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上樓梯,鍾凌風的手卻倏地鬆開了。
一樓大堂此刻已經坐滿了客人,大門口卻還有客人源源不斷的涌入,足見這仙客樓的生意有多麼的興隆。
東方珞想着,這鐘凌風也不是不害羞的啊!
剛下了兩步,就聽一個聲音道:“那幫乞丐也是去忠王府領的賞呢!忠王府一下子拿出了兩千兩銀子,怎麼沒聽說整治幕後主使啊?”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這裡面鐵定有貓膩!”
“什麼貓膩?快說!快說!這頓飯我請了!攙”
“忠王府什麼時候這樣子被人算計過?鍾五爺大婚,被人這麼堵花轎,那就是在打忠王府的臉。忠王府還忍氣吞聲了,說明了什麼?”
“幕後主使是忠王府不敢得罪的?”
“就算忠王府怕,翼王府也怕嗎?那日畢竟是人家翼王府嫁女呢!所以,只能說明了一點兒,這次的事件,怕是忠王府有內鬼呢!”
“我也聽說了,忠王府的二房那邊好像------”
聲音戛然而止,是因爲鍾凌風下樓梯到了一樓。
沒有八卦聽了,東方珞也就只能加快腳步。
心道,果然悠悠之口不好賭啊!
看來,忠王府兩千兩的封口費也算是打水漂了。
大家族,人口衆多,丫鬟婆子的嘴巴更是不好管理。
鄭氏母女受罰之事,肯定已經由下人之口傳了出來。
於是,人民羣衆充分發揮他們的想象力,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各種猜測的版本也就冒出來了。
總有一個是接近真相的。
東方珞想象着鄭氏母女聽到傳言的反應,不禁暗爽。
走神的結果,就是被門檻絆了一下。
鍾凌風走在前面,回頭看了一眼。
東方珞已經被白鷺攙扶住,剛穩定住心神,一擡頭,本想着瞪鍾凌風一眼。
鍾凌風卻快速的移身到一邊,東方珞的目光就落在了甫要進門的人的身上,小身體瞬間石化。
露着下巴的銀色面具,彰顯着一個特殊的身份,一個東方珞再熟悉不過的身份。
“五爺!?”兩個字,從東方珞的嘴中不經過大腦的脫口而出。
一身土灰色長袍的高大身影,不是凌五還能有誰。
那個獨特的面具不可能作假,跟在他身後的策叔就更做不得假了。
與此同時,對面的兩個人也正在打量着東方珞和鍾凌風。
鍾凌風清清冷冷的站着,幽深的眸子只是淡淡的掃了凌五一眼,只一眼,便又挪向了東方珞。
還是策叔最先打破沉默,“見過嘉珞郡主!”
對面的凌五如夢初醒般,嘴角微翹,“原來是郡主啊!”
東方珞咬脣,他嘴角翹起的弧度竟是那麼的熟悉,的確是屬於凌五的。
聲音,也的確是凌五的。
東方珞的拳頭悄悄的攥起,指甲就嵌進了肉裡。
唯有調動所有的自制力,才能壓下面上的慌亂,努力保持着鎮靜。
“許久不見,五爺竟是跟嘉珞生分了呢!”
鍾凌風清了清嗓子,厲聲喊道:“珞兒!”語氣裡竟是帶着警告的成分。
身隨聲動,到了東方珞的身旁,伸手握住了她的拳頭。
凌五的目光在二人之間遊移,笑的穩如泰山,“珞兒既然已經嫁人,還是生分的好。”
不待東方珞接話,策叔開口道:“五爺,郡主和風爺還有事,咱們還是先給他們讓路吧!”
凌五不讓,眼睛看向鍾凌風,“風爺!嘉珞郡主是在下的救命恩人,這份恩情,凌五無論到什麼時候都會記得的。希望風爺能一輩子對郡主好!”
聲音低沉。
鍾凌風道:“我自己的女人,不勞別人掛心!”
聲音渾厚。
東方珞就陷入了凌亂中。
她已經記不得當初凌五的聲音是什麼樣子了。
“你就是嘉珞郡主?”突起的蒼老的聲音,打破了鍾凌風和凌五之間的暗潮洶涌。
東方珞循聲看去,就看到了北郭銳,以及他身旁的老者。
“見過嘉珞郡主!”北郭銳上前行禮,然後介紹道:“這是家祖父!”
