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沛白連夜趕回來的時候,國內的時間剛好是凌晨五點,他沒有任何停歇地直接開車朝着季菡家這邊來。
時間這麼長的國際航班讓他非常累,但是他一點睡意都沒有。
心裡有一團微弱的火,燃不起來熄不下去。
知道這麼晚她肯定睡了,蘇沛白便將車隨意地停在路邊,沿着上次兩人一前一後走的那段路,緩緩地朝着她家別墅走去。
天亮之前的城市最爲寧靜。
爲了搭飛機方便,蘇沛白穿了件深灰色的針織開衫,裡面是很簡單的純色T恤,休閒褲淺口鞋,走路的時候沒有一點聲音。
他像一個晚歸的不願意打擾愛人好眠的丈夫,滿心溫軟只是想在她的樓下站一會。
還沒有想好要不要等到天亮之後喊醒她,蘇沛白靠在門口的路燈抽了半支菸。
依舊沒有想明白答案,他微微煩躁地掐滅菸頭走過來,卻被那站在她家院子大燈下的人影瞬間驚住。
季菡也穿了件深灰色的針織衫,過肩頭髮鬆鬆垮垮挽了個丸子頭,正圍着那棵小樹轉圈圈。
是在做夢吧,蘇沛白定定地站在原地,久久不敢開口喊她。
日出之前是一天中溫度最低的時候,季菡雙手抱臂取暖,擡眼看見蘇沛白已經是許久之後了。
她表情一喜朝着他跑過來。
看着她彎彎晶亮的眼,蘇沛白喉嚨裡哽咽半晌:“你怎麼?”
季菡雙手抱臂聳聳肩膀:“心有靈犀你信不信?”
看他依舊是一臉呆滯的表情,季菡抿脣笑不再逗他了:“下午你掛了電話我就有感覺,以你的行事風格肯定會回來,於是我就跟曾曉年要了航班號,定準了鬧鐘起來等你。”
季菡說得輕巧,將她也是一夜未睡的事情掩下。
蘇沛白的眼神依舊沉寂如墨,就是僵着臉不說話。
跟他認識十多年,季菡也大概知道這人的性格,不跟他計較地又抱緊了手臂問:“小白他們現在樓下睡,進屋去我怕吵醒他們,你先早點回去睡覺吧。”
說完見蘇沛白沒有迴應,季菡便伸出手指去戳他的手臂,剛碰到就被蘇沛白反手緊緊地握住。
他的眼神璀璨如星:“我不困。”
於是兩人就在小區外面這樣呆呆地站着,話也不知道說什麼。
遇見小區巡邏的保安,遠遠地拿手電筒照他們,季菡老臉有些掛不住了,蘇沛白便牽着她手去車上。
跟季菡兩人處在密閉狹窄的空間卻不能碰她,這對於蘇沛白來說完全是個折磨,於是他打開車窗漫無目的地開着。
兩人都沒有休息好,眼睛下面都有暗色的淤青,廣播里正聲情並茂地朗誦一首散文詩。
我想帶着你去流浪
天涯海角都跟我去好嗎?
我寫情詩你唱情歌
一起做夢都好嗎?
給你太陽和月亮
也給你鮮花與皇冠
把你的心交給我好嗎?
…
季菡只聽了一半,心念大動突然開口道:“去海邊等日出好不好?”
蘇沛白一愣,溫聲應她:“好。”
其實蘇沛白沒有開口說,自從那年沈昊在沙灘上跟季菡表白成功之後,他已經許多年沒有去過海邊了。
就算爺爺的老宅就在最漂亮寧靜的海岸上,他一點去踩沙的念頭都沒有。
那天沈昊準備的歌曲沙灘燭光玫瑰,都成了他的死角,蘇沛白一輩子都不想再碰這些東西。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啊,他的季小菡就在身邊,這一切的芥蒂也就不存在了。
一路通暢,到達沙灘上的時候遠處的天漸漸開始發白,隱隱有金黃的光透出來。
風很大,蘇沛白見季菡抱着手臂頭髮翻飛,微微皺眉將身上的開衫脫了下來,微帶責怪地道:“這麼冷你也不多穿一點。”
季菡套上了他的外套,回過頭還嘴:“那我似乎應該穿羽絨服出來等你?”
