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萍陡然一人離鄉到了京城,身邊一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如今又是遭逢大變,心裡十分忐忑,如今看趙樸真爲人和氣親切,不由也卸下心防,和她打聽道:“聽說王爺身邊的姐姐們都是宮裡娘娘賞下來的,原來都在宮裡當差的?”
趙樸真輕聲道:“嗯,如今大部分都打發出去了,只剩下藍箏和丁香兩位姐姐了。”
上官萍睫毛撲簌簌地抖動着,目光閃動,過了許久才輕聲道:“聽說宮裡規矩特別大,是嗎?貴人們動不動就要打死人?我們……過來之前,上官家請了一個宮裡退下來的女官,給我們說了許久的規矩,說王府雖然不是宮裡,但規矩也是一樣的,日日耳提面命的,要我們默寫宮規。”
趙樸真笑道:“規矩是多,不過遵守起來也不難,只別忘了,時刻記在心裡,謹慎小心着就好。其實我也聽說世家裡的規矩,比皇家還講究呢,你出身上官大族,想必教養規矩自是比我們好的。”
上官萍抿了抿嘴,小聲道:“我父親去世得早,我又沒有兄弟,族裡就把家裡的地全收回去了,我母親也就靠着族裡給的一點月銀撫養我,上官族,外邊聽着風光,其實跟紅頂白,人情冷暖,都一樣的,這次一看我被挑上了,從前欺負我們的人家,又來笑臉相迎,好似從前那些事兒都不是她們做的一樣。”
趙樸真替她加了點熱水,壓下心裡那一絲悄悄擡頭的嫉妒,輕聲道:“以後會好的,我看上官小姐待人很是和氣。”
上官萍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到底年紀輕,想着趙樸真立刻就要離開王府了,說說不妨,終於忍不住輕聲道:“大姐姐年紀雖然小,卻十分有威嚴,我有些怕她。”
趙樸真微笑道:“貴人們都這樣,你是才進京不習慣,等往後你在王府有了自己的院子和服侍你的人,慢慢的你也會矜持起來的。”
上官萍搖了搖頭,輕聲道:“前幾日,大姐姐的一個丫頭,聽說吊死了,外邊報進來,聽說那丫頭從小服侍大姐姐的,放出去嫁得也不錯,就是爲着生了個女兒,在婆家過得不大好,女兒又有病在身,許是一時想不開,竟然自盡了,臨終時請人將她女兒送進內院,希望大姐姐照拂。當時消息進來的時候,大姐姐正在試嫁衣,聽說了這事兒,也只說了句:倒是有些氣性,既這樣便將她女兒帶進內院養着,好好調教,給我以後做個貼身服侍的吧,名字也隨她母親一樣便是了,至於那一家子,既是逼死了我的人,便給遠遠打發了,我不要再看到他們。”
趙樸真一聽就知道是前些日子藍箏所說的橙綠的事,原來她竟走投無路到自盡了?上官筠竟然真忍下心腸坐視不顧?這樣也還罷了,將女兒收進來做貼身丫頭,還要叫橙綠這個名字,這還真是……
上官萍還在輕聲道:“我聽說那丫頭從小服侍大姐姐,和大姐姐是情同姐妹的,後來也不知爲何大姐姐就不喜歡她了,但是既然不喜,爲何還要讓那孩子也叫她的名字?難道以後叫着這孩子的時候,不會想起那丫頭嗎?只這一條,就讓人覺得大姐姐……太不一般了,明明伸伸手就能幫一下,偏偏坐視她走上絕路……興許是我在鄉下久了,心太軟,着實有些怕。”
趙樸真回過神來,心裡也微微覺得對上官筠的觀感有了微妙的改變,上官萍也知道自己不宜說得太多,轉移話題道:“姐姐在王爺身邊伺候這麼多年,王爺性情如何?可好服侍?”
趙樸真道:“咱們王爺,性好安靜,不會輕易和底下人過不去的。”
上官萍輕聲問:“王爺……聽說性子很好?爲人和氣,待下特別寬仁?在王爺身邊伺候着,是不是特別輕省?”