老者竟是北郭侯!只見他身材高大魁梧,面色黑紅,與花白的鬍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東方珞衝着北郭侯欠了欠身子,“北郭侯爺!”
北郭侯連忙擺擺手,“可是受不得!郡主乃是內子的救命恩人,理應受本侯大禮纔是。”
東方珞笑笑,“侯爺客氣了!侯夫人與嘉珞乃是忘年之交,何須多禮?”
凌五衝着北郭侯一抱拳,“北郭侯爺!”
“凌五爺也在啊!”北郭侯客套道。
兩人竟是認識的!
“珞兒保重!”凌五衝着東方珞一抱拳,帶着策叔進到了店內。
北郭侯的視線也就落在了凌五的後背上。
“五爺------”東方珞喃喃的道。
她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幕景象。
她跟鍾凌風在望月樓上分手,到了月照湖邊,卻正看見凌五坐船離開。
那個時候的場景竟跟眼前重疊了。
兩個人終於出現在了同一幅畫面上!
鍾凌風的手就環上了東方珞的腰,猛的用力。
東方珞收回視線,看向鍾凌風。
鍾凌風幽深的眸子從她身上移開,轉向北郭侯。
東方珞蹙眉,也就跟着望過去,單刀直入的問道:“侯爺和二少爺可是跟凌五爺有約?”
北郭侯搖搖頭,“沒有啊!只是從前跟凌五爺打過交道,湊巧認識而已。”
北郭銳道:“祖父是來見故人的!”
因這話,北郭侯就瞪了一眼過去。
偏北郭銳沒有接收到,他的視線正落在東方珞旁邊的白鷺身上。
白鷺就往東方珞身後縮了縮。
鍾凌風開口道:“那就不打擾了!告辭!”說完,也不等對方答話,徑直攬着東方珞去向馬車。
東方珞幾乎是被鍾凌風抱着進了馬車。
東方珞過河拆橋,迅速的彈離了某人,手腳並用的爬到了車廂的角落,一臉防備的看着鍾凌風。
鍾凌風敲了敲車窗,示意車伕趕車,然後才迎向東方珞的視線,“野貓兒,你這是做什麼?”
一句“野貓兒”,東方珞就禁不住渾身顫抖了起來。
這個馬車不是翼王府的,車廂裡狹小很多。鍾凌風長臂一伸,就把她拉到了身邊。“你分得清楚的,對不對?”
東方珞的小手,摸向他的臉頰,“我以爲我已經很清楚了。可是,當你們站在一起的那一刻,好容易重疊的身影卻給硬生生的分開了。我的心一下子就亂了。鍾凌風,你真的是我心中的那個五爺嗎?”
鍾凌風捉住她的小手握在自己的手中,“我是!”
東方珞的心就沉回到肚子裡,他說是,她就會相信。“告訴我,凌五究竟是誰?”
鍾凌風在她的小手上捏了捏,“凌五就是凌五!”
兩人視線交織。
一個幽深,一個澄澈,最終後者敗下陣來。
“好吧!”東方珞抿脣,“咱們來說點兒別的!”
她需要轉移注意力,來讓自己從迷霧重重中跳出來。
鍾凌風很配合的道:“想不想知道北郭侯今日來見何人?”
“不是說故人嗎?我能想到的故人,就是其他的侯爺了。東方侯府一出事,他們不可能無動於衷的。”
四大侯府緊密相連,一旦東方侯府覆滅了,這其他侯府來說,絕對是一個危險的信號。
所謂的兔死狐悲!
鍾凌風道:“你可能沒注意,剛剛二樓某個雅間的窗子是開了一道縫隙的。咱們在門口的一幕,已經落入了某個人的眼睛。”
“是誰?”東方珞錯愕。
“越親王!”
“啊?”東方珞看着他視線裡的清冷一片,“不會又在耍什麼陰謀吧?”
越親王從一開始就存了拉攏四大侯府的心思,這一點兒,從她跑到東方侯府討要生母西門氏的嫁妝收益的時候,就可以充分的看出來。
說起來,這越親王也是個怪胎。他老爹想要整治四大侯府的意圖那麼明顯,連她一個小女子都看出來了。他卻偏要跟四大侯府交好,這不是擺明了給他老爹添堵嗎?
他老爹一旦對他生了嫌惡的心思,他還爭什麼皇位啊!
鍾凌風笑笑,“他們最好是把陰謀都耍出來。”
東方珞道:“不怕敵動就怕敵不動?”
“聰明!”
