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日裡胡思亂想什麼呢?都是要當母親的人了。她在心裡數落了自己兩句,放下先前的心思,答他的話:“一整天都很好,偶爾踢我一下。”又摟住他的手臂,“我想吃新鮮的青菜,用肉絲辣椒一炒,不知道多香。”冬日裡新鮮的青菜,比八珍還難尋。而他如果發話,比她吩咐管事要快。這人在她和太夫人面前沒脾氣,府裡的下人卻都特別怕他。
裴奕和聲笑起來,“這容易,明日午間就讓你吃上。”
“那行,我就只管安心等着了。”葉潯滿足地笑着,把臉埋進他懷裡,“睡了。”
裴奕手勢輕柔地拍打着她的背,直到她呼吸變得勻淨。
她自診出喜脈到如今,一直讓人特別省心。如今月份重了,也只是睡得早一些,醒得遲一些。
自心底,他特別盼望第一胎是個女兒,而且看胎兒這份乖巧,也應該是個女兒。
他與她都是有着缺憾的人,只是他不曾受缺憾的影響,大舅、母親從沒讓他覺得沒有父親是一件遺憾的事。她卻不同,自幼失怙,父親不曾給予她應有的寵愛。
如果沒有外祖父外祖母……她的命運會是什麼樣子,真是讓人不敢想象。明白這一點,所以是打心底願意和她一樣孝敬二老。
更明白她心底那份失落,明白她想從孩子身上變相地彌補自己太過長久的失落。
因爲明白才更心疼。
時近臘月,徐寄思依然被官員罵得找不着北。時日已久,不管罵人的還是被罵的,都習慣了。人們都習慣的一件事,也就不再算新鮮事,有些被壓下去的事情也就又顯山露水了。
付仰山依然在堅持不懈地彈劾裴奕。別人是想起來就寫道摺子,他不是,還像以前一樣,每隔十天八天上一道摺子,經內閣大臣之手轉呈給皇上。
只是隨之發生的是,去年的榜眼荀佑盯上了付仰山,他言辭不講究技巧,不玩兒捕風捉影那一套,只求犀利,鐵了心要氣死人一般。
裴奕忍得了付仰山,付仰山可沒辦法忍荀佑——若是忍耐,估計荀佑就要在奏摺上刨他的祖墳了,不得不駁斥。
荀佑不慌不忙地駁斥回去。
一來二去的,狀元跟榜眼掐到了一起。付仰山掐架之餘還是沒忘記裴奕,怎奈到底精力有限,摺子少了幾分技巧,倒是字裡行間都充斥着火藥味。
“沉不住氣。”這是皇上對付仰山的評價,“果然是沒狀元之才。”
內閣大臣聽了,啼笑皆非,平日與幕僚閒談,都把這件事當笑話說了,事情就傳揚開來。
江宜室在家中宴請賓客的時候,聽人說了這件事。
她不解,“他們兩個不是同鄉麼?”還知道兩個人是有些交情的。
別人就無奈地笑,“同鄉算什麼,那狀元郎還是你父親的門生呢,可如今又怎樣?明知道你這兒和裴府的淵源,不還是生事彈劾長興侯麼?”也是算得親厚了,不然不會說這種不討好的話。
江宜室連忙追問一番,這才知道自己又後知後覺了。
也明白,這不是自己能干涉、左右的事,可閒時想起來,到底是意難平。不能去指責父親給他雪上加霜,也不能和葉世濤談起覬覦她的人,只好想着抽時間去找葉潯抱怨幾句。
願意聽她抱怨開解她的,也只得阿潯一個。
葉潯得了秦許的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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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三爺和裴三奶奶平日以裴府宗親這名頭,拉攏了一些小官員幫他們打通一些財路。夫妻兩個的生意做得有模有樣了,眼下有意在河運上分一杯羹。”
葉潯皺眉。想在河運上分一杯羹,算是他們的難處麼?當然不算。而且就算是,她也不可能幫他們解決。好在也瞭解秦許說話總是特別含蓄,擺一擺手道:“跟我說我能插手刁難他們的事。”
秦許笑着撓了撓額角,“他們的長子去了錦溪書院求學——就是祁先生開在城西的那個書院。”
葉潯這才漾出笑容,“明日上午去請淮安侯過來一趟——若是有變動,早間我讓竹苓知會你。”要見外男的話,她得先徵得裴奕同意。而且這件事事關他的二舅子嗣,一定要先問清楚他同意與否。
秦許稱是而去。
當晚,葉潯拉着裴奕說話,把裴三奶奶三番兩次要送個人到他身邊的事委婉地說了。
“娘也跟我提過兩次。”裴奕道,“別理她。”
葉潯:“……”她好像不能不理了吧?
裴奕看着她,笑着點了點她的鼻尖,“你想給她點兒顏色看看?”
葉潯想了想,道:“哥哥讓元淮來遞過話,說三舅母不大可靠,聽那意思,錦衣衛之所以能查出你和徐閣老的淵源,就是從她那兒入手才得知的。”
裴奕目光一沉,“那就不能放任她了。我來處置。”
“……”葉潯抿了抿脣,“女人家的事,你交給我不行嗎?”
“這不是怕累着你麼?”裴奕笑着吻了吻她,“這樣說來,你已經有主意了?”
