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說,揚意的病情早已經是回天乏術,唯一的解救辦法就是將希望寄於那個從不世出,從不與人親近,還遠在雪山之巔的璇璣子。
宇文淵先前在從太醫的口中知道揚意身上中了蠱毒的時候,鬼使神差的就已經是派人前去雪山之巔尋找過璇璣子大師了,可是得到的結果卻是雪山之上空無一人。甚至後來,他都已經派人在江湖上四處打聽璇璣子的下落,可是卻沒有得到任何的消息,甚至是連隻言片語都沒有,就好像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璇璣子這個人存在。
之前太醫的那些話,真的是徹底的將他打進了深淵,他看着一隻昏睡的揚意,他知道她就像六年前一樣,會突然離他而去。本已經是不抱有任何希望了,甚至都有了要跟她一起離開的想法。但是現在宇文淵看着就站在他眼前的這個銀髮清俊男子,緩緩得撫上了自己的心臟,才發現那兒的跳動是如此的真實,如此的激烈。
宇文淵站起了身子,看着璇璣子,開口說道:“請您救救她。”
聲音中閃動着一絲已經隱藏的很好的激動。
璇璣子卻是不爲所動,一雙清冷的眼甚至都沒有在他身上停留。
宇文淵不惱不怒,只嘴角含着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撩開明黃色的龍袍,在璇璣子的面前,緩緩地雙膝跪地,堅定地說道:“宇文淵求您救她。”
終於,璇璣子從揚意那張慘白的臉上轉開了視線,看向已經斂去了一身帝王氣息的宇文淵,此刻正像是一個普通人一般跪在他的腳下,用近乎乞求的語氣求着他去救人。
“我璇璣子的徒弟,我自是會救,不需要別人來求。”
宇文淵默然地站起了身子,靜立在一旁。他竟然忘了,揚意是璇璣子的唯一弟子,無論如何璇璣子都會救她,不會棄之不顧的!現在聽他這麼說,他才徹底的放下了心。
沉寂,又是一片沉寂。
突然沭顯的聲音從殿門口傳了進來,透着幾分猶豫,“啓稟皇上,剛剛宮門口守衛來報,有兩名女子說,若是想要救舒姑娘,就放她們進來。”
宇文淵條件反射一般的看向璇璣子,他在猜想,這兩名突然出現的女子是璇璣子帶過來的,還是其他什麼地方出現的……可是璇璣子並沒有給他任何的訊息來表明這兩人的來歷。
“皇上,您認爲這兩名女子……”
沭顯的聲音又再一次響起,宇文淵終於還是下定了決心,說道:“帶她們進來。”
約莫過了半盞茶的時間,宇文淵終於是在偏殿內見到了那兩個聲稱可以救治揚意的兩名女子。
一個錦衣華衫,面色蒼白但是卻掩飾不住五官的精緻美豔,宇文淵看着昏躺在座椅上的她,只覺得眉眼很是熟悉,與揚意有幾分的相似。心頭的疑惑開始慢慢泛開,甚至都已經暗示沭顯做好了完全的準備,若是她們有什麼不軌的動作,那後果……
而另一個則身着一襲簡單至極的青衫,眉眼冷然,見到宇文淵的時候,只是些微躬身一禮,並未說什麼,但是卻在看到從宇文淵身後緩緩走出的璇璣子時,才上前一步,恭謹的說道:“奚適見過璇璣子大師。”
璇璣子淡然的點點頭,看着昏睡在旁邊的人,才淡淡說道:“來了?”
“奚適奉我家主上之令,前來將錦夫人交與大師。”
宇文淵並不是奚適是誰,但是對於錦夫人三個字,他還是知道的,現在心裡倒是對她的疑惑減輕了不少,眉眼相似,不過是因爲她們是母女。只是他卻不知救治揚意,與她有何關係?
