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你說話很奇怪呀?”張養神倚在沙發上,也不生氣,只顧把一串葡萄丟進嘴裡,吸溜了幾下,也不起身,只在裡面噗噗的一吐,一連串的葡萄覈准確的落進菸灰缸裡。
說也奇怪,這又輕又小的葡萄核疾如飛箭似的從張養神嘴裡吐出來,撞到硬物怎麼也該彈起來一下,可是這老道士嚇的葡萄核,竟然安靜的趴在菸灰缸底,動也不動。
“這個厲害,老先生好功夫!”白蒙看出門道,拍起掌來。
張養神得了白蒙喝彩,似極是得意,手裡抓着的葡萄枝子對白蒙虛點幾下,就像是過去臺上的藝人謝幕。
白蒙也不覺得這人是騙子了,按他這個外形這個年紀,想裝騙子裝個仙風道骨開口吉祥那絕對是一蒙一個準,可是這位老道士卻是心如赤子,一派天真稚氣,有幾分老頑童的味道,要是說他是騙子,沒的辱沒了騙子的智商了。
“暗勁!”何山固見了張養神這一手,卻是眼睛一跳,不由上下打量張養神,對上這老道士的態度,終於恭敬起來。
何寵奇道:“爺爺,什麼是暗勁?”
“軍中當年不少警衛員是練拳的,他們講道武術勁道有三重境界,明勁,暗勁,化勁。張老先生吐籽如箭,卻落地無聲,這已經是暗勁的功力了。”何山固給何寵解釋,然後正色道,“何寵,對張老先生出言不敬,還不快道歉!”
何山固話裡話外稱呼張老先生,意思是雖敬你年齡和功夫,但是怪力亂神的什麼宗教神仙,千萬不要和我講。他也曾經位高權重,見過不少宗教人士,爲了獲得政治支持發展自家打壓別家,有很多不好的事情發生。
宗教之間是最水火不容的,比民族矛盾還可怕,誰家都只有一個神,旨意一下,狂信徒之間的戰鬥可是不死不休的。
只不過現代人對科學技術重視,生活水平提高也不再需要寄託宗教,這些事情越來越少了而已。
何寵可不敢違抗爺爺的命令,乖乖的給張養神鞠躬賠禮:“張老先生,小子無知給您賠不是了。”
“沒事沒事,你也吃葡萄!”張養神抓起一把葡萄丟給何寵,何寵尷尬的拿着,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有哪個第一次見面的老人會給人丟葡萄吃啊,所以他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寵兒坐下吧,老先生叫你吃,你就吃!”何山固見何寵發愣,沉喝一聲。
“是……”何寵哭笑不得的坐下,分了幾串葡萄給白蒙。
白蒙拿着葡萄,想起來張養神吃葡萄的動作,奇怪的問了一句:“老先生,你葡萄皮呢?”
鶴髮童顏的張養神一笑,同樣沒有一絲皺紋的兩手在腮幫子上一拍,幾人只見一團紫色烏雲從他口中噴出,劃出一條軌跡,攤在半透明的水晶菸灰缸裡。
“剛吮完味,嘿嘿,嘿嘿。”他狡黠的一笑,靈活已極的眼睛在桌上轉了幾圈,沒有什麼想吃的,面現失望之色。
何山固看見了,綁了許久的臉啞然失笑:“久視,還真如你所說,這位大師是孩童心性,跟何寵小時候差不多。”
“爺爺,你小時候可沒這麼饞。”何寵立時出聲反對。
何山固和汪久視對視一聲,大笑起來,把何寵笑得莫名其妙,喃喃道:“小時候的事……回家問問我媽去。”
“小蘭,帶着張老先生去廚房轉轉,有什麼合心意的,隨便吃。”何山固笑着道。
那蘭姨也是掩不住笑的對張養神一招手,張養神喜滋滋的跟上,對何山固挑了個大指。
他二人離了書房後,汪久視道:“何叔叔,張老神仙功夫不錯吧?人也很有意思吧?”
何山固點點頭,又看了白蒙一眼,嘆道:“心性修爲上,我比不上這位張老爺子。”
“能如嬰兒乎?”白蒙輕問了一句《道德經》中的句子,才笑道,“您終究身在紅塵,比不了化外之人,但這世間能如您只讀書不講史的老人,也是萬中無一的。”
人之過在好爲人師,人總忍不住把自己的經驗想法加給別人,別人不接受的時候,就是是非爭論,而活了一輩子的老人們,更是如此,年輕人覺得他們頑固不化,老年人覺得年輕人沒吃過虧,世間多少氣,家裡多少爭吵,也只在於人起了“講史”一念,便把自己的廢話掏了出來。
“不過看到他,我也明白些什麼。”何山固默然思量一陣,笑了起來。
汪久視看這一老一少打起了啞謎,把自己的話頭丟在一邊,實在忍不住,不由奇怪問道:“你們在講什麼呢?”
白蒙一奇,張養神還讚了自己一句關於情緒引發的養生觀點呢,怎麼汪久視不知道自己在和何山固說什麼?
