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葬身火海的前一刻,她昏沉中感覺到有人將她抱在了懷裡,那份溫暖是她此生都不會忘記的感懷欣慰。
夜深孤涼,被噩夢纏身的時候,她總是會想,那個人是誰?爲什麼在她被整個國公府都放棄的時候,還願意施她憐憫,還肯義無反顧的衝進大火裡抱着她,給她庇護?
百思不得其解,在與魏王重逢的那一刻,她忽然想到。那個人…………
也許是魏王。
當時他應該還在府上長公主處,聽聞她鬧出的那麼大動靜,趕去佛堂那裡的。置於爲何會選擇站在她這方,她也不明白。
就像她從來不相信一見傾心,但魏王會在見她一面之後就說要娶她爲妃一樣。世間情/事百態,不是她個區區凡人能夠一一參透的。
她能做的,她應做的,就是守住本心罷了。
即便魏王在她心中位置不一般,她也不會如個懵懂未知的小姑娘般,再次貿然去歡喜,徒惹半世相思憂。
所以……
絮饒坦然對上季景黎滿是溫柔戲謔的桃花眸,啓脣輕笑,緩緩道:“絮饒。‘無風楊柳漫天絮,不雨棠梨滿地花’的絮。”
美目流轉,清澈的水眸中漾出幾分聰靈。輕拂下季景黎挑了她下巴摩挲的手指,微微退後一步,繼續道:“得饒人處且饒人的饒。”
季景黎一愣,反應出她話中意味後,突然爽朗的大笑出聲,道:“好一個得饒人處且饒人,那……有緣再會。”
說着,側身讓道,目送絮饒領着墨柳走遠。然後輕捻指尖,似是回味方纔觸在佳人面上時的那份乾淨舒心。
直到絮饒在拐角處隱了蹤跡,季景黎才輕笑着取下月牙形面具,把手背在身後,悠閒的轉身朝書院安排夫子們休憩的地方走去。
並隨着緩慢的步調,溫柔吟誦。
“有美一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
不到兩日的時間,書院會試的結果便出來了,絮饒是所有應試之人中考的最好的。在絮饒看來,這是意料之中的事,不足爲奇。
但那燙金的帖子送到國公府上,卻是震驚了薛氏等人。
本朝崇尚儒文,即便是女子,經綸滿腹也是爲人稱道的。且不若男兒那般可以憑才能加官進爵,朝中還未開放到設置女官的程度。
所以,看女兒家的才文高低,多是憑藉她在女學中的表現。而書院的每次會試,都是要把榜首之人的名姓裱在牌匾上,掛與學院入門的“榮才樑”上,直到下次會試結果出來,再做更換。
京城衆人茶餘飯後的話題,往往更多的傾向於談論女子。因而,書院每次會試的頭名是誰,是哪家府上的小姐,年歲幾何,可有婚約在身?都會很快的被人知曉。
薛氏眼神陰冷,把帖子放於桌案上,道:“讓她親自來我這裡取。”
妾室、庶女的存在都是對她的侮辱,她絕不會放任那丫頭片子脫離她的手掌心,在外猖狂的爲所欲爲!
而絮饒從下人口中得知薛氏讓她前去雲福院拿書院的帖子,知曉她應是會爲難與她,便提了心眼,從容的領了下人前往。
如今想來已有很多人曉得她杜絮饒作爲齊國公府庶女的存在,薛氏若想再攔絆她進入女學,怕是說不過去了。
這也是她堅持參加會試的原因。若讓府上安排人去書院那邊打點,就薛氏那點心思態度,擋不住要拖到什麼時候呢。
到雲福院後,薛媽媽迎了絮饒進屋,然後纔開口道:“夫人方纔恰好有事出去了,說讓二小姐先在屋內等着。”
出去了?這般巧?絮饒心內疑惑,面上不動聲色,點點頭,在薛媽媽的安排下坐在了屋內的圓凳上靜等。
薛媽媽看她坐下,然後對跟在她身後的盧媽媽她們道:“夫人不喜外人進屋,你們幾個隨我到外面等。”
“是。”
盧媽媽與青燕她們依言退下,只留了絮饒在屋內。
待她們出去,絮饒發現屋內竟是連雲福院中的下人都沒有一個,心中頓時警鈴大作。其中必有蹊蹺!
等了約摸有一刻鐘,薛氏纔在丫鬟婆子的簇擁下回來。
絮饒聽得動靜,先一步起身。在她進來後,俯首道:“給夫人請安。”
薛氏威嚴落座,端的是一副當家主母的大氣模樣,說出來的話卻句句帶諷。
“我齊國公府在京城中是有頭有臉的大戶,你初來乍到的,莫要還存着耍什麼粗鄙手段的僥倖心思。若不然,日後事情敗露,只會讓府上臉面更難看。”
絮饒坦然應道:“自踏入府門的那一刻起,絮饒便謹遵夫人教誨行事,萬不敢給府上抹黑。”
薛氏這才覺得先前真是小瞧了她,心眼不小,嘴巴竟也是個不饒人的。
“那就時刻管好自己,莫要再擅自做出考試舞弊的蠢事!”