葉潯把打算和盤托出,“她想讓孩子走功名路,我就告訴她,如果我們無意成全的話,沒那麼容易。生意上的那些事倒好說,指派個管事就能讓他們吃癟,只是錦溪書院那邊,總要請淮安侯跟祁先生打個招呼。”
“這七拐八繞的,估計祁先生就是看在孟宗揚的情面上才收了他們家的孩子。行,你明日讓秦許去傳話,讓孟宗揚抽空過來一趟,你跟他細說說這件事。”
“這就是同意了?”葉潯展顏輕笑。
“孩子明年就出生了,我再不信你亂吃醋,不就沒天理了?”裴奕笑着輕拍她腹部。
“什麼事都要掛上孩子……”葉潯不滿地捶他一下,“我吃醋了,不理你了。”說着便要背轉過身。
裴奕逸出清朗的笑聲,把住了她身形,“居然跟孩子爭風吃醋……你能不能有點兒出息?”
“……”這種出息她還真有不了,不相干的人都被他或她排除在外了。
“生氣了?”已經熄滅了燈燭,他不能將她神色看清楚,便稍稍將她摟緊一些,吻住她脣瓣,手有意無意地輕拍着她以示安撫。
她有什麼好生氣的?心裡想着,等孩子出生之後,還指不定誰吃醋呢。便這樣心生笑意,婉轉回應着他。
原本他是安撫她情緒,想淺嘗輒止,可是契合的脣形,久違的親暱,讓這親吻迅速變得灼熱起來,呼吸不可控制地急促了幾分。
葉潯意識到他輕拍自己的手扣住了肩頭,微微僵滯之後就放鬆下來。
片刻後,裴奕卻強行剋制着體內躥升的邪火,鬆開了她。
葉潯更深地依偎到他懷裡,輕聲道:“五個月了。”
裴奕還是維持原狀,沒反應。
“怎麼?”
裴奕算賬給她聽,“輕了重了的尺寸不好把握,沒意思。還是等孩子滿月之後再說,到時候再跟你找補。”
葉潯險些就笑出聲了,湊過去咬了他下巴一下。
“到時你再犒勞我,平日不準胡思亂想,三舅母那種人說過什麼,尤其不要當真。除了你,我誰都不要。”
葉潯滿心滿意地感動。
裴奕的手落到她胸部,“好像大了一些?”
感動瞬間銳減,她打開他的手,“你就不能一直深情款款的嗎?”
裴奕就笑,“總深情款款的,你就得發瘋了。”
這倒是。
轉過天來,秦許上午去孟宗揚府中傳了話,下午,孟宗揚就過來了。
葉潯訝然,去花廳見他的時候就問:“是湊巧還是你聞訊就趕來了?”
孟宗揚一貫地大大咧咧,“自然是湊巧,難不成我還能爲了你跟皇上告假?”
“……”
孟宗揚一向都覺得,讓葉潯無話可說的時候是一大享受,此刻就忍不住哈哈地笑起來。
葉潯白了他一眼。
孟宗揚笑得更厲害了,問道:“我是左想右想也想不出你有什麼正經事找我。莫不是要跟我顯擺一番?”
葉潯瞪了他一眼,“跟你有什麼好顯擺的?家產還是什麼?您官職可比侯爺還高一級呢。”
“話可不能這麼說。”孟宗揚笑道,“不提別人,就說你哥哥,跟我一樣的四品官職,可那是什麼地位?滿朝文武見了他都得矮半截。你們家侯爺呢,只是五品官,可哪個封疆大吏見了他不也得點頭哈腰的?”笑容斂去,又道,“況且,他都把荀佑收爲羽翼了,我怎麼敢小瞧?”
葉潯倒是沒想到荀佑的事,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驚喜了一下。
孟宗揚說起這些就有些沒精打采的,對葉潯投去一個“我很可憐我很需要人同情”的眼神。
葉潯這才笑了起來,“你怎麼不說你那差事是多少人眼紅的?別跟我在這兒裝可憐,沒用。換了我,我寧可不做侯爺的官,也要去皇上跟前謀個差事。每日耳濡目染的,總能學到點兒常人一輩子都學不到的東西。”
孟宗揚心裡好過了不少。
葉潯又道:“我請你來,也是有事要麻煩你。”
孟宗揚最喜歡別人有事求他了,聞言眼睛一亮,“說來聽聽。”
葉潯就道:“我三舅母家的孩子其實是個不怎麼成器的,卻誤打誤撞的進了錦溪書院。你能不能幫我跟祁先生遞個話,人呢,不用攆出來,只讓他在家歇息一年半載的就行。”
“就這事兒啊,好辦。巧了,我等會兒就要去找先生說說話,包在我身上了。”孟宗揚承諾之後才道,“你們那個三舅母惹你了?”
“嗯。”葉潯老老實實地點頭,“惹我了。”
孟宗揚不解,“那你還這麼客氣做什麼?直接把人攆出書院不就行了?”
“當然不行,要是個好苗子呢,豈不耽誤了人的前程。況且耽誤他一年半載的我就挺不安了……”
不等她說完,孟宗揚已經驚愕不已,“這可不像你啊,我一直認爲,只要誰惹了你,肯定就是死路一條。例如那個徐曼安……”
“什麼意思?”聽得末一句,輪到葉潯驚愕了,“你以爲徐曼安是死在我手裡的?”
孟宗揚的驚愕又加重三分,“不是你?”
“……”葉潯知道,很多人恐怕都是這樣認爲的。男人如孟宗揚都如此,何況女子。
“這樣說來,真不是你?”孟宗揚很沮喪,“早知道我就讓手下詳查了……可你也不能怪我,在我看來,做得這麼絕的人只能是你。可你也不能怪我——你哥哥是誰啊,徐曼安那樁事,跟他都沒法兒比……”
葉潯極爲無奈,差點兒就以爲這人是故意來刺激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