說完也不等蘇沛白的回話,季菡踢了單鞋就在沙灘上跑起來。
蘇沛白遠遠地含笑看着她。
還沒有到看海的旺季,現在整片沙灘上沒有一個人,季菡跑累了就隨意地找了個石頭坐下來,蘇沛白跟她背靠背坐着。
頭向後仰,季菡的後腦靠在蘇沛白的肩膀上,偏頭就是他的脖頸和耳朵。
季菡說:“我已經好多年沒有出去玩過了。”
蘇沛白的身體一動,還沒說話就被季菡阻止。
她稍稍換了個動作,在蘇沛白的肩頭找到一個舒服的位置,繼續說:“你沒有經歷過世界轟塌的感受,奶奶去世爸爸入獄,我一個人無家可歸看不到未來的時候,你從天而降給我橄欖枝,我別無選擇。”
“我知道啊,我應該對你感恩戴德,事實上最開始我也是那麼做的。”
“可是心不受控制…越在乎越介意,我開始恨你的忽冷忽熱恨你的三心二意,所以我拼了命地想要做出自己的事情來。”
“可是後來我發現,我再努力在你面前也是一文不值,你皺皺眉頭都能讓我瞬間下到地獄。”
“你說你愛我,但是你不相信我啊,我能怎麼辦,只能跑。”
季菡雖然看上去活潑開朗,總是笑眼彎彎的樣子,但是她很少跟人這樣掏心掏肺的說話,這真的是第一次。
將她怯弱的自卑的不好看的內心,全部掏出來給蘇沛白看。
她又轉了個方向,變成兩人並排坐着,她輕輕靠在他肩膀上。
蘇沛白無聲地伸出手臂抱緊了她。
季菡有些想哭,努力地忍住哭腔:“或許現在你覺得我莫名其妙,其實我也討厭死了這樣的自己,我也快要難受死了。”
“我不願意兩年前的事情重演,我只能強撐着跟你較勁,可是你對我說要重新追我,求着我給你一個機會的時候,我真的非常沒用地動心了。”
“最讓我覺得自己沒用的還是酒店那一次,我的理智告訴自己千百次不能從,可是最後…”
說到這裡季菡停下來。
遠處海天相接的地方開始出現一道紅霞,將她的臉照得紅彤彤的,溼漉漉的眼神看得蘇沛白的心裡像千萬只螞蟻在咬。
季菡擦擦眼角,非常難得地直視着蘇沛白的眼睛:“我既沒錢又沒才,壞脾氣又不懂得照顧體貼,你當初爲什麼要娶我?”
蘇沛白搖頭失聲,單手將季菡抱得緊緊的。
他胸中澎湃的情緒和激動就快要隨着海邊的日出爆炸開來,他不斷顫抖着親吻季菡的頭頂。
蘇沛白的表情既凝重又輕鬆,滿臉動情地道:“很開心,我很開心,聽見你對我說這些,我覺得這一刻的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說話間他側過身,雙手緊緊地將季菡抱在自己的胸前。
季菡的偏着頭,聽着耳邊他急促快速的心跳聲,咚咚咚咚…
蘇沛白深吸了一口氣,鼓足了勇氣緩緩道:“你知道信仰嗎?”
“我到現在都還記得當初我在學校門口遇見你的情形,那時候我想,這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嬌氣又霸道的小女孩啊,又聒噪又愛哭。”
季菡臉有些發紅,在他胸前動了一下說:“我那時候也想呢,這世界上怎麼有你那麼兇的人啊。”
蘇沛白悶聲笑,胸腔起伏在季菡的耳邊發出沉穩的聲響。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繼續緩慢艱難地說:“可是我怎麼會知道,隨着時間的推移,當初那個哭鼻子霸道的小女孩,居然漸漸走進了我的心底,再也沒出來。”
蘇沛白的表情是有的感慨情動,他微微閉眼近乎虔誠地親吻季菡的額頭,微不可見卻無比堅定地說:“季菡,你就是我的信仰!”
你是我的信仰!
這樣幾個伴隨着緩緩從海平面出來的太陽砸進季菡的心底,她的喉嚨發燙整顆心都被塞得滿滿的。
有風從耳邊吹過,季菡坐直了身體怔怔地看着面前這張完美深情的臉,花了很久的時間才找回她自己的聲音:“你…你是說…”
蘇沛白的手心出汗,不住地顫抖,點頭表示承認:“我愛你,比你想的還有久遠很多。”
他伸手去撫摸季菡的臉,從額頭到眉毛到眼睛,最後留在她嫣紅的脣角。
蘇沛白搖頭失笑,一臉挫敗無可奈何的樣子:“可是喜歡你的人那麼多,以前在學校裡你什麼時候把我放到眼裡了,我們兩除了爭吵還是爭吵。”
“後來你和沈昊在一起了,我沒辦法看着你們快樂地在一起,才傷心欲絕地出國。”
季菡的心跳得不行,蘇沛白說的這些話似乎都算是有跡可循,但在自己的心底卻是另外一個版本。
她的眼睛瞪得圓圓的,張口說出的話結結巴巴:“你…出國,是…因爲…我接受沈昊的…表白?”
蘇沛白點頭,黝黑的眼底浩瀚似一片海。
太陽已經徹底從海面上蹦了出來,整個天空瞬間大亮,海天一色的橙紅,印着沙灘上兩人相擁的場景,是這世間最美妙的一幅畫。
季菡艱難地眨眨眼睛,完全不能消化她聽到的這件事。
她的臉都憋紅了,坐正了身體嚴肅又激動地問他:“那你以前爲什麼不說?你對我爲什麼那麼兇?”
蘇沛白笑,眼中有一絲不自在滑過:“那你見我什麼時候,對除了你之外的女人兇過?”
似乎也是這個道理,季菡若有所思地點頭。
她眼中一亮,突然想起一個非常關鍵的問題來,她有些焦急地開口:“那年我們一起去海邊,後來我…”
話出口一半,蘇沛白溫柔的脣便覆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