這個問題,直到奚適離開,直到璇璣子將錦夫人帶進了寢宮,然後跟他說:“醉今朝的蠱毒是錦夫人給揚意種下的,想要解除此蠱毒,
本來只需下蠱之人的鮮血做引即可,可是先如今,意兒身上不止醉今朝一個蠱,還有剪翠之毒,蠱毒相交,相溶,想要解開,還必須要徹底的清換意兒身體之內的血液。”
“你的意思……”宇文淵一下子怔愣在原地。
璇璣子見宇文淵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嘴角揚起了一道好看的弧度,“是,我的意思就是需要有一個人與意兒交換血液。”
而這個人就是他——宇文淵。其實也並非是需要他,但是他身上強烈的帝王之氣能在關鍵時候保住揚意的性命。況且交換血液這件事情,他也沒有多少的把握可以成功,所以他要將所有的風險都降到最低,以此來保證意兒的生命安全。
終於,宇文淵中怔愣中回過神,一雙眼緊緊盯着璇璣子,字字清晰的問道:“交換血液過後,她就會醒嗎?”
“是。”璇璣子難得除了對揚意之外的人表現出了些許的好脾氣,嘴角掛着淡淡的笑意,細細的解釋道:“交換了血液之後,意兒就會醒過來,並且與常人無異,休養過一段時間之後,能跑能跳,之前被封住的內力也能重新回來。”
聞言,宇文淵輕輕的吐出了一口氣,堅定的說道:“好,我們交換血液。”
“你可要想清楚。”璇璣子眉梢微挑,眼中透着些許的邪惡心思,“交換血液這件事我並沒有多大的把握,而且出了什麼意外,我只會盡最大的可能去保住意兒,至於你,不管是東燁帝王,還是什麼,在我眼中都沒有意兒來的珍貴,所以你的性命我是不會保證的。若是成功,你們兩個都完好無損,若是失敗,你不是死就是心智全無!”
璇璣子可以很明顯的看見的眼神些微的閃了閃,隨即又堅定起來,“我只要她活着,就好。”
他說,他只要他活着,就好。
這是真心話,發自肺腑的真心話,六年前是他對不起她,好不容易他又再一次的見到了她,說什麼他都不要再看着她離去,那種同心一人去,坐絕天下空的徹骨悲慟他不要再體會一次!即便是要他的性命,他都可以放手去換她一世安好。
六年的孤寂,已經完全能讓他體味到,沒有她的江山只是一個空殼,他身居高位,孤寒遍身,悲慟沒有人可以安慰,快樂沒有人能夠分享。六年來,他的身邊,不是沒有可以幫他承擔,和他一起分享的人,但是那些人都不是她!
現在,他所想所求的不過就是她的平安幸福,至於他,若是她醒了,怕是不會再想要見到他。他唯一能做的也不過就是這些,換她一生笑靨,許她一世安好。
璇璣子輕笑起來,轉身,不再看着宇文淵,緩緩說道:“你去做些準備吧。”
他明白,璇璣子所說的準備是什麼。
他六年前用她的命堵回來的江山亂了,而現在他也不想要了。宇文淵已經重新換了一套嶄新的明黃色龍袍,此刻正靜靜坐在千重殿的龍椅上,看着沭顯將後宮之中所有的內侍,宮婢,妃嬪召集在此。
雖然燕軍攻勢如破竹,迅猛異常,但是不管怎麼說,東燁也不是那麼輕易能摧垮的。因而整個東燁皇宮之中並沒有燕國猛烈的攻勢而變得混亂。可是這些也只是表面,剛剛暗衛已經彙報,燕軍已經快攻到都城了。暗衛詢問他應該如何制敵之時,他只是淡淡笑了笑,讓暗衛傳他手諭,命令還在與燕軍對抗的將軍就地解散軍隊,放那些士兵回家去吧。他相信,只要東燁的軍隊不再抵抗,依照燕驚泓的性子,是不會爲難他們的。
“皇上,整個皇宮之中的人都已經來齊了。”
沭顯看着龍椅上那個依舊清逸透着無上威嚴的身影,恭謹的稟告着。當所有的人都問他爲何皇上要召集全後宮的人時,他回答的是不知
道,不過他卻是是不知道,雖然皇上是他看着長大的,但是他卻從來沒有猜透過他在想些什麼。就像剛剛宇文淵在聽完暗衛的彙報之後,就讓他將皇宮中的所有人召集在千重殿。
宇文淵將視線投向千重殿中,太監,侍衛,宮女密密麻麻的站滿了整個千重殿,他輕輕摩挲着龍椅的把手,聽着他們匍匐跪地高呼萬歲,緩緩笑開了。
萬歲,不過是一個祈願美好的詞語罷了,這世間又有誰是真的能活到萬歲?
