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鎮國

段攸華半夜莫名其妙的醒了。

然後,他便看見自己的瑤妹妹靜靜的坐在圓桌後面,正隔着紗幔遠遠望着自己。

光陰黯淡,他只覺得有一股淡淡的憂傷,從她身上蔓延了出來。

他不由地坐起身,分開帳幔,詫異的叫了一聲:“瑤妹妹?”

這麼晚了,你坐在這裡做什麼?

還沒來得及問出聲,卻見那小小的人影忽的一下站了起來,黑暗中她一雙眸子亮若星辰,朝着他投射過來。

“你,可想當皇帝?”

一片寂靜中,她的聲音清冷而又明晰。

段攸華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臉上的表情明顯有些呆滯。

“你怎麼了?爲什麼突然,問這樣的問題?”

要是被別人聽到,你我都會有麻煩的他原本想告訴她,像這樣的話題在宮中是不能輕易提起,可是剛對上她的眼睛,竟覺一股威壓猛然逼迫了過來,本已到喉中的話,又給生生嚥了下去。

段瑤上前一步,目光炯炯的盯着他:“不要問我爲什麼,我只要你告訴我,你,想不想當皇帝?”

“我我”段攸華張了張口,本能的遲疑了一下。他敏銳的察覺到,她會這樣問自己,並不是一時興起,而是而是聯想到往日的情形和她的手段,段攸華竟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

定了定神,擡頭迎向她的目光。“不想。”他語氣堅定的回答道。

“不想?”

“不想。”

段攸華面上頗有些嚮往的道,“我只是想多看點書,多學點東西,將來有朝一日,也能夠像程夫子一樣,做一個育人無數的教書先生或者就像現在這般,在翰林院裡靜靜編我的史書,只要能維持現在的生活,我就已經覺得很快樂、很滿足了皇位對我來說,太遙遠,太飄渺,在我眼裡,它不過只是一件奢侈卻又炙手可熱的東西”

他擡起頭來望向她,表情卻有些嚴肅,“瑤妹妹,我雖然不知你想做些什麼,但有句話,我希望你一定要記住,在皇宮這個地方,一旦陷入爭名奪利的漩渦,就很難再脫身出來,你,一定要考慮清楚了”

段瑤靜靜看了他一會,突然笑了:“若是你那些皇兄皇弟們也能如你這般想,事情就好辦的多了。”

“這我就放心了,”她的語氣瞬間變得輕鬆起來,“若是你也想要那皇位,我還真有些爲難呢,呵呵,這樣我就可以放心了只是希望將來,你不要後悔今天的選擇纔好。”

“你不用擔心,我啊,對權力什麼的,完全沒有一點興趣。誰當皇帝,對我來說都沒有多大的區別,我之所以這麼問,只是想確定一下你的意思”

她頓了頓,似是有些感傷的道,“其實你這樣的心境,原本是最適合修道的人,實在是可惜了”

“”段攸華默然。這些天他也聽段瑤說了不少修道的事情,心裡本來有些嚮往,段瑤於是也正兒八經的給他講解了一回,然而無論他如何努力,始終也感覺不到她所說的那種靈氣,沮喪之餘,也只得怏怏放棄。

段瑤見他不說話,以爲他是難過,便放軟了聲音開解道:“其實修不修道,也沒有多大區別,修煉很辛苦的,你這麼怕疼,一定吃不消,而且反正最後都是要死,早死晚死又有什麼區別?還不如快快樂樂活個幾十年,做自己想做的事,來得開心多了。”

怕疼?那是小時候被你打壓留下的後遺症啊段攸華只能苦笑。

“其實,你能有自己的思想,不受外人的蠱惑能夠竭盡所能的去追尋想要東西,在我看來,這已經是相當幸福的一件事了。”

段攸華聽她的話語中有些感慨,忽然想到段瑤要他去打聽的那個人,卻不知她在外面究竟發生了些什麼,想到她一個女孩兒家,孤零零的在外面待了三年,也不知遇到了多少艱難,一時也有些黯然,再擡頭時,段瑤卻已經不在了。

