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畢,柳書賢着人給秋白二人安排了上好的客房,自是在柳盈的盈水院外。然而白穎華卻始終一副悠閒模樣,不見她做半點佈置。秋沉落自是知道摯友的本事,不做擔心。而柳書賢和柳夫人卻坐不住了。
盈水院外。
白穎華孤身一人在不知名的小涼亭裡閉眸冥思。
柳書賢站在亭外猶豫了半天,終是在白穎華半點沒有動靜的情況下走了進去。
“白公子,血玉樓是江湖上風傳的殺手門,傳言只要血玉樓出手,就沒有任務失敗的道理。若非如此,柳某也不會畏懼。只是,白公子真的不做一點準備麼?雖我柳家不是什麼武林望族,但名兵也是有一些的,今夜怕是有一場惡戰,白公子要不要挑一把趁手的兵器?”柳書賢惴惴不安道。
白穎華睜開眸子:“柳莊主多心了。白某既然答應,便一定會做到。至於兵器麼,倒勞煩莊主爲在下準備一張古琴便可。”
柳書賢一怔,沒言語。白穎華說完便閉了眼睛,也不再言語。半晌,柳書賢長嘆一聲,應了是,便起身離開。如今再做準備已是來不及,白穎華又是這樣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那他便只能賭。賭苓嫣的話,賭全家的命。
夜幕降臨。盈水院。
秋沉落不顧白穎華的勸阻,與範苓嫣一道住進了柳盈的閨房。
幾個時辰過去,夜,始終靜的可怕。秋沉落雖是鬧騰性子,卻見柳範二人皆是一副強作鎮定的模樣,自覺無趣,便靜靜坐着,一手扶額,閉眸小憩。她也不是傻子,白日裡柳家人那麼害怕,她便知她不小心間又惹了樁麻煩事,然若要她真的眼睜睜看着柳盈去死,卻是做不到的。那麼,若真的出事,到時便由她來一力承擔,即便她擔不來,也要陪着穎兒。爲着這個,也是需得先養精蓄銳。
範苓嫣原本也不是個坐得住的人,只是礙於表姐的一臉擔憂,她便只好緊緊抓着她的手,以作安慰。奇怪的是她卻並不害怕,她始終覺得,表姐一門一定躲得過此劫。她望向緊閉的房門,那裡有一道身影,被初上枝頭的月光襯出一番出塵清影。那道身影,就是她此刻全然不害怕的緣由。
柳盈雖是內心焦灼與擔憂交織,卻仍有一縷心思纏在自家表妹身上。
在鳳凰城裡的那一次烏龍場面,她並非忘記,而是不知如何開口。柳家作爲武林世家,女兒自然不是一般的閨閣女子,當比旁人多了些見識。所以,這半日來,表妹的種種表現讓她心中那個猜測越來越肯定。而她不知爲何,卻是可以肯定表妹的這一番心意只怕會成爲她長久的心魔,所以,不知能否僥倖存命的她,決定伸手拉一把自家表妹。
“苓嫣。”柳盈輕輕喚道。
“什麼事?表姐你別擔心,白公子會保護我們的。”轉眸望見柳盈眸中的擔憂,範苓嫣還以爲她是爲性命擔憂,便出言安慰。
“苓嫣,你對白公子這麼有信心?”柳盈一怔,問。
“嗯,我相信他。”範苓嫣淺淺一笑,“他那般的人,不會敗給那些殺手的。”
柳盈眼眸中盛滿了震驚,隨即卻換上了哀憫——她知道,她的表妹怕是隻能受了傷自己逃出來,誰都無法,將她拉出來了。她所沒料到的是,她的表妹一生癡狂,即使受了傷,也沒有逃出來。
“雖然我看你也不順眼,但是你說的沒錯。”秋沉落此刻睜開眼睛,定定望着外面那人的身影,聲音輕輕,卻擲地有聲。
柳盈忽然覺得,自己心中那些一開始的恐懼,彷彿正在被蠶食殆盡。
亥時三刻,月上中天。
門外的白穎華自是不知門內三個女孩兒的心思,只是望了
望天幕中已至中天的月,衣袍一撩,坐在了之前準備的琴案邊,緩緩彈起琴來。
五年後,世上有傳言:玄風國的明珠帝姬風落公主、落華雙月之一的落月仙子琴藝天下無雙,在紫雪國京城藝閣上的一曲《鳳凰》,引來百鳥盤旋飛舞,繞着藝閣,久久不散,是爲百年奇景。當時四國聚首,明明是有許多大事要記載,然而四國史書上,最濃墨重彩的一筆,卻不約而同地都是那一曲《鳳凰》。
然而那個時候在所有人都在讚歎風落公主的琴藝時,扮作丫鬟伴於秋沉落身邊的柳盈卻悵然若失——只因她知道,這世上琴藝無雙的,除了她家宮主,再無人可堪這四個字,即便是小姐也不行。
琴音玄妙空遠,此時月上中天。
一曲畢。白穎華闔着雙眸,聲音清冷:“閣下既已駕臨此地,聽罷在下一曲拙琴,卻不現身,豈非有些失禮?”
