多長時間,就這樣稀裡糊塗地失去了安條克的權力,此時又被朕的船隊射斃了,難道就如此除去了個大患?不,朕對這種真真假假的消息不能掉以輕心,絕不能。”
就在皇帝琢磨不定時,塞琉西亞港口處則是一片哀聲,碼頭前許多追隨博希蒙德的諾曼騎士們統統脫去了頭盔和鎧甲,圍着跪在了一個棺槨邊,含着眼淚握着劍柄,連聲爲阿普利亞公爵祈禱着,願他能升入天堂。
連隱修士彼得都從阿拉漢修道院風塵僕僕來了,和許多教士一起舉着法器和十字架,爲忽然喪命的公爵補辦着臨終懺悔儀式,棺槨被推開了一角,博希蒙德屍體被刺繡的袍子所覆蓋,露出了毫無生氣的青白色手腕。
海防城堞上,蒙着黑袍的大主保人、塔爾蘇斯女凱撒,還有許許多多的宮廷成員都聚集在那裡,每人不分男女都捧着素雅的白花,既爲博希蒙德的棺槨送行,也爲了表達誠摯的哀悼之情。
士兵們和圍觀的市民們都看到或者聽說,雖然傳說阿普利亞公爵和大主保人向來情好不協、互相爭鬥,但真實情況卻是英雄惜英雄的——高文扶着垛口,爲公爵的死痛哭不已,幾乎都無法直着站立起來,而女凱撒的眼圈都紅得不行,還連聲勸慰丈夫不要過度悲哀。
碼頭棧橋上的水手們,用四重繩索將棺槨綁好,而後用盤式絞索起重車將其高高吊起,轉過尖刺嶙峋的礁石羣,直接慢慢擺在了一艘熱臘鴨商船的甲板上,接着於淒厲綿長的喇叭聲裡,諾曼騎士們排成兩列,中間舉着從馬拉什亞美尼亞贖回的白底金邊大旗,踏着木板走上了那艘商船,將旗布莊重地覆蓋在棺槨上,接着此船升起了風帆,和其他三艘小點的船隻一起,緩緩划槳駛離了塞琉西亞軍港。
“別了,永別了!吾友博希蒙德。”海防城堞後的高文捂着胸口,目送着滿載着哀傷的那艘船,眼淚滂沱,聲音幾乎都快要窒息了。
而安娜也流着淚水,挽住了高文的臂彎,同樣痛惜一位梟雄的逝去。
大約半日後,這個小船隊經過了阿塔利亞港,在城堡塔樓上佈雷努斯和阿薩西都斯都帶着難以置信的神情看着。
“這難道是真的?”海軍大伯爵率先發問。
佈雷努斯遠遠指着爲首船隻甲板上,覆蓋着醒目旗幟的棺槨,很謹慎地回答,“陛下考慮問題是睿智的,是你我所永遠不能及的。他已考慮到未來整個阿普利亞和兩西西里的局勢,真是讓人驚歎又仰慕。據說陛下在馬上踏平塔爾蘇斯後,肯定是要去攻克安條克的,那麼適當地給予博希蒙德體面的葬禮,也是爲了安撫意大利的諾曼人勢力所致,這樣在攻擊安條克時,那邊的諾曼人也會消停些,甚至會和陛下籤署不戰條約。至於開棺驗屍的事,陛下也非常明智地交給了科林斯的皇子去做(在約翰完成這個任務後,便可徑自前去皇都彙報,並就任行政大首長的職務),因爲只有皇子的卓越身份,即便是那羣不識王化的諾曼人也能心悅誠服。”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阿薩西都斯也立刻做出個非常非常詫異的表情,來表示皇帝陛下的這種策略根本超乎了常人所能想象的範圍。
兩人身後的監察廷官們,也都低下頭,沒有發出半句多餘的言語。
馬屁歸馬屁,但阿塔利亞港很快就駛出了十二艘輕型排槳戰船,亦步亦趨地跟在運載博希蒙德棺槨的船隊後,擔當前往士麥那海灣的護送監察任務。
連連綿綿的雲層下,海浪始終泛着灰黑的顏色,失去了原本聖海的活潑和蔚藍,“感覺會有風和雨啊!”阿塔利亞戰船上,總負責的指揮官看着翻騰的越來越緊密的浪花,摸着略顯溼潤的鎧甲,對身邊的水兵們說到,並且得到了一致贊同。
下午時分,阿塔利亞灣的盡頭,那指揮官擡頭望去,烏雲好像越來越厚,越來越壓抑,就好像直接壓在人的鼻樑上那般,遠方還能用雙眼目視到白色的閃爍,水手盯着風帆的轉向,大聲彙報說“奇裡乞亞方向的風暴快來了。”
“該死,原本我們觀察星辰,應該是沒有這種天氣的。各位給我盯緊前面的船!”指揮官躍上了船首的木塔,揮動着胳膊,在呼嘯的風中指着昏濛的前方。
“閣下啊,你看你看。”一名瞭望員指着前面的小船隊裡的第三艘帆船,忽然喊起來。
阿塔利亞指揮官隨着他的方向望去,但見那艘帆船上,水手們正在匆忙地跑動着,不斷從甲板下的艙室裡取出木桶和箱子,撲通撲通,朝船舷兩側翻滾的海浪裡拋擲,“升起焰火,加快船槳的划動,詢問那艘船要幹什麼?”
“把船艙裡的貨物都扔掉目的很簡單啊,是爲了減重,他們要順着這股風,加速走了。”還沒等那個瞭望員說完,果然那艘船把所有的帆升起,前後鼓脹如滿月,在勁風的推進下,迅速脫離所在的船隊,劈開了兩邊的波濤,電也般朝着偏西南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