東方珞卻並沒有因爲受到了表揚而高興,相反小臉上卻是一陣黯然,“凌五也是加入他們了嗎?”
鍾凌風搖搖頭,“不知道!隨便他折騰吧!”
繞來繞去,話題還是又繞了回來。
小丫頭反抓住他手所用的力道,大的,連她自己都不覺得吧。
“改天,我帶你去看綿綿,好不好?”鍾凌風誘哄道。
“綿綿啊!”東方珞的眼中亮光瞬間點燃,“好久沒有見它了呢!不曉得它還記不記得我!”
鍾凌風嘆氣,“都說白眼狼養不熟,你卻是個異數。”
東方珞道:“我對它掏心掏肺呢!”
“誰又何嘗不是?”鍾凌風挑眉,“我起初以爲自己養的是一條狗,一隻忠誠的狗。哪想到把它養大了,卻變成了一隻狼,反咬我一口的狼。你說,我還要不要留它?”
“哦!”東方珞聽着他平淡的講述,沒來由的一陣傷感。“如此說來,是異數的不是我,應該是綿綿纔對。據傳,從遠古時代開始,狗是從狼馴化來的呢!”
鍾凌風道:“我養的這隻,沒有馴化好!狼性不改!”
東方珞笑,“不是沒有馴化好,恐怕是被馴化的太好了。”
鍾凌風看到她終於綻放笑顏,也就跟着扯動了嘴角,“怎麼講?”
東方珞道:“我的綿綿,那是純正的狼性,不懂人心的狡詐。我對它好,它只知道我對它好,別的沒有從我身上學到。你的狗,恐怕就不一樣了。它跟人相處的太久,對於人類的爾虞我詐陰謀陽謀已經學了個遍。所以,它的反撲,不是狼性在作怪,而是人心難測啊!”
“娘子英明!”鍾凌風在她耳邊哈氣。
東方珞躲閃的將臉埋在他的懷裡。
鍾凌風輕拍她的背,像是在給一隻慵懶的貓順毛。
東方珞舒服的道:“鍾凌風,你覺得北郭銳這個人如何?”
鍾凌風的手一停,脊背猛地挺直,“不如何!”
東方珞轉動眼珠,“他看着不比鍾徹靠譜嗎?”
鍾凌風撇嘴,“任何肖想我的女人的人,都欠揍!”
東方珞咯咯笑,“你這次錯了!人家現在肖想的不是你的女人,而是你女人身邊的丫鬟!”
鍾凌風吐了口氣,“白鷺?”
東方珞道:“果然什麼都瞞不過你!”
“別同意!”
“爲什麼?”東方珞奇怪鍾凌風的反應。
鍾凌風道:“你難得有個可心的丫鬟服侍!”
東方珞狐疑的看着他,這傢伙心裡絕對有鬼。
裕豐錢莊到了。
進出錢莊的人,都穿着上好的衣料。
兩人直接被請進了貴賓間。
地上鋪着絨毯,屋子裡更是清一色的紅木傢俱。
待到茶上來後,東方珞嘴巴就咧到了耳根。
居然是槐米茶!
鍾凌風端起來喝一口,“現在這茶,在京城可謂一罐難求!”
“那我這無本的買賣,豈不賺大發了?”東方珞笑的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
大婚這個廣告牌,看來是用對了。
兩人喝着茶,錢莊的齊掌櫃卻正在看東方珞手腕上褪下的銀鐲子。“主子稍後!屬下去去就來!”
須臾,齊掌櫃去而復返,還了東方珞的鐲子外,還遞上了一個方形香樟木的扁盒。
東方珞打開來,就看到了一個一模一樣的銀鐲子。就算經歷了很多的歲月,卻都沒怎麼變色。
東方珞將那個鐲子拿起在手裡觀看,她之前的是鳳凰圖案,現在的這個則是龍騰圖案。
外表看上去,則是一模一樣。
齊掌櫃道:“信物完全吻合!主子現在要把東西取出來嗎?”
東方珞道:“嗯!拿來我看看吧!”
紫檀木的正方體擺上桌子的時候,東方珞怔楞了一下,盒子並沒有鎖。
可見,祖母對裕錢莊是何其的信任。
盒子也不是特別大,邊長也就二十個公分。
剛纔看齊掌櫃抱着的時候,也不是多麼沉重。
手撫上盒蓋,就有了遲疑。
詢問似的看向鍾凌風,鍾凌風輕輕的點了點頭,“這是她給你的疼愛!你總得知道有多深啊!”
