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扛茶的苦力一進官廳,騰地就跪在地上,高聲喊冤:“上官,我等都是周邊縣裡的貧民,不過乘着節日進京城做苦力賺幾鬥米,清白良民哪!”
韓綜看着幾人,沒聲道:“放心,如果事情查明與你們無涉,我自會放你們回去。官法不會放過壞人,也不會冤枉好人的。”
說完,韓綜就要命人錄這幾位苦力的口供,一轉頭卻發現自己來得匆忙,竟然沒有帶一個三司衙門的公吏過來。至於榷貨務裡的吏人,發生了這種事情韓綜還哪裡敢用?一不小心被他們在文狀上做點手腳,把自己都牽連進去。
想了一想,韓綜寫了一張手帖,拿起來卻有些猶豫,最終還是暗暗嘆了一口氣,喚一個兵士過來道:“你拿着我的帖子,去請判鹽鐵勾院鄭戩到榷貨務來。還有,鹽鐵司衙門裡當值的主事,也喚三個過來。”
兵士領命去了。
韓綜吩咐手下廂軍把榷貨務守好,人員看管起來,靜靜等候。
提人審問一個人做不了,最少旁邊要有記錄的人,不然很容易白忙。帶來的廂軍不能指望,即使有人識字,也寫不來問案書狀,這種事情都要老吏才做得來。而榷貨務裡的公吏在韓綜眼裡現在都是犯罪嫌疑人,他也不敢用。
三司不是開封府,破案判刑不是他們做的,韓綜主要做的還是把事情查清楚,然後寫成文狀連人一起轉交開封府。
要把事情查清楚,就必須要查賬,所以韓綜才叫鄭戩來。勾院做的就是這種事,很多賬籍也只有他們那裡纔有。
問題是鄭戩,韓綜無奈地暗中嘆氣。
與韓綜出身官宦世家不同,鄭戩出身孤寒,父親很早就去世了,苦讀書中天聖二年一甲第三名進士。鄭戩行事果斷,而且膽大,最要命的是他對下層窮人寬厚,對權貴豪富之家卻嫉惡如仇。事情牽連交引鋪,哪個沒有背景,這不啻於給鄭戩打一針興奮劑。
不是韓綜怕權貴不敢查案,關鍵是這個時間點,上元佳節,天子與民同樂。而且這是皇上親政之後的第一個上元節,總得平平安安地渡過。不管有什麼事情,總得等到過了節再說,鄭戩一來,能不能把事情先壓下韓綜心裡實在是沒有底。
太陽終於從雲層中掙扎出來,霧氣開始慢慢散去,開封城就像是被水洗了一遍,整個都透着鮮亮。
自今天之後的五天,開封城夜夜燈火通明,滿城的人都要遊覽看燈。是以雖然今天的天氣如此之好,清晨的街上還是沒有什麼行人,大家都在等待夜晚的到來。
鹽鐵司裡當值的幾位主事一得了韓綜的命令,便急急忙忙地趕向榷貨務。韓綜手裡掌管着五案,而且與大家的利益息息相關,這些公吏沒人敢不把他的命令當一回事。
三位主事都沒有騎馬,急急行走在清晨的汴河邊上,東邊天上的太陽如同一個大火球,紅彤彤地透着可愛。
剛剛出了內城,還沒走多遠,三人便聽到身後傳來嘈雜的聲音。
回頭一看,只見身後不遠處鄭戩一身官袍,帶着十幾個鹽鐵勾院裡的公吏,正大步流星地向前趕來。此時還是冬天的尾巴,大早晨的鄭戩額頭上竟滿是汗珠。
三位公吏急忙站到路邊,等鄭戩上來一起躬身行禮。
鄭戩認得三人,高聲喊道:“你們三位,也是要去榷貨務嗎?”
三人答道:“稟判勾,韓判官派了人來喚我們前去。”
“好,我也正帶人過去,你們便與我一起去!”
說完,鄭戩轉身急匆匆向前去。
得到韓綜帖子的時候鄭戩的馬剛令僕人牽回家去,他也不等馬牽回來,就點了院裡的一應小吏徑直趕來。就連今天歇在家裡的勾覆官,鄭戩也發帖一起叫來。
惟一開着的交引鋪內,兩位當值的主管本來還輕鬆地說着閒話,待到看見鹽鐵勾院的大隊人馬進了榷貨務,臉色一下凝重了起來。
一位道:“怎麼招來了鄭判勾這位殺星來,事情有些難辦了。”
另一位道:“這殺才專一嫉恨我們這些大戶,必然不會善罷干休。我在這裡守着,你去請教一下太師,到時該怎麼應付。”
邸店裡,劉太師靜靜聽着交引鋪主事訴說着鄭戩到來的情況,待他說完,才緩緩說道:“放寬心,任他有通天的本事,賬籍也查不出毛病來。你回去一起守着店裡,不用驚慌,官面上的人問起來,就咬死是昨天驗訖交引,沒有來得及搬茶,今天才託了人從務裡把茶搬出來,並沒有其他情弊。”
那位主管道:“就怕鄭判勾不信,那人心狠手辣,不定會放出什麼手段。”
“能有什麼手段?他不過就是勾檢賬籍,又不是開封府斷案的,還能對你們用刑不成?只要把話咬死,無非是處置榷貨務裡的幾位公吏,沒有大事!”
見劉太師如此篤定,主管才漸漸放下心來,告辭離去。
直到看不見那位主管的身影,劉太師的面色才沉了下來。假賬就是假賬,哪怕再是做得天衣無縫也有漏洞,只看有沒有決心,有沒有辦法查出來。
沒有人會懷疑鄭戩的決心,不過他到底纔到勾院個把月的時間,對裡面的門道還沒摸到頭緒。而屬下的公吏,劉太師自己就是三司吏人出身,不相信鄭戩能夠把握得住。
能夠做到今天這個地步,劉太師在京城各個衙門裡都有自己的人,就是鹽鐵勾院裡也有聽他指揮的吏人。只要鄭戩的手段達不到積年老吏的水平,稍微做點手腳,鄭戩就無可奈何。勾檢賬籍,這活計是那麼好做的?
不過鄭戩名聲在外,劉太師心裡卻還是慌慌的,怎麼也安定不下來。
進了榷貨務,鄭戩帶人徑直到了官廳,與韓綜見禮過了。
韓綜道:“沒想到天休來得如此及時,我正要差人去榷貨務裡的人各庫查看,只是苦於人手不足。你帶了人來,卻是正好。”
鄭戩道:“庫裡實物和賬籍都要查看,趁着茶法變更,倒賣茶引和茶獲利,其罪可是不小,一點也不能馬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