留下他一個人,在牀頭默默坐了很久。

“聖旨到”

“封九皇女段瑤,爲慶朝第一鎮國公主,賜官印、府邸一座,下僕五十人,侍衛三十人,宮女二十人,太監十五人賜,鎮國公主正裝一套,玉帶一條,金步搖兩支,玉如意三個,南海珍珠一箱,黃金五箱,白銀二十箱,翡翠十鬥、夜明珠十鬥”

“欽此”

“兒臣領旨。”段瑤躬身行禮,淡淡答了一句。

傳旨太監見她並沒有下跪的打算,不由得愣了一下,就見這位新上任的鎮國公主自顧的轉過身,徑自就往堂外走去。

“公主殿下”

他急忙在後面叫了一聲,“皇上還有聖諭,說您要是覺得不方便,也可以住回原來的梳琉宮,總管公公已經帶人去打掃了,那些宮女太監們也會跟過去”

“知道了。”段瑤回頭丟下一句,“替我謝謝父皇。”

『你雖已入仙道,卻仍是我段氏皇族的血脈,皇朝有難,你身爲公主,也不能置身事外我知道宮中最近多了一些邪門歪道之徒,皇兒你既然有這個本事,父皇少不得要將護衛皇宮的任務,交由你來分擔一二』

『朕明日就下旨,封你爲鎮國公主,那梳琉宮,朕也命人給你重修一番,你若是願意,就在宮中多留些時日吧』

“哼,”段瑤冷笑一聲,“真是好算計,棄卒保帥,眼看禍亂將起,就把我推到風頭之上嗎?親愛的父皇,你未免太擡舉我了你只當不下旨,我便會袖手旁觀嗎?哼對自己的親生子女都要如此算計,難怪讓外人看來心寒,我若不是、若不是爲了他”

她說到這裡,不由的停頓了一下,心中有絲既似委屈又似憤怒的情緒涌了上來。

“我,這筆賬,等我見了你,再與你一起算!”

熙元794年,雪月,明德帝六十大壽在即,東慶皇朝境內,各地官員紛紛攜帶禮品,前來皇城祝壽。

此際已是雪飄時節,皇宮之中,沁心園的梅花剛開,各宮的娘娘、皇子公主們已經紛沓而至,帶着一種親隨前來遊園,一時間三五成羣,各人或圍着火爐吃茶賞景,或吟詩作對,或有攀折花枝待回去插瓶,人語笑聲,彈唱之聲紛紛攘攘,正是好生熱鬧的氣象。

明德帝也應景前來,與衆妃諸子和樂融融,倒是難得融洽。

梅園的角落,屋檐之上站了一個人,雖是寒冬臘月的天氣,她卻仍然只穿了一件輕薄的紗衣,白色的身影在黑色的屋檐邊上,顯得格外的醒目。

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與不似都奇絕。

開時似雪。謝時似雪。花中奇絕。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徹。

段瑤望着眼前一片花海徜徉,頓時覺得這幾日焦躁的心情稍稍平復了下來。

那天晚上殺掉的那個噁心道士,從他的話中可以知道,這宮中至少還有一個修道之人他的師叔。可是偏偏奇怪的是,她這些天明察暗訪,竟是連一點蛛絲馬跡也找不出來。

不僅宮中如此,甚至整座皇城之中,那些稍有些道行的修行者,也彷彿一下子退了個乾乾淨淨,讓她即使懷疑也找不到人去。

守株待兔的做法向來不符合段瑤的心性,這種瀏覽器上輸入39;看最新內容-”敵人在暗我的在明的局面,更是讓她極度的不能適應,這也就難怪她近些天脾氣持續上漲,稍有不順逮着誰就是一通臭罵,鬧得整個梳琉宮中的下人們苦不堪言。

偏偏還有外人要來湊這個熱鬧。

明德帝爲了名正言順,本來還給她安插了個小小的功勞,將她三年不回,硬是掰成了出去執行特殊任務。然而段瑤以幼齡之身被封爲鎮國公主,還是引起了很多人的心懷不滿,這些人紛紛趁着她呆在宮中的時候跑來拜訪,一是爲了探探這位公主的門路,二來嘛,也有人是爲了給她一個下馬威,讓她知道這鎮國公主,可不是那麼容易當的。