趙樸真心裡微微有些不滿,王爺寬仁,你們就想怎麼樣?人還沒嫁過來呢,就想着圖輕省,欺負王爺看不見嗎?她想起如今王爺不過是失明,貼身伺候的人就已疏忽怠慢,若是上官家連妾侍也要看着王爺好說話怠慢起來……便輕聲緩緩道:“王爺是皇子,自然矜貴些,輕易不動火,但是天潢貴胄,那也不是說着好聽的,王爺可是帶過大軍,平定北疆的人,那是真正上過戰場殺過人的,令行禁止,殺伐果斷,要不怎麼能帶兵打仗?若是規規矩矩的,王爺自然不會咱們底下人過不去,那太辱沒身份,但若是不講規矩,那殺個人,也是不講情面的,咱們王爺但凡定了什麼主意,那是皇后娘娘來了,也都擰不轉的,更何況,娘娘那也不會在意咱們這些螻蟻貓狗一樣的人。”
上官萍臉上微微一白,趙樸真卻忽然想起了多年前自己戰戰兢兢的日子,心想自己也沒說錯,王爺那可是十歲就能下手殺人滅口的,雖然最後還是放了自己。貴人……何曾把自己這樣的人看在眼裡過?她感慨萬千,輕聲道:“我記得從前在宮裡,有次有個小宮女什麼都沒做,只是東陽公主想殺雞駭猴,活生生掌嘴掌死了,那孩子才十二歲,之前還活生生的和我們玩牌,第二日就和姑姑去個宴會當差,幾下就抽得她臉腫了,回去就嘔吐昏迷,很快就沒了。”
上官萍聽她說得嚇人,整個人都嚇呆了,趙樸真回過神來,微微有些歉疚:“也是看主子,咱們王爺……無故不會草菅人命的。”但是若是不小心看見了什麼不該看見的秘密,那可就不會管你無辜還是有意了……上位人那種視人命如草菅的觀念,可仍然牢牢刻在他骨子裡。
上官萍卻不知想起了什麼,臉上紅了又白,似乎有什麼難以啓齒的事情,囁嚅學究,忽然伸手拉着趙樸真輕聲道:“姐姐莫怪我冒撞,我想問問,宮裡,妃子若是小日子時侍寢,是否是大罪。”
趙樸真一怔,疑竇頓起,嘴上說着:“那自然是大不敬,欺君之罪……這些都有內務司尚寢局管着的,妃子們自然也都知道這事兒要避諱,自會和尚寢局報備。”新婚洞房之夜,是新娘新郎的大好日子,難道世家竟然會讓媵妾陪侍新郎?不可能,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的規矩,哪家的正妻會願意讓出這最重要的宣示權利的日子?侍妾通房,那都是要王妃許可後,才能服侍王爺,豈有在大喜之日,就讓媵妾侍寢?是不是這丫頭年紀尚小,只聽教養嬤嬤說了幾句侍寢的話,不知就裡,就嚇到了?
她十分委婉勸說道:“上官娘子,今夜是王妃與王爺的大好日子,你若是葵水來了,想要避諱,只管和王妃娘娘身邊的朱碧姐姐和我們阮姑姑說了,自然不會安排你值夜的。”
上官萍被她看得臉上通紅,窘迫萬分,眼睛裡淚花打着轉,卻也終究什麼都沒說,只是輕聲道:“多謝姐姐指點,我……我先回去了,一會兒她們找我不見……不大好。”
趙樸真聽到外邊鑼鼓聲大盛,知道婚禮已開始了,也不多留,只起來替她將曬得半乾的裙子取下來,爲她穿戴好,送她出去,提醒她道:“真的不需要我去給你們朱碧姑娘說說?”
上官萍臉色蒼白道:“真不用了……我會和我們管事的王媽媽說的,謝謝姐姐了。”
趙樸真知道王媽媽是上官老夫人身邊服侍的管家媽媽,這次給了上官筠陪嫁過來,內院的事自然是她那邊做主,便笑道:“那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只管說。”
上官萍心事重重的出去了,趙樸真按下心中疑竇,到了前頭去,果然婚禮已經開始。許多披着華麗金邊紗青衣緋裙的丫鬟手持着層層疊疊的花障,遮着同樣穿着厚重華美禮服的新娘,王爺金冠吉服,站在那裡念着卻扇詩,燈火通明中,他面容清俊,鼻樑挺直,無數燈光映在他的幽深雙眸裡,讀詩的聲音仍然和從前一樣穩定冷靜,周圍的鑼鼓喧天,熱鬧笑語,彷彿絲毫沒有暖到他一分。
花障層層卻掉,美豔不可方物的上官筠站在紅毯的盡頭,身姿筆挺,鮮紅的裙襬傾瀉而下,整個人如鳳凰一般驕傲,李知珉在喜娘的牽引下,一步步向她走去。在他們周圍,花團錦簇的花障,流光溢彩的彩燈,喧鬧尖叫喝彩的人羣,都不過是襯托他們的絢爛背景。
趙樸真遠遠站在人羣中,看着李知珉一步步走向那光明熱鬧的深處,伸手牽着上官筠入內,儷影成雙,一雙璧人。
司儀一聲聲地喊着:“一拜天地!”
……
“二拜高堂!”
……
“夫妻對拜!”
……
“禮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