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城風景如畫,四季如春。
城主府的後花園,午後的日光傾城,花開爛漫,潺潺似流水清泉般的箏聲斷斷續續的響起,畫未閒閒的信手撥弄着琴絃,妖嬈的身姿僅裹着一件碧綠的翠煙衫,散花水霧綠草百褶裙,身披翠水薄煙紗,神態慵懶的半躺在祈宇的懷中。
——在想什麼呢?
午後的陽光透過斑駁的樹影細細密密的灑在了祈宇溫潤的臉頰上,榮耀秋菊,華茂春鬆。
——畫兒十二歲以一舞《九天》驚豔衆人,不知道現在又該是怎樣的風華絕代?
聞言,畫未一聲輕笑,透着些許的嬌俏,信口一問。
——那可有想好?
——算何止,傾國傾城;暫回眸,萬人斷腸。
突然畫面一轉,卻是城破那一天,潺潺如清泉的箏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金戈鐵馬的層層戰鼓聲,畫未身着一身火紅的嫁衣,站在城牆上御風而舞,“我還欠你一支舞呢,不是嗎?”
電閃,滾滾驚雷聲隨之而至,畫未縱身一跳,那瘋狂墜地的聲音忽然變成了最爲可怕的夢魘,張牙舞爪,從四面八方像她襲來,然後層層疊疊的將她困在其中,那動彈不得的感覺像是要硬生生的斷絕她所有氣息。
“啊!——”
揚意一聲慘厲的尖叫,突地從牀上坐起,大口大口的喘着氣,直到後背傳來絲絲的涼意,才驚覺身上的衣衫都已經被汗溼。凌亂的呼吸漸漸地趨於平緩,狠狠的,任自己的身子摔在了牀上,揚意崩潰的神經這才又重新開始運轉,多久,究竟是有多久都沒有再做過這樣的夢了呢?爲什麼時隔六年,自己還是擺脫不掉?她曾經以爲,這些記憶早已經在師父的金針下煙消雲散了的,而且她也打定主意,好好的利用老天爺賞賜的生命去過一段快意恩仇的江湖生活,和那個毀了她一切的男人徹徹底底的一刀兩斷一了百了的。一個畫未已經死了,她可不想再賠進去一個舒揚意。
難道這還不夠?
還有錦夫人的那一句小心舒呈,那國難之言又是何意?
夜已過半,這開春的風透着凜冽,可揚意卻是一襲黑色夜行衣行走在舒府屋檐之上。此舉不過是爲了證明她心中的猜測。
偌大的一個鳴鶴樓,卻是沒有任何一個小廝婢女行走在其中,參天的松柏在這夜幕下竟顯得有些森然。揚意知道這四周必定散滿了不少武藝高強的死士,不由得斂起了自己的氣息,一個利落的翻身,悄無聲息的落在了舒呈書房的屋檐上,隨即放低自己的身子,挪開了一個瓦片。
書房中的舒呈靜坐在一張太師椅上,手執茶盞,“怎麼樣了?”
“回家主,長公主病危的消息恐怕東燁已經收到,東燁朝中該打點的也已經打點好。”是一個陌生的聲音,可揚意卻看不見他的身影,只能看到舒呈輕啜了一口茶。
“不可大意。”舒呈似是不放心一般,細細的叮囑着。揚意的嘴角緩緩地上揚起一個譏誚的弧度,卻又聽到舒呈一聲淺嘆:“宇文淵不是那麼好糊弄的啊……”
霎時,就像是五雷轟頂一樣,揚意整個人都定住了。
宇文淵。
宇文淵既是祈宇。祈宇就是宇文淵。
直到上輩子畫未死的那一刻她才清楚的明白這個事實。宇文淵就是畫未的一劑毒藥,也是舒揚意的。他就像是初春的一抹清風,所過之處都是一片的溫潤和 wωω¸ⓣⓣⓚⓐⓝ¸C○
煦,可是心底可是徹骨的寒。
“家主,那宇文淵的確是有些本事,但是不管怎麼說都還不足爲懼。”
“切莫輕敵!”舒呈放下了手中的茶盞,那砰的一聲似乎顯示他現在的心情。
“家主……”
舒呈重重的一哼,隨即說道:“你還記得六年前宇文淵帥十萬大軍覆滅畫城嗎?”
揚意又是一驚。
“記得,不過是利用那畫城城主的感情才滅了的,如此的卑鄙陰險,家主爲何又提起此事?”
“整個畫城一個不剩,血流成河。”
一個不剩,血流成河。
揚意發現自己已經完全聽不懂這簡簡單單的八個字代表什麼意思了……她渾身輕顫,手腳冰涼,本來她的心在聽到宇文淵三個字的那一刻就已經懸在半空中開始搖晃不定了,但是現在這短短的八個字卻徹底的掐斷了懸着她的心的那一根線,瞬間心便墜入了不見底的深淵,飛快的下墜,她發現她現在甚至是連撐起自己身體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癱在屋檐上,任淚水肆意滑落。
月光淒冷的打在她的身上,亦如她此刻的心境,淚已流乾,可是恨意卻在心中不斷滋生。
宇文淵!
宇文淵啊!
她緊了緊拳頭,若說武功,她就算是再自負也敵不過他十幾年來的勤加練習。可是論毒的話,要一個人即刻毒發那不是一件難事。只要她下手,就可以爲整個畫城無辜冤死的人報仇。即便是事後,會賠上自己的這一條好不容易得來的命,也在所不惜!
那逼得她不得不跳下城牆的背叛,那痛徹心扉感覺她現在還記得,若僅僅是這樣,那還不會讓她對他起了殺心!可是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拿整個畫城來陪葬!