這其中,又以曾經與她有着宿怨榮德妃母子爲最。

當晚那兩位雙胞胎就在德妃有意無意的指使之下,帶着宮中的皇姐皇妹們找上門來了,諸位公主對她這個突然就冒出來、就比她們要高上一基的鎮國公主,簡直是妒恨非常,段瑤冷着臉不讓她們進,這一個個就在院子裡,明裡暗裡損話壞話的罵開了,一時間那是一個舌燦蓮花,妙語連珠,和絡繹不絕。

那對雙胞胎站在一旁洋洋得意,心想,你厲害,厲害又怎麼樣?還不是照樣被別人罵?哼哼,這裡這麼多人,倒看你還怎麼耍威風。

段瑤瞥見他們的表情,當即就抽出鞭子飛了過去,長鞭一卷,兩兄弟竟然還來不及反抗,就被她纏做一團,跟着她一躍而起,順手將鞭子高高懸在院裡的樹枝上面。

兩兄弟在空中蕩來晃去,一時間大呼小叫,罵聲連天。段瑤從枝頭掰了兩個樹枝,隨手一扔,歪歪斜斜的就戳在兩兄弟屁股上,兩人立馬就耷拉了下來,動也不動彈了。

段瑤沒事人一般跳下來,拍了拍手面向諸位公主:你們誰還有話說?

一干人等愣是將自己的嘴閉得緊緊的。

段瑤冷笑:既然沒有,還不給我滾出去?!

這一下可有人惱了,紀淑妃的女兒五公主段瑛叫道:你不要以爲有父皇撐腰,我們就怕了你了

她一句話尚未說完,只見眼前一花,身子一輕,像是騰雲駕霧一般,不由自主就倒飛了起來,往後飛過了院牆,跟着啪嗒一聲重重的摔在了雪地上。

段瑛背後摔得生疼,雖然沒有怎麼傷到,她也忍不住淚花在眼眶裡打轉了,然而還沒等她哭出聲,牆裡面突然轟的一聲炸響,還夾着一聲震天的咆哮:都給我滾!!!

嘩啦

雙胞胎兄弟被如法炮製從牆頭扔了出來。

再又嘩啦

門口處,她那些大大小小的姐妹們一個個驚慌失措的衝了出來,身後跟着的是一羣同樣驚慌失措的奴才們。

當下幾個奴才連忙上去擡了兩位皇子。段瑛的的宮婢容蘭和容花則急急忙忙的跑過來將她扶起,一面還抖抖索索着道:公主,我們趕緊走吧,瑤公主會使妖法,得罪了她,會招來惡鬼害我們的

段瑛渾渾噩噩,背上又痛,稀裡糊塗的就被兩個宮女扶了回去。她直到回到自己的寢宮也一直沒能明白過來,所謂的妖法到底是指的什麼。不過那一此飛過圍牆的經歷,卻讓她從此再不願往梳琉宮那邊去。

當然,不久之後她就得到了消息,說父皇下旨,令宮中人不得允許,不準輕易靠近梳琉宮。有了那麼一次經歷,她也不覺得父皇偏心了,那個人,還是讓她留在那圍牆裡邊安全,要讓她乖乖呆在裡面,當然要多些賞賜安撫了。

於是她像是沒發生過這件事一般,忙着去籌劃父皇的壽禮去了。

只有那日沒去的七公主段琦,拍着胸口暗道了一聲幸運,果然,妖孽是惹不得的。

踏莎行(雪似梅花)

宋呂本中

雪似梅花,梅花似雪。

似和不似都奇絕。

惱人風味阿誰知?

請君問取南樓月。

記得去年,探梅時節。

老來舊事無人說。

爲誰醉倒爲誰醒?

到今猶恨輕離別。

鹽角兒(開時似雪)

宋晁補之

開時似雪。謝時似雪。花中奇絕。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徹。

佔溪風,留溪月。堪羞損、山桃如血。直饒更、疏疏淡淡,終有一般情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