他這一奇目光一散,正看到在自己身旁端坐不敢丟動的何寵,想到張養神聽到他和自己的耳語,馬上明白過來,這張養神耳音比汪久視要好上許多,他聽見了,可不代表汪久視聽見。
念及此點,白蒙不由對這位張養神的又多了一層敬佩,不知這是武功境界還是養生水平,五官皮膚內臟皆不衰,比壯年人還要強上許多呢。
何山固見汪久視竟然不知二者論的何事,便簡明扼要把白蒙剛剛講的說了一遍,有些讚許白蒙的意思。
他知道汪久視也是當代醫術大家,他家的醫術衣鉢這位汪久視在繼承的基礎上還有所發揚光大,他本人更是國家保健委員會委員,直接負責多位領導人的保健工作。
不過何山固沒有把這位開口十萬有些貪財的汪久視趕出去,不是看在這些,是因爲他本人在帝都中醫大廣收門徒,把家傳的本事無私的奉獻出來,爲祖國培養了大批的醫療人才,這纔是讓何山固看重的一點。
因爲藉此機會,他把白蒙這位越看越順眼的年輕人介紹給汪久視,就是想二人多接觸接觸,汪久視無論是在醫術上還是前途上給白蒙一些指點,白蒙都受用無窮。
誰知道汪久視聽見,卻是冷哼一聲,一掌擊在面前茶几上:“皮毛之見,小子亂言。”
“呃……久視你何出此言?我覺得白蒙說的很有道理啊。”何山固見汪久視竟然有些憤怒,立刻問道。
“小子何處亂言,汪大夫直言便是。”白蒙恭敬的一抱拳,清楚汪久視的身分,知道他的水平想必是比自己高的,便請教自己哪裡錯了。
汪久視麪皮一緊,哼道:“小小年紀亂談養生,講深了你也不懂,就說何叔叔這隻左臂,你有信心治好他的積年沉疾?”
“也不能說有信心,九成把握吧。”白蒙心道也許何山固胳膊上的毛病另有玄機自己沒看出來?不由謙虛一下,少說了一成把握。
“狂妄!”汪久視本就陰沉的臉更加陰沉起來,病色蒼白的臉現出一絲潮紅,“何叔叔的傷在神經,中醫講已是骨髓中的病症,倒不知你是有還轉金丹,還是有迴天奇針呢?”
“小子不會煉丹,也不曉鍼灸,只不過有一味溫養的藥酒,可是慢慢調理溫養。”白蒙這才明白,這位汪久視是挑他給何山固治傷的麻煩。
“我行醫這麼多年,只聽說有藥酒可以溫養骨傷皮肉,還頭一次聽說有什麼藥酒可以深入骨髓的!”汪久視嗤笑起來,回頭看向何山固,沉聲道,“何叔叔你還是莫要聽這小子胡言的好,您的傷我琢磨過很久,想起我家有一味秘傳的‘洗髓小還丹’,如若煉成之後連服三枚,有七成把握可以治癒您手臂僵硬冰冷之症。”
何山固一笑,微哂道:“當然不是十萬塊試一下,三成把握嗎?”
“那時候我是沒把握煉成‘洗髓小還丹’,不過這次遇見了張老神仙,親自指點了我調汞搬運之術,我把握大增,定可煉成此丹,丹成三十六脈,有洗髓生髮之效!”汪久視自信滿滿的道。
何山固道:“那久視你就煉吧,這功效這麼好,就算我用不上,別人定是要求的。”
他語氣很是淡漠,原來他聽這汪久視說的邪乎,本就不信這些神神道道的東西,心下有些不屑,堂堂大學教授竟然走上了邪道。
自古道不輕傳,醫不叩門,汪久視主動上門賣藥,必有所求,何山固不想理睬他,拂袖就要走。
汪久視一見老爺子要走,立時急了,急聲道:“何叔叔您聽我說完啊,這方子雖有,但還需一整付東北虎骨,您和大軍區的人有關係,幫我開個後門,您看……”
“不可能!”何山固勃然色變,他一身剛正,不可能爲了自己的病就改了作風,斬釘截鐵的道,“你這藥太金貴,我行將入土的人,吃不上!寵兒,送汪大夫走吧。”
這一句間,“久視”變成了“汪大夫”,可見何山固心意堅決,是絕對不會動搖的。
白蒙一直穩坐旁聽,這才明白汪久視一開始對自己的敵意何來,原來是擔心搶生意啊。
不過何山固就否決了汪久視,他也沒必要落井下石,只是溫言勸道:“何老爺子,莫要動氣!”
白蒙順着何山固心脈大穴按壓,替他平靜心氣。
“汪叔叔,請了!”何寵見汪久視氣到了爺爺,很是生氣,沒有好氣的一擺手,面色猙獰的汪久視一拂袍袖,惡狠狠的瞪了白蒙一眼,算是把他恨在了心裡,冷冷道:“我自己走!”
徑直離了何家,何山固使個眼神,何寵連忙跟上,把他送上了車。
待二人出去,何山固心氣慢慢平靜下來,白蒙忽然想起一事,問道:“那個張養神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