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殷漁沒下樓, 叫了酒店後廚的外賣差人送來,在辦公室吃。
他一邊喝湯一邊看十分鐘前收到的匿名郵件,點開全是照片。一共十二張, 主角是許書硯。他喬裝打扮, 挽着一個戴墨鏡的年輕女人夜晚進入酒店。
殷漁一張張看得仔細, 湯也喝得津津有味。
後廚的甲魚湯鮮美醇厚, 魚肉緊緻爽口, 他一口氣喝乾淨,擦嘴的時候歪頭盯着屏幕,覺得許書硯蓄絡腮鬍有種意想不到的野性氣息。
至於是誰發來的郵件, 他根本不關心。
耳邊響起叩門聲,殷漁轉過頭, 是孫頡。他抱臂站在門邊, 問:“我剛從總部回來, 你不去吃飯嗎?”
“吃過了。”殷漁說着,整理桌上的餐盒。
“殷漁, ”孫頡出聲叫道,“那你陪我去吃,行嗎?”
殷漁收拾的動作慢下來,瞥一眼孫頡似笑非笑的神情,想到什麼, 問:“你有事情告訴我?”
“算是吧。”
“好, 等我一分鐘。”
反覆確認殷漁不吃之後, 孫頡選擇去吃一人火鍋。
恰逢飯點, 店內人頭攢動, 兩個人在外面等了十分鐘吧檯纔有空位。四周人聲鼎沸,殷漁瞪着孫頡張合的嘴, 只感到交談困難。誰知冷不丁被他勾過脖子,孫頡湊到殷漁耳邊,說:“你過來一點啊,不然我們怎麼說話?”
其實已經離得夠近了,吧檯下腿都挨着。
殷漁看着他,隱約覺得有點不對勁。可是先前他有話要說,沒轍,殷漁只好靠過去,“你說。”
孫頡手指輕推眼鏡,綻出笑容,“殷仲滿要完蛋了。”
“爲什麼?”
“他被警察帶走了。”孫頡撈起兩片肥牛,放入蘸料碗,面露得意,“他名下一個不是工資戶頭的銀行賬戶,上週突然多出700萬的不明收入。這很可能是筆商業賄款。”
殷漁思忖,以殷仲滿的能量,這隻能算個小案子。但會絆住他一段時間,期間不管是拔出蘿蔔帶出泥,還是順利逃脫困境,都會影響他在殷氏的地位。最大的可能,這只是先手,還有後招。
直覺告訴他,是許書硯做的。
可他們已經一個月沒聯繫,殷漁並不知道他的狀況。
“你覺得是誰幹的?”孫頡靠過來,凝視殷漁。
殷漁不得不往後退一點,“我不知道。清者自清,他要是真沒問題,誰也查不出什麼。”
“你這話還真是……滴水不漏啊。”孫頡手肘撐在臺面上,笑着看向殷漁,“你躲什麼?”
殷漁不喜歡他看來的眼神,單薄又複雜,看似漠然又讓人無端感到情意綿綿。他跳下吧檯椅,留下一句“我一點半約了餐飲部主管,先走了”隨即離開。
孫頡看着他遠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搓了搓下巴。
*
回去的路上殷漁莫名覺得煩躁。
孫頡明明知道他有許書硯了,還在暗示什麼?難不成是自己會錯意?又沒辦法直接去問,要是會錯意,豈不太冒失了。坦白說,工作上他們一向配合默契,孫頡幫他很多,殷漁不願和他有感情糾纏。
但是這段時間他給許書硯打過不計其數的電話,都如石沉大海。
他忍不住會有情緒,想着“你偶爾也迴應一下我啊,沒空接電話發短信總該有時間吧,哪怕只有一個句號”。
不過這些念頭僅僅一閃而過,成山成海的事情堆在案頭等着他做,沒約會的時候,殷漁週末也在加班。有時被下屬打趣“家都搬到酒店了”,他笑着默認。這酒店是他父親一手創建的,他想努力工作,用心經營。
曾經懷有強烈的恨意也在日復一日的相處中慢慢消弭了。
走進酒店大堂時,殷漁看了眼牆上的掛鐘,和餐飲部主管的見面兩點纔開始。他回到辦公室,拿了份文件匆匆離開,在相鄰的會客室默默等待兩點。
既然沒辦法開口問,也不能任由事態朝着不期待的方向發展,殷漁覺得“暫時迴避”是最好的解決手段。
*
和餐飲部主管的談話持續了一個多小時,比殷漁預計的時間要長。
事實上殷仲滿被警察調查的風聲前天就傳來了,殷蓮特地打來電話,讓他小心應對。
殷漁詳細詢問了餐飲部酒水供應合同的簽訂事項,細緻到供貨方的來路,招標流程和酒水訂單金額。年過不惑的主管收起原先隨意的坐姿,愈發拘謹,前額出了一層薄汗。