***
皇上親下聖旨,冊封瑞應公主。那麼前去皇宮謝恩是必不可少的。揚意一襲緋紅色長袍裙衫,腰墜流蘇,靜靜的行走在宮道上。經過昨日一晚上的沉澱,再經過旁敲側擊從環翠口中得到的含糊之詞,揚意大概的瞭解了一些現在“國難”一說。
年前,東燁王朝率軍壓境,在三國接壤處增加了十萬兵馬,並修書南蕪國,意爲兩國聯手,共覆燕國。
三國鼎立已經有百年的時間,按理說南蕪國是不該增兵邊境,攻打的燕國的,誰知一直荒淫無道,不理政事的皇帝力排衆議,認爲大雪隆冬之際,傾兩國兵力,必可殲滅燕國,遂堅持增兵。羣臣上鑑,皆一一被駁回。
結果,在燕軍大敗,毫無反擊之力時,東燁王朝突然又增兵十五萬,反攻南蕪國,三座城池在驚慌失措下接連失守,就在羣臣皆認爲南蕪國將亡之時,東燁派遣使臣前來,要求兩國聯姻。這對於南蕪來說,無異於是天籟之音。
和親吶。
此刻,她的嘴角揚起的是一抹大大的笑容,清晨的陽光落進她的眼眸,跳躍起鮮亮的色彩,熠熠生輝。
“公主,您請稍等,容雜家前去稟報。”吳公公打了一個千,躬身走進了皇上議事之所——大明殿。
這一路行來,全是由吳公公在前方指點引路,後面還有足夠配的上她公主之尊的數十人儀仗隊,這聲勢不可謂不浩大。按理說,她目前這身份是足以匹配的,且不會招致任何人的非議。可是這國難之時,擺這麼大的排場,那就是欲蓋彌彰了。
揚意站在大明殿前,看着這重重守衛,五米
一哨,十米一崗,沉甸甸的鎧甲,明晃晃的長刀,那嚴峻的氣場生生的隔斷了大明殿前三月芳菲始豔的靚麗。
“公主,皇上此時正在接待東燁使臣。”吳公公笑容可掬,“還煩請公主前往偏殿稍作歇息。”
揚意亦報以一笑,表示非常理解,很是配合的說着:“如此,還煩請公公前面帶路。”
緋紅的輕紗恣意舞動,和揚意那一身緋紅裙衫相印成趣,悠然的坐在偏殿,手捧着已經更換了兩次的香茗,絲毫沒有身後環翠流露出的一絲焦慮。看樣子舒呈也沒有料定會是這樣的狀況。
揚意放下了手中的茶盞,站了起來,輕整裙襬,淺淺一笑,“環翠,我們還是去外面看風景吧。”
顯然環翠是沒有料到揚意有此一句,有些愣愣的,隨即低低的應了一聲“是”,就亦步亦趨的跟上了揚意的步伐。
揚意只帶着環翠,靜靜的走在大明殿前狹長的小道上,一邊呼吸着草木花香之氣,一邊打量着整個大明殿。說實話,這裡是個好地方,殿前的任何風吹草動都能看的一清二楚。恍惚,一個不經意間,揚意看到了一個人影從大明殿中緩緩步出,一身絳紅色的官袍,身姿挺拔,氣質悠遠綿長,可是那一張臉卻是毫無特色,只嘴角的一抹淺笑,霧濛濛似無底洞一般的眼睛,卻讓揚意瞬間僵硬住了身子。
那抹淺笑,那雙眼睛,她是見過的,午夜夢迴,哪一次不是把她折磨的身心疲憊,恨不得撕心裂肺。她還記得,那雙霧濛濛的眼睛斂盡了春花秋月,散盡了溫柔,只爲她一笑。
“公主,公主……”
環翠輕扯着揚意的袖擺,口中不停的低喚着,可是換來的卻是揚意茫然的一瞥。
世人皆言,世事難料,可是再怎麼難料,她都沒有想過今生還有再見宇文淵的可能性的?甚至是做夢都沒有想到,而且還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見到了易容的宇文淵。
吳公公匆匆的從偏殿出出來,四處環顧着揚意主僕的身影,終於在殿前的花園中見到了呆愣在原地的她們,步履急急的闊步而去,“哎呀,公主,原來您在這兒啊,皇上還在殿中等着您呢!”
揚意卻是置若罔聞,呆呆的看着那抹身影慢慢走遠,終於那身影不知道是心有靈犀,還是聽到了吳公公的話語,停下了步履,緩緩地轉過身,朝着揚意的方向看了一眼,那雙霧濛濛的眼睛終於是出現了一抹光亮,映襯着這暖陽,竟然金燦燦的一片。
“公主,您這是在看什麼呢?”吳公公和環翠都發現了揚意的不正常,順着她的目光看去,不禁又是一急,“哎呀,公主,您就別看了,皇上還在殿中等着呢,若是您喜歡上這雲蘭花,雜家便讓人給您送府上去!”
吳公公焦急的聲音終於傳進了揚意的腦海之中,她猛然回過神,揚眸再次看去,卻是吳公公所言的雲蘭花,她想笑,嘲笑一下自己的沒出息,可是卻笑不出來,只能死死地握緊拳頭,咬牙嚥下喉中不斷噴薄而出的層層恨意。
“公主,公主,您這是怎麼了?”環翠急了,顧不得什麼主僕之別,一把抓上了揚意的手臂,輕微的搖晃了起來。
“我沒事。”
揚意抽回了神智,勉強的笑了一笑,有些恍惚的邁開步伐,“吳公公,我們這便前去大明殿吧。”
宇文淵,那就是她的一場噩夢。她走不出,除非是她自己親手覆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