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與程西林一起告退出來,離了丹陛,程西林自然向江夏拱手道謝。
又言道:“江大人醫術精湛絕倫,西林能得江大人提攜,心甚惶恐,只怕不能達大人之所願。”
江夏看着他微微一笑,也不客套,更沒有推卻,只淡淡道:“據聞程大人自幼聰慧,熟讀名著古典,能隨意誦讀醫箸之條例呢。”
程西林心中微微自得,卻仍舊客套道:“不過是讀了幾本書罷了,在江大人面前是萬萬不敢託大的。”
江夏微微一笑,道:“程大人在防疫院也近一年,可曾想過防疫院除了種痘,還有什麼要做的?”
這話題轉的快,程西林有些微的愕然,然後襯度着道:“痘疹乃瘟疫一種,其他尚有霍亂、傷寒、麻疹水痘……”
程西林一口氣說了好多種疫病。
江夏含笑點頭,讚歎道:“程大人果然心思靈透。”
程西林客套一句,但仔細再想,卻覺得江夏並非真心誇讚,不由有些疑惑起來。江夏親自推薦他任副院,出來卻這般不着邊際,難道是嫌他沒有‘投桃報李’?據說許多長官提攜後,都要備重禮以答謝的。據說,提一級都要一千銀起步,他之前只不過是正七品院使,江夏一句話,讓他直接跳過了六品,成爲從五品副院,連跳四級,若論起價錢來,怕是得萬兩起步呢!
程西林家境殷實,但也僅僅就是個殷實,在江西老家有那麼四五座山頭,幾百畝良田罷了。平常裡衣食無憂,甚至還能添補添補他,但真要讓他往外拿銀子,幾百兩或許還行,上了千就難了,更何況上萬?
他心裡揣摩着,臉色自然不斷變幻,再看江夏的目光,也難免有了些難言之意。
江夏看得出他臉色不對,卻也沒想到他會想到官階價錢上去,只道自己說的不明不白,讓程西林心裡不舒服,於是,接着道:“程大人既然熟讀醫典古籍,必定知道《內經》有云:聖人不治已病治未病。後又有大家進一步闡明:上工治未病之病,中工治欲病之病,下工治已病之病。”
說到這裡,程西林已是頓悟。他突然明白了,江夏繞着彎兒地跟他說那些,是爲何意了。
卻聽江夏又道:“我與這世間衆多醫者,被人道一聲‘醫技精湛’,卻每每汗顏,自知與聲名不符,不過多是‘下工’罷了。是以,一力促建‘防疫院’,防疫,防治疫病,更希望以後能夠防治普通疾病,能夠儘量做到‘治欲病之病’,甚至做到‘治未病’。”
江夏這番話說的很平靜,語氣、表情都淡淡的,沒有慷慨激昂,沒有言辭壯烈,但聽在程西林耳中,卻偏偏能讓他激動不已。
一個人立志行醫,最大的願望自然是成就一番事業,成爲‘大醫’!而治未病的聖人境界,無疑是大醫之精誠,醫者之終極!怎能不讓人胸懷激烈,心神激盪!
