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大小姐——”
聽着屋外舒呈命管家給她撥過來的丫鬟環翠的高聲喊叫,揚意不置任何的反應,只是懶懶的應了一聲。
得到了迴應,環翠便立即帶着洗漱用具進了房,細細的爲揚意梳洗起來,“大小姐,今天是您的十五生辰,還有您的及笄大典,這樣的好日子,您緊鎖眉頭,會招來閒話的。”
“嗯?”揚意透過打磨的光可鑑人的銅鏡細細的打量着這個豆蔻年華的女子,一襲暖黃色高腰裙衫,烏黑的青絲規規矩矩的梳成了兩個髻盤旋在頭頂兩端,一雙大眼透着與年齡不符的成穩。考量間揚意慢慢的打開了緊鎖的蛾眉,含笑不語。
舒家大小姐的及笄大典,真的是可以說辦的不可謂不隆重,不熱鬧。
舒呈命管家廣下請柬,凡是被邀請到的,還是沒有被邀請到的整個南蕪國的達官貴人全都一一到場,參加舒家大小姐的及笄之禮。而舒呈則是更加的給舒揚意造足了聲勢,身着一件紫金色滾邊錦袍,站在無華閣東面臺階處接待賓客,左右兩邊分別站着舒府女主人容氏和揚意的親身母親錦夫人。
舒呈嘴角含笑,走至主位。立於無華閣西邊的司者立即揚聲高奏:“舒家長女及笄之禮。”
於是笙樂大作,在嬤嬤的引導下散發垂肩的揚意緩緩步入無華閣東房,等候在其間的主母容氏爲之梳髮總髻,梳成後再引至無華閣中,樂聲稍歇,有婢女奉上羅帕和發笄,樂者高聲吟誦祝詞: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綿鴻,以介景福。”
整個舒家這一脈裡面,除去當今皇后,便是舒家家主舒呈的輩分最高,所以整個族中已經沒有德行才能兼備的長輩女性了,因而今日爲揚意加第一道冠的責任便落到了族中最爲年長的嬤嬤手中。
一拜,感念父母養念之恩。
二加,樂者的高聲祝頌:“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敬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
二拜,表示對師長和前輩的尊敬。
三加,樂者的吟誦聲再一次的響起:“以歲之正,以月之令,鹹加爾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黃耇無疆,受天之慶。”
然後在婢女的引領下,回到了無華閣東房,換上了環翠早已經準備好的大袖長服禮袍。緩緩的步向正廳,面向皇宮的方位,端正而又深深的拜了下去。
三拜結束後,侍者奉上酒盅,祝詞再一次的響起:“旨酒嘉薦,有飶其香。鹹加爾服,眉壽無疆。永承天休,俾熾而昌。”
揚意緩緩執起酒杯,含笑飲完,白皙柔嫩的頰邊淺淺的升起了兩抹俏麗的胭脂色,映襯着這一身的火紅色的大袖禮袍,頓時顯得妖且麗,顧盼流轉間,一雙水眸朦朧而妖嬈,引來賓客的頻頻讚美之詞,不絕於耳。對此,揚意則是報以一笑,垂眸再拜聆聽宣訓:
“事親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順,恭儉謙儀。不溢不驕,毋詖毋欺。古訓是式,爾其守之。”
聞言,揚意再拜,輕啓朱脣,一字一字的念出了剛剛嬤嬤交代下來的話語:“揚意雖不敏,敢不祗承。”隨後,又是一拜。
舒呈眼中波光一閃,卻是不置一詞。其實剛剛嬤嬤交代的話是“兒雖不敏,敢不祗承。”可是在那麼一刻,揚意卻是不願以“兒”自居的。
舒呈含笑而已,面向全體賓客大聲的宣佈:“小女揚意及笄禮成,感謝各位親朋的盛情。舒某略備薄酒,還請大家移步後花園。”
衆人言談甚歡,十分的給情面,紛紛跟隨着舒呈的腳步。而揚意則是在的及笄禮之後,便由嬤嬤引至後院細細裝扮,畢竟今日也是她的十五生辰。
一柄雕着繁複而又精緻的銅鏡在日光的折射下散發着光芒,揚意靜靜地坐在梳妝檯前,只是靜靜的坐着,一雙靈動的大眼卻是一片虛無,似乎心思早已經飛離了臨水閣。
還記得今日離開無華閣之時,不經意之間聽到的隻言片語。
國難?
