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句話,我似有啓悟。隨着寧哥消失得無影無蹤,心裡空落落的,十分惆悵。
我從後殿走出來,看着陰沉沉的天空。何勤、譚局長、林永,現在是寧哥,都已經死了。可以說隊伍裡對我威脅最大,最讓我討厭的人全都死了,按說應該輕鬆纔對,可怎麼也輕鬆不起來,說不上來那股勁,心裡像堵了塊石頭。
來到前殿,盧雯已經醒了,正靠在一根殿柱上,啞巴女孩十分乖巧地握着她的手,正在陪着她。我環顧大殿一週,沒有看到粉強,便打着手勢問啞巴女孩。啞巴女孩打手勢告訴我,粉強已經走了,出了殿門,也不知往哪裡去了。
我長舒一口氣,這樣的人走就走了吧,硬湊在一起也彆扭。我摸摸盧雯的頭,還是有點燒,不過已經好了很多。我問她能不能走,盧雯點點頭,也不多說什麼,像行屍走肉一樣,任憑我安排。我和啞巴女孩架起她,我們三人互相攙扶,走出這座詭異的廟宇。
來到外面,陰沉的霧氣漸漸消散,我突然心情大好。現在隊伍裡,一個瞎了眼的盧雯,還有個弱不禁風的小女孩,在這裡我就是絕對的權威,再也沒有人能給我帶來壓力了。正想着,啞巴女孩拉拉我的手,指了指廟宇上的匾額。
我擡起頭去看,匾額是灰底藍字,寫着“五官殿”,兩旁柱子上還貼着一副對聯:非我非我非非我,五官五官無五官。神神叨叨的,也不成個韻法,不過從字面理解,到也和寧哥的詭異下場應景。
想起寧哥,我心裡又是一陣惆悵,嘆口氣,帶着她們兩個,慢慢向遙遠的前方走去。
行進的速度很慢,我和盧雯也沒有交流,她現在情況有些糟糕,就像完全沒有思考能力,癡癡傻傻的,讓幹什麼就幹什麼。
我們走了一段,來到一條公路上,前後茫茫,走得我都忘記了自己是從哪個方向來的了。我們都已經麻木了,也不知這是什麼地方,反正就一個念頭,走,走哪算哪。也不知過了多久,前方依稀能看到一些低矮的建築,都是些臨時搭建的板房,像是個大工地。我們慢慢走過去,看到了極爲荒涼的一幕。
這確實是一片工地,可目所能及看不見一個人影。工地中央是沒施工完畢的地基,一堆堆的鋼條水泥堆積成山。這裡也不知爛尾了多長時間,地上全是荒草,那些金屬材料風吹雨打的都生了鏽,這也沒人管管。
我們隨手推開一個板房,裡面散發出很濃的氣味。面積很小,卻密密麻麻放了幾乎八九張帶上下鋪的牀。牀上鋪着花花綠綠的褥子和被子,骯髒不堪,散發着難以忍受的黴味。雖然環境很不舒服,可我們實在是走不下去了,只能選擇在這裡休息。
盧雯的情況有些棘手,她開始說胡話,不停叫着偶吧,偶爾也會喊奶奶。我把她安置到一張牀上,幫她蓋好被子,現在如果再不進行治療,後果恐怕很不樂觀。
我打着手勢告訴啞巴女孩不要亂跑,我出去找點吃喝。這裡是民工的臨時居住所,這樣的板房有很多,排成長長的一列,我挨個房間查看,確實沒有人。找着找着,讓我找到了廚房。
廚房很髒,滿地污漬,清鍋冷竈的,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開火了。這裡氣味實在是難聞,差點把我頂出去,我捂着鼻子在廚房找了一圈,還別說,牆角放着幾口水缸,掀開蓋子,裡面滿滿的水。
我找來幾個瓶子灌滿了水,提着回到住所。扶着盧雯喝了點水,她一直在發燒。
我坐在一張牀上,和啞巴女孩面面對視,情景非常淒涼。我已經在考慮這個問題了,盧雯如果得不到醫治,情況越來越嚴重,最後很可能燒到根本走不了,那時候怎麼辦?
我對着啞巴女孩一攤手:“我該怎麼辦?”