“今日,朕將大家召集在千重殿,是爲了感謝大家在國難之際還沒有逃離皇宮。”
話音未落,整個千重殿中頓時掀起了一片唏噓之聲,宇文淵遞給了沭顯一個眼神,尖細的嗓音過後,底下又是一片寂靜,宇文淵從沭顯手中接過了一個酒杯,高舉了起來,揚聲說道:“現在在你們的最前方有酒杯,每一杯裡面都有酒,現在朕想要跟大家共飲一杯,讓我們齊心合力一同抵抗燕軍的入侵!——”
霎時,整個千重殿內沸騰了,所有人都上前去拿着酒杯,和宇文淵一樣高舉着,甚至還有些侍衛直接大聲吼道:“讓我們把燕軍趕出我東燁的國土!——”
底下一片響應之聲,羣情激昂的紛紛飲下了手中的酒。
宇文淵緩緩得閉上了眼睛,捏着酒杯的手開始漸漸用力,直到骨節發白,直到手中的酒杯承受不住力道,砰的一聲碎裂了,霎時那隻捏着酒杯的白皙修長的手被酒杯的碎片割得鮮血淋漓。沭顯一下子緊張起來,“皇上,您的手……”
話還未說話,就聽到宇文淵淡淡說道:“沭顯,這酒你不喝嗎?”
沭顯微楞,隨即端起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皇上,您的手還是讓老奴宣太醫爲您包紮下吧。”
“……不用。”宇文淵看着這個從小就跟在他身邊伺候的太監,看着他關切的目光,他的心開始微微抽痛,畢竟他的心也是肉做的,還沒有鐵石心腸到誰對他好都分不出來,沭顯是真的對他好,他一直知道。
宇文淵現在就好像是站在這個世界最高的山巔,看着他腳下的人一個個倒下,到最後只剩下他一個人站立在那兒,任由着風吹雨打。這個酒是他準備的,包括酒裡面的毒藥都是他準備好的,那是帝結。
帝結,帝結。
顧名思義,終結的是皇帝的性命,是東燁的開國皇帝爲自己的後代備下的毒藥。怕是準備這毒藥的時候就已經預想到了以後會亡國的命運。但是即便是亡國,即便是死,也不能毫無尊嚴的苟且求生,被天下戳着脊樑骨說是亡國君。
今日,帝結在沉寂了百年之後終於是派上了用場,但是卻不是用在身爲帝王的他身上,而是用在那些關係着他,維護整個東燁的人身上!
宇文淵站在千重殿前,看着這個從建立伊始就宏偉壯麗的宮殿,看着這個見證了他一世榮華的宮殿,看着這個如今又要見證他衰敗的宮殿,在一大片火海中慢慢消失殆盡。
畫兒,不管你是想要我死,還是想要顛覆我的江山,只要你開口,不用你動手,我全都會送到你手上!
轉身,宇文淵離開了這一片火海,眼角的晶瑩彷彿帶走了灰敗的死寂,消散在這片火海之中。
德元三年十二月,燕軍攻破東燁國都的那一天,東燁皇宮燃起了一場滔天的大火,似是火龍一般纏繞在皇宮之上,足足燒了整整三天,纔在一場大雨中了無痕跡。東燁皇宮無一人生還,就連東燁皇帝宇文淵都消失不見。有人傳言說,宇文淵在那一場大火中燒死了,也有人說宇文淵跟着一個滿頭白髮的老頭子走了,還有的人說宇文淵神志不清的混跡在市井的乞丐中……
自此,東燁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