東方珞深吸一口氣,掀開了盒蓋,裡面只躺了一張泛黃的紙。
哆嗦着手展開來,上面只有簡短的一句話:裕豐錢莊存銀五萬兩!
沒有署名,只有手印和裕豐的大紅印章。
古人的誠信觀念,竟是這般的好。
東方珞把手裡的紙遞給了鍾凌風。
鍾凌風接過去掃了一眼,“這筆銀子,東方侯應該不知道。”
“那就是祖母的私房錢了?”東方珞的眼中一陣潮熱。
東方侯夫人此舉,心的確是偏了。
倘大的東方侯府,兒孫衆多,她卻把所有的私房錢留給了一個被東方侯府除名的孫女。
想到這一點兒,東方珞的心裡就久久難以平息。
鍾凌風起身,走到她身邊,將那張紙放回到盒子裡,輕輕合上。“別想多了!原樣寄放在這裡吧!相信很快就會用得着的!”
他這麼一說,東方珞的心裡就亮堂了起來。
只有死人才用不到銀錢!他這樣子說,是不是代表着東方侯府的某些人還有活命的機會呢?
鳳鐲重新套回了東方珞的手腕,龍鐲連同盒子都被齊掌櫃抱走了。
小兩口又坐着飲了一會兒茶,待到齊掌櫃迴轉,也就起身告辭了。
齊掌櫃恭敬的送出門口,對於錢莊的經營竟是隻字未提。
就彷彿換了主子,對他們來說完全無關乎痛癢。
東方珞就帶着這種疑惑,坐上了馬車。
鍾凌風問:“去福順銀樓轉轉?”
東方珞搖搖頭,“我累了!”
一天之中,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她需要時間好好消化一下,否則絕對會積食。
想到東方珞即將到來的變故,想到祖母,再想到凌五,雜亂的思緒一起涌來,頭就隱隱的疼了起來。
溫熱的大手便覆上了她的太陽穴,輕輕的揉了起來。
沒有過多的解釋,沒有解勸的話語,只這一個動作,東方珞便覺心安了。
放鬆的結果,就是在馬車的顛簸中,不知不覺的睡了過去。
馬車直接駛進了忠王府,東方珞自然是被搖醒的。
倆人並排着走在回松竹堂的路上。
日已偏西,散發出柔和的光,將兩人都鍍上了一層暖暖的橙黃色。
本是極美的畫面,卻偏偏有人出來煞風景。
“見過五叔五嬸!”
東方珞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這半路殺出的程咬金是誰。
待看清她那頗肖鍾凌霄的長相,聯繫到她剛剛喊的稱呼,才恍然這應該是鍾佳吧!
說實話,對於這個忠王府的二小姐,她還真就沒怎麼注意呢!
若不是發生了她假借邵嬤嬤的手栽贓大房的摸牙時間,相信她對於鍾凌風的這個侄女,還是不會有太多的印象的。
黃鸝和桃紅衝出來迎接。
桃紅接了白鷺手上的狐皮大氅。
黃鸝小聲的對東方珞道:“這二姑奶奶在松竹堂門口轉悠了好一會兒了呢!”
鍾凌風不應聲,東方珞卻不能效仿,只得笑着道:“二姑奶奶這是回門了呀!是特意回來看王妃的嗎?”
鍾佳笑笑,笑容未達眼底,像極了鄭氏的表情。“是啊!祖母一向待佳兒親厚,所以,特意回來侍疾。”
東方珞道:“二姑奶奶真有孝心啊!”
鍾凌風懶得聽這些個虛假的應酬,擡腳進了松竹堂。
東方珞看看鐘佳,“要不要進去坐坐?”
鍾佳看看鐘凌風的背影,瑟縮了一下,“不用了!只是過來看看五嬸。聽說五嬸一早就進宮了,沒想到現在纔回來。”
東方珞但笑不語,她認爲跟對方沒有什麼好解釋的。
擺明了,鍾佳會出現在這裡,絕對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鍾佳繼續道:“聽聞五嬸在成爲郡主之前,是很得東方侯夫人疼愛的呢!如今東方侯夫人病了,五嬸就算不去侍疾,也該去探視一番吧?”
---題外話---感謝i(3)的月票!麼麼噠!本文差不多已經進入最後的收尾階段,親們有想看番外的,葉心也好提前醞釀。若是沒有,那就跟怪醫一樣,沒有番外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