揚意細細
思索着,自從以舒揚意的身份活下了之後,她潛意識裡總是有意無意的在逃避這些那些能與畫未牽扯上關係的任何的事情。說她懦弱也好,膽小也罷,反正她已經是不在乎了,而且她也確確實實的是在逃避那慘烈的過往。現在的她只是舒揚意,畫未早已經是死了,就讓那一切全都終止在畫未死去的那一刻吧。煙消雲散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前世耗盡了她所有的愛恨,這一輩子她只想要藉着舒揚意的身子,快意恩仇的活着。
可是現在卻是不容她再去逃避分毫,即爲國難,那麼便是南蕪國與東燁王朝或是燕國交戰了,並且還輸了。可是這春意闌珊的,燕國纔剛從大雪隆冬中緩過勁來,怕是這個時候也是在休養,恢復元氣吧,又怎麼會傻得來攻打南蕪國。那麼答案便不言而喻了,南蕪國敗給了東燁王朝。
東燁,東燁——
揚意在心中細細的,一遍又一遍的重複着這兩個字,忽而一雙如同斂盡春花秋月般的溫潤眼眸便清晰的出現在了揚意的心中,慢慢的又不由自主的拼湊出了那挺直高聳的鼻尖,那如三月芳菲一般亮麗柔軟的薄脣,就連他眼角下方一顆細小的淚痣都是那麼的顯眼,就好像昨日還細細的摩挲過,那鮮明的觸感好似還停留在指尖。
那樣真實的感覺,真實到讓她一陣又一陣的心悸,這般苦楚,讓她不自覺的輕哼出聲。
“大小姐!大小姐——”耳邊傳來嬤嬤急切的喊聲,揚意緩緩地閉上了雙眼,心中一陣的苦笑,原來自己還是那麼清楚的記得他,原來這六年來自己一直都在自欺欺人的以爲早已經忘了。
春花秋月,夢一場。
夢碎,可是爲何自己還是沉浸至今?
城破時,那淒厲的喊叫聲又彷彿在耳邊響起,往事一幕幕的浮現,城牆上是他堅定的身影,許她一世幸福。恍惚間她好像又看見斬月一身是血的掙扎向她奔來,只爲一句:城主,城破了,您快走——
可是夕陽下他的背影又是那麼的溫暖,溫暖了她早已經涼卻了半截的心。
不停地,各種畫面蜂涌而至,充斥在腦海,壓抑的她心臟急劇收縮,額間冷汗涔涔而下。這種感覺又豈是痛苦一詞可以涵蓋的?這刻骨的血債,這銘心的情仇讓她怎麼忘?又如何能忘?
“大小姐!——”耳邊的喊聲變得更加的急切,揚意輕輕的應了一聲,緩緩睜開眼眸,深邃的眼波中哪兒還有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哪兒還有那刻骨銘心的血債情仇的痕跡。
“大小姐,您怎麼了?”嬤嬤捻着絲巾細細的爲揚意擦掉了額上不斷冒出的冷汗,又接着問道:“可是身體有什麼不適?”
“無礙的。”
“大小姐……”揚意看嬤嬤似還要說什麼,便略微的拔高了一個聲調,“嬤嬤,時辰快要到了,這妝容以花,你不抓緊時間是想要等着父親大人的懲罰嗎?”
嬤嬤一個怔愣,隨即便看到了揚意那早已經被汗水溼花的妝容,好像似乎又想到了舒呈的懲罰,全身一個激靈,瞬間把剛纔的擔憂和猶豫全都拋到了腦後,動作的麻利的開始修補妝容。
不多時,揚意已經走在前往舒呈宴請南蕪國達官貴人的後花園的翠竹小道上,遠遠的便可瞧見那後花園的繁華,絲竹之聲不絕於耳。
她身着一件雪白娟秀裡裳,外套一件繡着金絲長邊的燕子紅袍,燕子紅,紅得似是要燒出來映染身邊的一切,烏黑的青絲高綰成一個俏皮又不是嫵媚的靈蛇髻,額飾是由一顆顆圓潤飽滿的貓眼石編制而成的,如牛乳般清醇的光暈稱着臉色更是纖巧削細,膚凝鵝脂,脣若點櫻,眉如墨畫,神若秋水,說不出的華貴嫵媚。
在一陣又是一陣的驚歎聲中,揚意緩緩走至主位前,站定,輕斂裙襬,姿勢優美而又端莊的拜了下去,“揚意拜見父親大人。”
舒呈一陣爽朗的大笑,在衆人的恭賀聲中,步下主位,正欲說什麼,卻聽門口處一陣喧譁。
“聖旨到——”
這突如其來的一聲,讓整個熱鬧的後花園瞬間
寂靜了一下。想必,所有的人心中都在感嘆着,這舒家大小姐真的是榮耀滿身的啊,一個及笄大典,讓舒呈遍下請柬,更是連皇帝陛下都驚動,追下聖旨一道。
“聖旨到,舒揚意接旨——”
尖細而高亢的聲音再一次的響起,揚意邁着細碎端莊的步伐,繞過已經恭敬的跪了滿地的人羣,走至後花園最前方,面向皇宮的方向,深深的跪拜了下去,“舒揚意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舒家長女舒揚意,天資清懿,性與賢明。能修《關雎》之德,克奉壺教之禮。甚得朕心,今特冊封爲公主,封號瑞應。賜之金冊。徽章載茂,永綏後祿。欽此!”