“不知閣下方纔的曲名爲何?”盈水院中有一棵梧桐,聲音便是從樹葉間傳來,低沉,卻不失磁性。
“無名。”白穎華悠悠然坐着,“我倒忘了,殺手自是不同一般江湖中人,偷雞摸狗殺人放火,自是要行事低調的。”
葉間響起一兩聲輕笑,一息之間,樹下,琴邊,便立了一個紅衫男子,嘴角噙着一抹妖嬈的笑,居高臨下地望着白穎華。
“真是世間少有的美人。”白穎華擡眸望了望他,月色如華,紅衫男子的容顏……若是旁的人,只怕此刻已經身首異處了吧。
“多謝誇獎。”紅衫男子笑了,不同於方纔的妖嬈笑容,此刻卻彷彿是一朵紅蓮,仿若盛世繁華。
“多好的殺人工具。”白穎華微微一笑,“只怕死在閣下這張臉上的人,不計其數吧。”
“不,我可不是靠這張臉吃飯的。”眼前的男子狡黠一笑,“不過我很好奇,閣下是否會死在我這張臉上呢?”
“狂妄。”白穎華不屑地笑了,“你的容顏,何曾比得上落兒三分。”
紅衫男子一怔,淡棕色的眸子裡閃過一絲怒意,面上卻泛起大大的燦爛笑容來,如同一朵劇毒的曼陀羅綻放,纏繞着致命的誘惑。
白穎華此時站起身來:“在下不想與閣下動手,回去告訴你的僱主,他要解決的事情,明日便可達成。”
“噗嗤……”本是正要拔劍出手的紅衫男子此刻卻笑出了聲,一副“我偏不依你你能奈我何”的表情。
他這一笑,沒了盛世芳華也不見致命誘惑,只有滿滿當當的愉悅,倒讓白穎華懵了:“有什麼好笑的。”
“小鬼歲數不大,膽子倒挺大。”笑完了,紅衫男子便道,而後拔劍,“雖然我也很煩這麼晚出任務,但我血柒可不想無功而返被樓主責罵呢。”
白穎華卻好似鬆了一口氣,飄然而起,順手拎了那把價值不菲的琴來,素手疾彈。
血柒也騰身而起追了上去,一柄漆黑窄劍在月色下無端生出漫天死氣。
一時間庭院中琴聲與金戈聲兩相交錯,殺氣濃重。
原本沉浸在之前白穎華琴聲中的秋沉落三人此刻陡然驚醒,聯袂而出。空中二人身邊光影交錯,險象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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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三人都屏着呼吸,目不轉睛地望着。
“錚——”琴音一頓,白穎華的琴絃,斷了。
血柒朗聲一笑,執劍襲來,直指白穎華。
白穎華橫琴以擋,同時飛身後退。
那把價值不菲的琴在空中碎成塵埃。範苓嫣驚叫一聲:“白公子!”
白穎華卻悠悠哉哉落在屋頂上,笑道:“血柒公子,做殺手就一定要爲了任務拼了性命麼?”