他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背,堅定了目光,看着江夏,鄭重道:“江大人若不嫌棄,西林願與江大人同行。”
江夏目光一轉,落在程西林臉上,然後微微一笑,點頭應允。
“今年種痘要繼續鞏固和擴展,爭取儘可能多的人種痘;另外,冬季爲傷寒多發季,傷寒防疫沒有種痘那麼簡單明瞭的辦法,少不得要想些法子,琢磨些防治方子,最好能有些丸藥,在未病或者欲病之時服用,就能夠截斷傷寒發作……”
江夏一邊往防疫院走,一邊與程西林說着未來的工作。
如今的防疫院,除了最初的二十人,又補充了二十名年輕的醫生進來。這些人最大的特點就是年輕,最小的一位是從陝西漢中來的叢學成,只有十八歲,因是家傳醫術,自小識字起就看醫書,懂事起,就跟着大人給人看病把脈……小小年紀,在陝西地界已經有‘小神醫’之稱。
他是半年前來得京城,投在防疫院門下,一個月前剛剛有了正式編制,成爲一名無品階的人員。
只不過,叢學成是真正的癡迷醫術,每日裡能讓他多看醫書古籍,能讓他多接觸一些醫學知識,能夠看診更多的疑難雜症,就什麼都不要了。至於什麼品級、什麼官位,與他都無所謂。
防疫院雖然有四十餘人,但分散到各省、府去了十多位,京城的防疫所又有十位去當值。是以,留在防疫院中的人不過十多個。
程西林被傳去面聖,衆人就多有猜測了。而升官的事情想來敏感,特別是事關朝中唯一一名女官、女醫,一出手就是四級,何等震撼,這消息一出,就像漲了翅膀,飛到各個角落裡去。江夏和程西林還沒回到防疫院,程西林高升,成爲副院的事情就都知道了。是以,等他們一進防疫院大門,十多名留守人員就一股腦涌上來恭賀。
相鄰太醫院那邊,上了年紀的太醫們多自持身份,不會出來胡鬧,但那些年輕的就按捺不住了。明明自己進太醫院早好多年,自覺醫術什麼都比程西林強得太多,當初建防疫院的時候,程西林自己投過去,那些人還看笑話、冷嘲熱諷,誰能想得到,不到一年功夫,人家已經是從六品副院,生生地壓了他們一頭。
這些人湊過來,嘴裡說着恭喜恭賀,語氣裡卻難掩酸意。又有人向江夏毛遂自薦,卻只能引得衆人鬨笑。
江夏招呼劉水生,讓他留下給程西林傳話,自己趁人不備,悄悄退出了防疫院,出宮回家了。
那邊一干人鬧騰夠了,又有人高聲叫:“程大人高升,今天咱們一定要去好好賀賀。”
大冷的天,程西林也出了一頭汗,他連連拱手,撐着一臉的笑道:“這個自然。諸位下了衙都不要走,咱們往李家鋪子去……”
“哎,程大人連升四級,怎麼也得整治桌像樣的席面,哪能去那李家鋪子,太不夠面兒了。要我說啊,怎麼也得會賓樓……”
又有人道:“會賓樓也不夠,程大人這是大喜,天大的喜事兒,怎麼地,也得百盛居!”
那邊,劉水生襯着空檔,伸手拉了拉人羣中的程西林,低聲向他交待:“江大人說了,幫程大人定好了四喜樓,三樓玉蘭廳!”
四喜樓自開張之日起,就是奢侈精緻的代名詞。不但說書說的好,菜品、點心、酒品,甚至連用的杯碗盤碟、哪怕是一雙筷子,一根牙籤子,都與其他酒樓不同。拿出來的都是格外精緻、格外別具一格、格外的享受!
剛開始,有個十兩八兩的銀子,還能進四喜樓一樓聽會兒書,喝喝茶。但隨着人氣積累,四喜樓幾經擴展,從最初的七間門面,早已經擴展到十幾間門面,深入進去也連着幾進、幾套連廊樓房,原來的一層不過三四個房間,如今已經擴展了十倍有餘,卻仍舊一桌難求。
一樓大堂,若是有錢還有可能進去享受一回。但三樓四樓,你哪怕拿着金子銀子,沒有會員資格,想要一張桌子一間房,也是不能的。
而,四喜樓三樓四樓的會員資格,那也不是花銀子就能拿到的。能上四喜樓的,無不身份尊貴,出身非凡。
是以,一聽是四喜樓三樓,程西林立刻愣住了。
他眨眨眼回過神來,想再次確認,劉水生卻轉身徑直走了。
那些人吵吵嚷嚷,真是沒了半點兒斯文、半點兒不要臉面了。若不是夫人吩咐,他早就不耐煩在旁邊呆着,早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