絮饒沉思,終於說到重點了,原是想在這上面羞辱她。不得不說,她最爲佩服的便是薛氏那一本正經、空口白憑污衊人的虛僞嘴臉。總有一天,她要親手把她這副嘴臉給當衆撕開!
“夫人言重了,絮饒是在書院監考員的巡視下堂堂正正寫的答卷,何來考試舞弊一說?”
“哼,前幾日還是大字不識幾個,轉眼就拿個頭名回來……”薛氏掃視屋內衆人一眼,繼續道,“換誰都會生疑罷?所以,當着自家人的面,你也莫要隱瞞了……”
“初回府上,夫人不相信絮饒,絮饒無話可說。只是……舞弊一事,夫人莫不是在懷疑女學有故意縱容學生的嫌疑?”
聰明的把矛頭指向了女學,薛氏一時啞然。但見絮饒繼續道:“若真要說考前得過什麼法寶,那全是從姐姐那裡聽來的。衆所周知,姐姐拿書院頭名可不是一次兩次了,承蒙姐姐眷顧提點,絮饒才能取得這般成績。日後定是要好好謝過姐姐的。”
“你……”薛氏氣得臉色鐵青。
絮饒則一臉無辜。不是懷疑她嗎?真若狠心抹黑的話,那就看她舍不捨得把杜幽月也拉下水!
“出去!”薛氏聞言惱羞成怒,把桌上書院的帖子往前一送,沉聲道,“你且拿了這帖子出去。”
絮饒裝作沒有察覺到她的怒氣,若無其事的上前拿了帖子,走前不忘俯身朝薛氏行禮道:“夫人此前費心給絮饒請的那幾位夫子個個學識淵博,絮饒能取得這般成績,除卻姐姐的指點,夫子們的教導也是功不可沒。絮饒在此謝過。告退。”
從雲福院出來,絮饒嘴角帶笑,心裡一陣爽快。
那幾個夫子到底是何種“草包”人物,彼此心知肚明。但她就是要提出來,也好好惡心膈應薛氏一番。
鞋底柔軟,沒走幾步,絮饒突然感覺似是有什麼堅硬之物擱到了腳。低頭看去,是枚造型極爲簡單的銀簪。
本沒有在意,直接略過繼續往前走。卻見跟在後面的青燕忽然不小心摔到了地上,且倒地的位置恰是那枚銀簪所在之處。
果然,她料想的沒錯,薛氏這麼容易放她出來,還準備了後招。
青燕,平日裡都大大咧咧的,頭腦簡單,卻極爲……貪財!
絮饒回頭看她眼神飄忽,摔倒在地卻不急着爬起來,而是做樣子皺眉喊疼。知她八成是看到那銀簪了,想偷偷撿回去佔爲己有。
不過,絮饒並沒有點破她,而是心下暗暗盤算後,轉身換了個方向,吩咐道:“去雲泰院給老祖宗報個喜。”
雲泰院內,老夫人一見絮饒,便舒展了笑臉。想來已是聽聞她拿頭名的事情了。
“我杜家子孫果然都是好樣的。”
在老祖宗面前,絮饒態度溫順的很,柔聲回道:“謝老祖宗誇獎,絮饒不敢當。”
“誒,成績在那兒擺着呢,我還故意偏袒我杜家人不成?”老夫人滿臉笑意道。
絮饒聞言也淺笑道:“那定是這幾日誠心拜佛,菩薩顯靈,特保佑我爲府上爭光。”
其實,這次取得頭名對絮饒而言,還稱不上高興。畢竟與她一同應試的多是比她年歲小的,且原本待在書院裡的那些學問高的也沒有參與考試。才把她凸顯了出來。
之所以達到如今略爲轟動的效果。對國公府上而言,是絮饒一開始故意藏拙,給他們的希望太過低微,如此結果超出他們意料之外,因而算是一份驚喜。
對京城內的人而言,則是受着先皇特殊眷顧的齊國公府突然冒出個庶出小姐,本就引人好奇了。又在他們一向關注的女學會試中拿的頭名,初露了臉面。故而能得到衆多關注。
老夫人卻沒想太多,聽絮饒說是菩薩保佑,更是多出幾分欣慰。但願真如當初那道士所言,她杜家人齊全了,便可福瑞圓滿。
從老祖宗屋子出來後,絮饒特意在院中尋了一番,見薛嬋在丫鬟的陪同下盪鞦韆。清澈的眸中靈光閃現,走過去道:“嬋兒,表姐這幾日又琢磨出幾個編紅繩的花樣來,要不要隨表姐一起過雲祥院裡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