“自然不是。”那邊剛纔還殺氣凜冽的血柒此刻卻散去殺氣,滿臉傲慢。他原本並非打算要與白穎華比試一場,奈何自家樓主卻是道:“這個白穎華,今兒似乎是去了柳氏山莊?那柳家女兒的生意,是小柒你接的麼?”從未見樓主如此的血柒心道要好好見識一下這白穎華是何許人,自是來盈水院之前就撂倒了所有可能會礙事的人,想要會會此人,同時也幫自家樓主探探那人深淺。否則,依他脾性,早揪個空兒直接殺了柳盈好回去睡覺了。
“那你也應當知道,我在這裡,你今日就不可能完成任務。”那邊白穎華語氣篤定,“還要在這裡浪費時間麼?”
“閣下如此有信心?”血柒妖嬈一笑。
白穎華微微眯了眯眸子:“我答應落兒的事情,便一定會做到。若是今日你一定要拼了性命完成任務,只怕不會再如斯從容了。”
“你說的也有些道理,我斷不會爲了區區五千兩黃金就送掉自己的性命。只是你很讓我爲難吶,小鬼。”那邊血柒風情萬種地一笑,晚風拂過,衣袂翻飛,“不若你自己去和樓主打個商量,如何?”
白穎華微微一怔,隨即瞭然:“看來紫茞鄭家倒是有點本事,不僅大手筆請動了你七殺之一的血柒,還能勞煩貴樓主親自來驗收成果。”
血柒衣袂飄舞着落在地上,依舊是一臉的妖嬈笑容,卻側了身,讓出身後的人來。
一襲玄色衣衫,一身雍容氣度。
這個人,秋沉落直覺,並不簡單,頓時稍稍緊張了起來。
那邊白穎華卻沉聲道:“閣下既是主動出來,卻不以真面目示人,不知是何道理?”
玄色衣衫的主人面上覆着一張銀色面具,在月光籠罩下頗爲令人發寒。白穎華雖先出言刁難,對方卻並不作聲,只是靜靜地站在月光下,細細打量着她。
倒是血柒笑了:“白公子不也未以真面目示人,有什麼立場指責我家樓主呢?”
白穎華一愣,便立刻恢復原本的古井無波,只是那彷彿鐫刻在脣角的笑容還掛着:“血玉樓果然臥虎藏龍。”能幾個回合便看出她易了容,血玉七殺果真名不虛傳。
銀色面具下的那張臉聽她如此說道,不禁微微泛出一絲笑容:“白,公子。”在那“公子”二字上卻加了重音。
白穎華心中微微一驚,不動聲色看向他。眼前這人,竟是一眼看出了她的女兒身了麼?
“白公子言今日我血玉樓無法完成委託,不知……若在下也加入此番委託,白公子可還有那般信心?”面具人語氣不急不緩,徐徐說着讓人色變的話。
“樓主,血柒可……”一旁的血柒公子見此情此景,卻不由出言,話未說完,便被面具人擡起的手截斷了。
“血玉樓從不做虧本生意,我想,五千兩黃金還不足讓樓主出手吧。”白穎華眸光輕輕掃過一邊大氣不敢出的柳範二人,又示意秋沉落稍安勿躁,才轉了眸子看向那人。請得動七殺,那酬金定是不會低於三千兩黃金。想來那鄭家竟是家財萬貫,爲得殺一個弱女子,竟出價到五千兩黃金。
“雖然白公子說對了我血玉樓的規矩,但是有一條白公子卻未必知道——我血玉樓主想做的事情,是不需要別人付錢來請的。”面具人笑了。
夜風習習,涼意沁人。
被風吹落的樹葉在兩人間打了個轉兒,復又隨風遠去。
白穎華的右手,搭在了腰間。
三個女孩兒才發現,不知何時,白穎華腰間掛了一把劍。純白纖細的劍身,雕刻得十分繁複的花紋,還有劍上綴着的白色流蘇,都在清冷的月光下泛出詭異的光芒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