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馬市不遠的一處小酒店裡,布簾把寒風擋在了門外,房間正中點了一盆炭火,並不太旺,稍微有些熱氣驅趕寒意而已。
店裡沒有什麼客人,小廝坐在炭盆前打盹,櫃檯後面也不見店主人。
角落裡圍着一個小桌子,兩個中年人相對而坐,腦袋湊在一起,說着悄悄話。
張惟吉把話說完,向對面的藍元用拱手:“此次事情不小,牽涉大筆錢財。官家已經發下話來,必須儘快把錢順利收回來,還不能惹出亂子。此事拜託押班,日後必有重報!”
藍元用面露難色:“此事極爲棘手,你也不用急,容我再仔細想想。依你所說,三衙參與此事的人物不少,若是事機不密,惹得禁軍鬧事可沒有人能夠承受得起。”
張惟吉不再說話,默默地給藍元用把酒倒上。
藍元用現在以入**侍省押班兼勾當皇城司公事,三衙禁軍大約有多少人蔘與聚賭放貸,他的心裡沒數張惟吉是不信的。
按照制度皇城司事務由勾當皇城司公事三人執掌,參用武臣和內侍,內侍要求押班以上。與殿前司和軍頭引見司一起保衛皇宮,排班值勤,這些事務一般是武臣在管。而諸凡探事、審訊、採買等宮裡的雜事,則是內侍在負責。內侍所管皇城司事務的重中之重,便是做天子耳目,刺探京城情報。而在這探事任務之中,最最核心的,又是監視三衙禁軍。
陳橋兵變,趙匡胤以殿前司都檢點起事,幾乎是兵不血刃地就取代了後周柴家,非常重要的一點便就是皇宮守衛在殿前司手中。趙匡胤城外一起事,他的部下石守信和王審琦便就利用手中職權,以殿前司兵馬守衛皇宮的便利,把皇室和宰執等重臣一網打盡,隔絕了內外。入宋以後,爲了防止歷史重演,殿前司衙門搬到了皇城之外,皇宮守衛也一分爲三,由殿前司、皇城司和軍頭引見司一起負責,既互相牽制,也互相監視。
宋太祖曾言:“雖京師有警,皇城之內,已有精兵數萬。”這說的便就是皇城司屬下的兵馬。當然數萬是誇張,實際上不足萬人,但已經足夠牽制禁軍。禁軍守京師,皇城司則守皇城,而皇帝的貼身護衛,又是由軍頭引見司負責,層層設防。因爲禁軍兵馬衆多,實力有絕對優勢,各級統兵官的權力又過重,再由皇城司派人進行監視。
藍元用性格沉穩,心思縝密,前段時間禁軍聚賭放貸如此大弄,皇城司沒有消息,他說失職都沒有人信,只能是因爲種種原因沒有把事情揭出來。
默默與張惟吉喝了兩杯酒,藍元用才道:“大官,實不相瞞,禁軍裡有人聚賭,此事我也有些風聲。只是此種事情禁軍裡一直沒有斷絕,喝酒賭錢,本來就是那些武夫平日裡最愛做的事,強行禁絕,反而惹出亂子。是以雖然有風聲,但我並沒有派人詳查。剛纔聽大官所說,有軍官從京師銀行貸出錢來,又借聚賭的時候放貸給官兵,這事就有些大了。”
張惟吉嘆了口氣:“正是事體重大,我不敢冒然下手,必要借押班的力。若是押班心中尚有顧慮,我們可以一起入宮,官家面前取旨就是。”
藍元用搖了搖頭:“些少小事,如何敢去驚擾官家?到時怪罪下來,是我們自討煩惱。”
“小事?押班還是沒有認清此事有多重。實話說了吧,此次禁軍裡從京師銀行貸出去的錢,少說也有數十萬貫,多了過百萬貫也不好說有沒有。少了這些錢,外朝要做的很多事情,官家就只有眼睜睜地看着。此次要是不能把事情做好——”
張惟吉看着藍元用,神色黯然地搖了搖頭。
藍元用被嚇了一跳:“我雖然知道銀行有錢,但動不動數十萬貫,就太過聳人聽聞!大官,你不是拿大話欺我?這麼大的數目,朝廷裡可沒有任何人能扛得下來!”
“若是以前,錢過十萬貫就駭人聽聞,現在嗎——”張惟吉連連搖頭,“三家銀行裡京師銀行是做得最差的,拿出一兩百萬貫還不是難事。如果是做得最好的西京銀行,現在隨時可以湊出數千萬貫來。押班,世道變了,不能再跟以前一樣看待錢數了。”
藍元用的神情一下子緊張起來,皺起眉頭,仔細思索。他是知道禁軍有人聚賭,但這種事情一直都有,在他想來,涉及到幾萬貫的錢數就不得了,隨便一湊就有了,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也就沒有重視。一聽到張惟吉報出數十萬貫的數目,真就嚇着了。
京城禁軍不過二三十萬人,聚賭放貸的規模到數十萬貫,按人攤就每人都有幾貫。他們一年才發多少俸祿?這是把大半年到手的錢糧塞到賭窟裡去了。再算其上實大部人是不賭的,那參與賭博的官兵,背的賭債就更加嚇人。
沉思良久,藍元用纔對張惟吉道:“大官,此事着實非小,你這裡先暫時緩一緩,不要急着動手。這幾日我派人到禁軍裡去查探,摸清到底是個什麼樣子,才做決定。——官家如果問起來,你不妨照直說,皇城司不查清楚,不敢冒這風險。”
張惟吉拱手:“如此就拜託押班,我這裡先收不涉及禁軍的那些貸款好了。”
藍元用點了點頭,眉頭皺起更緊了。禁軍出事,監視禁軍的皇城司也脫不了干係。
與張惟吉喝過了酒,叫開大內的小角門,驗了身份,藍元用進了皇宮。他的父親藍繼宗已經致仕,在外面有家,藍元用平時並不宿在皇宮。深夜突然回來,倒是讓值勤的兵士吃了一驚。不過他管着皇城司,可以隨意出入,倒沒有什麼波折。
回到自己的官廳,藍元用招集了自己的手下,並不說發生了什麼事,只是說聽到風聲三衙禁軍有人聚賭,引起軍心不穩,讓能派出去的人明天全部派出去,任何線索都不能放過。除此之外,又派人從明天開始,按照舊制,進駐三衙,抄錄所有文書,把抄本帶回皇城司來。還特別吩咐,要由宮裡的內侍帶隊,專人負責。
此時皇宮裡的內侍最大的來源便是老的內侍子孫蔭補,十二歲試墨義,如果合格,三年之後才入宮做事。所以這個年代的宦官,不但是能夠讀書寫字,還都是有一定的文化水平的,足以勝任抄抄寫寫的工作。皇城司抄錄三衙的來往文書是早就有的制度,到天聖年間才停了,現在事情緊急,藍元用又把這制度撿了起來。
藍元用的本職就是監視三衙禁軍,一切渠道都早就有,做起來駕輕就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