瑞應,鳳凰別名也。
揚意不知這如今的一切算是什麼,似乎當時自己決定回來爲小揚意討回一個公道就是一場錯誤,而自己現在正在一步錯,步步錯的踏進他們早已經準備好的陷阱之中。故作不經意間的看了舒呈一眼,那臉上的神情很是淡定,好像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一樣。心中不禁一陣冷笑,果然啊,這一切都是他們計劃好的,只等着自己往下跳。只是這跳的深與淺又是另外一說了。只不過眼下還是先接旨方爲上策。想罷,揚意雙手高舉過頭頂接下了那道讓她視爲燙手山芋的聖旨,可是言語中卻是沒有絲毫的不耐和厭惡,“舒揚意接旨,叩謝主隆恩。”
在婢女的攙扶下,緩緩的站了起來,輕斂裙襬,揚眸,這纔看清適才傳旨人的長相,一身藏藍色太監服,腰間綴着一塊黃金鑲玉的令牌,看那精緻的程度,可見這人在宮中的地位絕對不低,胖圓白皙的臉上一雙不大的眼睛堆滿了笑容,眼角那幹皺的皮膚在這笑意的牽動下,像個包子一樣皺巴巴的團着,略顯厚實的嘴巴紅得似是要滴出血來,此時正一張一合着說着討巧的話:“舒大小姐,哦不,看雜家這該打的嘴巴,從現在開始就應該稱呼您一聲瑞應公主了。”
揚意淺笑一答:“公公真的是客氣了,不管是舒家女兒,還是皇上金口玉言冊封的瑞應公主,這身份再怎麼變,舒揚意還是舒揚意,說到底您還是揚意的長輩呢,如您樂意,還不如直呼一聲揚意來的痛快,您說是嗎?”
“公主說笑了,這主子就是主子,做人奴才的就要有奴才的樣子,豈能尊卑不分呢?”
揚意看着他狀似惶恐的一拜和瞬間沉下去的音色,雙眼一眯,直接得出一結論,這人絕對不簡單。
“哈哈哈……”舒呈終於是心有靈犀了一回,及時的來了一個解圍的大笑,“小女性急,不懂規矩,一時語快,還望吳公公日後多提點提點。”
原來,他便是打小在皇上身邊伺候的吳公公,大內太監主管。
吳公公聞言,見是舒呈,又開始堆砌笑容,“哪裡哪裡,舒王公言重了,公主正直青春年華,正是天真爛漫的好時候,這般的爽快,亦是一件好事的啊。”
聞言舒呈眼中精光一閃,又是一陣大笑,“吳公公,今日乃小女生辰,舒某略備薄酒,還請上座。”
“舒王公客氣了,皇上還在宮中等着雜家回去彙報情況呢!”吳公公抱拳作揖,繼續笑道:“那雜家便不再打擾各位的雅興了,瑞應公主,舒王公,還請留步。”
話雖這樣說,但是禮節問題還是要做全的,舒呈揚聲喊道:“管家,替公主和我送吳公公一程。”
揚意眯着眼睛靜靜地看着,耳邊又想起了臨下山前的一個晚上,璇璣子交代的話:意兒,下山後你的人生便掌握在你的手中,現下只欠一個開始。如果……你且記住,還有爲師可以護你周全。
當時還不是很明白,還不明就裡的取笑師父的杞人憂天,笑言道:師父,揚意不過是一棄女,除了師父這個不需要掛念的人之外,無牽無礙,要過的便是打着璇門的名號,快意恩仇的過日子,何來什麼抉擇?
可現在揚意卻是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了,這個及笄大典便是師父所言的那個開始,這今後的生活恐怕已經不是什麼驚濤駭浪可以形容的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