啞巴女孩根本不明白什麼意思,歪着小腦袋瓜,萌萌地看着我。
心裡煩悶,又不覺得餓,我躺在牀上,昏昏沉沉睡了過去。不知什麼時候,我是被凍醒的,覺得全身發涼。一翻身坐起來,才發現門被吹開,外面的冷氣隨風吹進來。我摸摸肩膀,我冷倒無所謂,就怕盧雯的病情加重。
我從牀上下來,趿拉着鞋來到盧雯牀前,她昏昏沉沉的睡着。我摸了摸她的額頭,燙得嚇人,我的心就開始往下沉,看樣子,現在必須考慮她如果走不了,該怎麼處理的現實問題了。
我來到門口,看到外面下起了小雨。雨勢並不大,淅淅瀝瀝的,可深夜中透着一股淒冷。我很壓抑,正要關門,忽然看到不遠的地方,就在工地裡,居然忽明忽暗亮起了火光。
我心頭狂跳,回來又看了看熟睡中的盧雯和啞巴女孩,順手從牆上抄起一頂安全帽戴上,走出屋外關上大門,準備去查看一番。
在門口我想了想,又扛起一把鐵杴。這一路走來,各種奇怪的事情不斷,還是做好保護措施。飄着小雨的深夜,幾乎伸手不見五指,我全身都溼透了,身上特別冷。越走越近,看到工地裡燃着一把火,我藏在一堆水泥袋後面小心偷窺。
等看仔細了,我暗叫晦氣。原來工地中間有個簡易棚子,四面漏風,棚子裡蹲着一個穿着黑色棉襖的老太太,面前擺着個火盆,她正在那燒紙。
她邊燒紙邊唸叨,絮絮叨叨的,聽語氣也沒有悲傷之情,非常平緩,就像是在跟人嘮嗑。這大晚上的,看到這麼一幕,又瘮人又晦氣。我猶豫了一下,本想一走了之,可考慮到找個人打聽打聽路也不錯,總勝過沒方向的瞎走。
對方只是一個老太太,也用不着鐵杴,我扔在一邊,慢慢走過去。
走近才發現,這個棚子里居然搭起了供桌,上面擺着四牒一碗,還有些水果,正中放着一張遺照。照片上是個中年婦女,長得不醜,就是顴骨很高,尤其現在還是一張黑白遺照,讓人看了覺得有點陰森。
老太太就蹲在那往火盆裡扔紙錢,我來到近前,她沒有反應。她一邊扔一邊唸叨,隨着聲音身體還來回晃動,不時有風吹進來,吹得火盆裡的火苗亂竄。
我看她旁邊摞着像小山一樣的紙錢,心想就她這麼燒,燒到猴年馬月才能燒完。我是不能等了,猶豫一下,打了招呼:“阿姨,阿姨?”
老太太還在那燒。
我換了個稱呼:“伯母?老人家?”
這老太太就垂頭燒着,我忽然感覺有點不對勁。就算今晚有些許涼意,可畢竟是夏天,不至於穿棉襖吧。這老太太像是特別怕冷,給自己包得嚴嚴實實,最爲可怖的是她的頭髮。呈現一種近乎生命枯敗的灰黃色,那種灰看了都有點讓人噁心。
這老太太是不是老年癡呆?這地方讓我很不舒服,我轉身要走,忽然那老太太擡起頭:“你是誰?”
我咳嗽一聲:“我和同伴路過這裡,看你老在這燒紙,想過來問問路。”
“哦。”老太太沒在說什麼。我終於看到她的臉,心裡咯噔一下,這老太太說實話長得還挺漂亮,臉色雪白,皮膚很好,雖然老點,但五官還算清秀,也不知怎麼保養出來的。
“這位是?”我指了指靈堂上的照片。
老太太嘆口氣:“這是一位媽媽。她的女兒和她感情不好,她死了以後,女兒問都不問,可憐那,連個燒紙摔盆的都沒有,遇到這樣不孝的女兒有什麼辦法呢。我這人心善,每年這時候她的忌日,我就來燒燒紙,就當替她女兒還債了。”
我咳嗽了兩聲,隨口問了句:“您老就住在這?”
“是啊,我以前下鄉時候學過醫,就是村裡的行腳醫生。現在老了老了,孤苦伶仃,連個退休錢都沒有,只能在工地的小醫療室當個坐堂大夫,混口嚼穀就是了。”
我眨眨眼:“您老會治燒傷和眼病嗎?”
老太太看着我,呲牙笑了,聲音特別像烏鴉,嘎嘎的:“我別的能耐沒有,就是會看跌打傷和燒傷。你想啊,工地工人平時除了頭疼腦熱感冒發燒,那就是各種工傷了,別的我不敢說,下鄉時候拜的那老師,就是治療燙傷的祖傳手藝,那叫一個手拿把掐。”
我心中大喜,這不是巧了嗎,真是盧雯命不該絕啊。我抱抱拳:“老太太,我們同伴裡有個女孩,讓蒸汽給燙傷了,你幫着給看看?哦,不好意思,我們沒什麼錢,不過你要做什麼力氣活跟我說,我能幹的全給你幹。”
老太太看着我,不停地咧嘴笑,幽幽火光中,她這個笑特別瘮人。我看着她陰森的面目,忽然有點後悔了,不知道怎麼回事,心裡有種不好的感覺。
老太太說:“我雖然就是個小大夫,可也知道治病救人的道理。咱不說懸壺濟世吧,那個太大,可也要對得起做醫生的這份良心。小夥子,不用你付啥錢,一會兒你把那姑娘送醫療室,我給她看看。”
我陪着老太太燒了會兒紙,順便問問她這裡怎麼沒有人。老太太說:“造孽啊。聽說開發這裡的房地產老總因爲什麼商業欺詐進去了,把材料商啊民工啊,甚至還有預售已經交款的買房客戶啊,都給坑了。聽說騙了能有上億,許多人血汗錢都賠進去了,血本無歸,造孽喲。”
“那您老怎麼還在這?”
老太太又嘎嘎樂:“我一個孤老婆子還能上哪?走哪都是吃喝等死,莫不如就死在這,守着這麼大一塊地方,都是我的墳塋。”
讓她說得我冷汗直冒,不敢接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