他想不到這位年紀輕輕的副總有這樣驚人的洞察力,和非凡的耐心。
餐飲部主管算是禧景酒店的元老,入職超過二十年的他早就聽說殷氏私.生子的傳聞。這種豪門秘辛對於普通人而言,跟喝酒時的脆黃豆一樣,雖然不是填飽肚子的主食,可嚼起來分外有滋味。
殷漁入職時,連同總經理在內,人人都在猜測“殷氏要變天了嗎”。不過很快在一次中層以上領導的聚會中,誰都看得見,殷仲滿臉上流露出“大家對殷漁隨便敷衍就行了”這般不言而喻的暗示。
那以後,酒店上下雖然還保持着“殷總”的稱呼,但心裡誰也不再拿他當一回事。
所以在殷仲滿被警方請去調查,鬧得人心惶惶之際,突然發現一直被忽視的殷漁竟然對酒店如此瞭解,實在是出乎意料。
聊到最後,面對主管態度的轉變,殷漁不動聲色地點頭,起身爲他開門,“感謝徐主管,今後餐飲部也請你繼續留心,不要讓那些沒有根據的傳聞動搖大家。”
“會的,會的。殷總留步。”中年男人離去時始終微微彎着腰,進門時的趾高氣昂早就不知所蹤。
這些細小的變化全都落在殷漁眼中,他知道,能讓這些人有轉變,孫頡有不小的功勞。
一想到這個,殷漁心裡更加煩亂了,不禁怨恨起將他置之不顧的那個人。
*
兩天後,根據手頭彙總的情報,殷漁查出餐飲部的其中一家供貨方的老闆姓揭。這不是常見的姓氏。而這家供貨方與禧景酒店簽訂的合同中,寫有幾條含糊不清的款項,像是贊助費和買斷費。
殷漁不屑地哼笑,想必這些錢都被他們中飽私囊了。
然而沒等他進一步查出更多殷仲滿商業賄賂的證據,突然傳來一條勁爆的消息:某女星在禧和酒店慘遭迷.奸。
一夕之間,禧景酒店上下瘋傳,迷.奸女星的禽.獸就是殷仲滿。
殷漁的眼皮跳了跳,沒由來地惴惴不安。
這天下午開會前,殷漁接到一個未知號碼打來的電話。他拿起手機想了想,沒接,把手機鎖進抽屜。
散會後他忘了這件事,直到快下班纔想起。拿出手機,意外看見屏幕上十幾個未接來電。
是打錯了嗎?他這麼想着,電話鈴聲猝不及防地再次響起。
“喂?”
“東西不用多帶,兩個箱子就行了。衣服不用一次拿完,週末你再回去取。先帶上備用的,晚上十點,我去接你。”
殷漁被對方沒頭沒腦的一段話繞得有點暈,半晌都沒有迴應。
線那頭的人似乎意識到什麼,補上一句:“……是我。”
大腦被這聲音敲了一下,頓時嗡嗡地響了起來。殷漁不自覺握緊了手機,嚥了咽嗓子,“嗯……”
“今天晚上搬家,離開那個公寓。”
沒等殷漁多問,許書硯掛了電話。
殷漁僵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回過神,發覺自己心跳如雷,而手機因爲握得太用力,被汗水沾溼了。他忙不迭抽出紙巾擦拭,後知後覺地想起剛纔那些話。
今晚搬家?
*
從七點到九點半,殷漁一直在家裡收拾。兩個半小時過去,他依然在毫無頭緒地團團轉,只潦草裝滿了一口皮箱。
以往要是出差,半小時就夠了。
但隨着約定時間的臨近,殷漁越發地手忙腳亂。
爲什麼要搬家?這麼久不聯繫,打電話過來第一句就說這個?難不成他犯了事準備跑路?呸呸呸!好吧就算不是跑路,那搬家的意思就是同居嗎?他怎麼這個時候纔想到……
腦子裡的問號多到快爆炸。手機再次不合時宜地響起。
“你收拾好了嗎?”
殷漁深吸一口氣,“沒……還沒有。”
“怎麼搞的。”許書硯換上稍許不耐煩的口吻,察覺到後很快軟化,“算了,本來就是我臨時要求的。你隨便帶點換洗衣物就下來吧。”
“可是……”
“其他的東西改天再帶也行,那裡不是公寓嗎?電器傢俱這些東西都不用管。”
“等下……”殷漁一次次地試圖打斷,卻總是徒勞。
“你人來就好。”
聽到這一句,殷漁垂下肩膀,不再說話。
許書硯仍然重複着,“真的不用那麼麻煩,我都備齊了。小漁,你快下來,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