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渙負責招安蕃落,甘谷的心波三族是中等部族,本來並不需要報告徐平。但前些日子帥府剛剛說了要在那裡修建堡寨,對禹藏廝麻既逼且誘,他一得到消息就到徐平這裡來。
徐平愣了一會,纔對桑懌和高大全道:“心波三族現在歸附,你們看是好事還是壞事?”
高大全道:“現在哪裡能夠說得上來?本來若是他們不歸附,我們到那裡築城,就可以故意跟他們搞得矛盾,讓城築不起來。現在三族來歸,這藉口就用不上了。我已經派了屬將楊文廣和賈逵密往甘谷一帶,相度地勢,等他們回來才能知道到底該如何。”
徐平道:“那隻好等他們二人回來我們再商議了,蕃部來歸是不能拒絕的,這是朝廷的既定策略,不能絲毫動搖。不管有什麼麻煩,我們別想辦法就是。”
根據最近的討論,迎戰禹藏花麻大的方略,是由桑懌率宣威軍在三都川穀口當他們的正面,高大全一軍則秘密潛入甘谷一帶及下游地區,進行分割包圍,築城的地方就是扎的口袋陣的袋口。禹藏花麻來攻,築城部隊就逃往提前設好的山中營地,等到戰事起來再出現截住來敵的退路。依此佈置,在甘谷築城的部隊就非常關鍵,戰前要能引誘麻痹禹藏花麻,臨戰撤往山中營地要求組織紀律性不能差,打起來又要堅決堵住那裡。
徐平熟悉的將領,桑懌和高大全都已經是一軍之主,按照秦州軍制的指揮層級,他們不可以再去執行這樣的任務。另外熟悉的將領,就只有前世聽過名字的楊文廣了。當然徐平並不知道,歷史上宋朝曾經在那裡築過甘谷城,而築城的也正是楊文廣。
軍隊的指揮,依戰事規模和指揮層級的不同,一般分爲戰略、戰役和戰術三級,相應的就要劃定戰略集團、戰役集團和戰術集團,對應戰爭、戰役和戰鬥三個層級。在徐平的規劃中,桑懌和高大全都是戰役層級的部隊,他們的下面,纔是出去進行戰鬥的。
依據指揮層級的不同,各級軍隊的指揮機構也就有區別,雖然現在的戰爭現實並不需要跟徐平前世那樣指揮層級複雜,但戰略、戰役和戰術三級指揮還是要劃分出來。這也就是徐平在關山演練時讓軍中議論的僚佐官員設到哪一級的問題,司令衙門是指揮部,他設的最下面一級就是基本戰役軍團,再下面機構就大爲簡化了。
徐平自己的帥府,自然就是秦鳳路向蕃部經略的戰略級指揮機構,桑懌和高大全是兩個戰役軍團,秦州及其他各州的駐泊禁軍和廂軍、鄉兵、蕃兵是輔助部隊。但兩軍之下到底該怎麼劃,徐平的心裡也沒有底,只好通過平時的訓練和關山草原的大規模演練摸索出一個大致的方向。最終,還是把戰術層級設在了營和都一級。
歷史上宋朝官員常講的軍中弊病,其中之一就是“將不知兵,兵不知將”,後人也學着這樣講,卻並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往往離題萬里。從宋立國,禁軍就是以指揮也就是營爲單位,他們生活、訓練、戰鬥都是在一起的,指揮使對屬下的兵並沒有不熟悉的問題。
宋朝軍制的弊病,在於只有營和都這兩級戰鬥層級是基本完整的,再向上的軍和廂都不是常設,指揮機構與營、都基本一樣。也就是說,宋軍從制度上來說,只有進行戰術級別的戰鬥的能力,戰役級的組織和機構是空白。再向上的戰略級,就是各路帥府,又是基本完備的。在帥府和指揮之間,制度上存在着天然的欠缺。
“將不知兵,兵不知將”,講的正是戰役層級的殘缺。雖然這個時代的人並不會向徐平前世那樣細緻總結,但戰爭是遵循客觀規律的,他們總能從實踐中發現這一點。營和都一級不足以執行戰役任務,兵將不知講的正是在執行戰役任務時的情況,所以“將兵法”的本質是補足戰役級的制度上的不足,雖然還是過於簡略就是了。
以徐平的感覺來說,單單把桑懌和高大全設爲戰役軍團,指揮層級還是太過簡陋。依據戰事規模的大小,總不能每個進攻方向都派出上萬人的軍隊過去,最好中間再設一級作爲補充。換句話說,只要真地在軍隊制度上進行思考,下功夫,“將兵法”就呼之欲出。
王安石變法時的“將兵法”並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更加不是哪個天才人物的靈機一動,而是在跟党項長時間的戰爭過程中,從實踐中總結出來的。現在已經有了一些初步的探討,徐平從邊路將帥上奏朝廷的奏章中就能看出來,當然歷史上是由范仲淹真正總結出來,在熙寧變法時大規模推廣。
這樣一種制度上的變動涉及到的問題很多,最基本的,朝廷制度中的軍法設置、定的各級賞格就要做出相應變動,細節徐平還沒有完成,軍中沒有推行下去。現在秦州的禁軍依然是在改革之中,邊練邊改,邊打邊改。
戰役的將領負責戰役指揮,原則上不允許直接上陣拼殺,躍馬繮場是更低一級的營和都統兵官的事情。甘谷築城,就是一次戰術行動,派高大全去層級太高不合適,派楊文廣去層級又太低,指揮機構不鍵全,也同樣有些不合適。徐平一直在想,要不要派景泰過去暫時擔任指揮官,作爲權宜之計,只是還沒有定下決心。沒有景泰這一層級的軍官,歸急時候要做的決定,可能超出了楊文廣的職權範圍。
軍制改革,本質上就是讓軍隊的組織結構更加適合戰爭的客觀規律,能夠完成各種各樣的戰爭任務。至於利用控制軍隊、防止作亂等等,不是靠組織結構來保證的。
桑懌和高大全知道徐平對現在兩軍的軍制還是不滿意,現在也開始能夠摸到徐平思想的脈絡,但還沒有從感性認識上升到理性認識,依然有些模模糊糊。
見劉渙一直站在一邊,等候答覆,徐平想了一想道:“蕃部來歸,當然是要同意。這樣吧,你去答應他們,補他們的首領爲本族軍主,印綬可以讓秦州先鑄給他們。事後我們再上奏朝廷,發給他們正式官告。俸祿可以從發給印綬時開始算,每月發放。”
劉渙應諾,急匆匆地去了。這是秦州帥府的職權範圍內的事情,官印雖然原則上是由京城的官告院給,但便宜行事之權,秦州可以代發。
看着劉渙離去,徐平越來越覺得,自己對禹藏花麻來犯做的準備還是不足,有必要集中全軍的力量,再來一次整訓探討,把方案做到最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