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聲音很低沉,裹着一種意味不明,陳眠幾乎是下意識地顰眉,面上持着職業疏離的笑,淡淡道,“很好,謝謝韓先生關心。”
韓維的脣角始終夠了着一抹笑意,弧度深沉得晦澀,令人捉摸不透。
對於那種難以琢磨的人,尤其是男人,陳眠一向敬而遠之,幾乎是出自於本能,她和韓維左右不見是第三次見面,她對他的瞭解幾乎是一無所知,但是這個男人給她的感覺很壓迫,跟溫紹庭帶給她的感覺不一樣,更多的是一種玩味的探究。
陳眠不認爲這個男人是出於男人對女人的獵豔,更多的,彷彿是透過她在研究一些什麼,具體的感覺又說不清道不明,總之很不舒服。
沈易航也注意到韓維似乎對陳眠的興趣很濃厚,不着痕跡地開口,“陳總監,資料放下就好,你先去忙吧。”
陳眠將懷裡的東西放下,並未多言,頷首示意,“那我先出去。”
事實上,這些資料應該由陳眠來解釋說明會更爲具體詳細。
——
臨海居。
美味連鎖的蔡經理是一位女性,全名蔡清菀,三十二歲,畢業於mit管理學,是一個自立自強的女性,曾上過港城《時經》人物傳記,是港城知名女性,曾經有過一段失敗的婚姻。如今單身。
而美味連鎖的前身不過是一家名不見經傳的小餐飲店,因爲食材新鮮,老闆的手藝極好,所以在港城的舊工業區裡,生意紅火,想要吃上一頓飯,有時候甚至要排兩個小時的隊伍。
這已經是三十年前的事情,當時的老闆是一個老實人,沒有大理想,後來是他的兒子,也就是蔡清菀的父親大學畢業以後,漸漸把一家門店擴張。纔有瞭如今的規模。
現在的蔡清菀,不過是繼承了他父親的事業而已,當然,這個蔡清菀還是有那麼點本事,美味到了她的手裡,逐漸變得多樣化,她父親走的是普通餐飲連鎖,而她把這個餐飲做成了高端生活品質,並且深受歡迎。
包廂的飯桌上,蔡清菀和她的助理以及一位秘書坐在一側,而溫紹庭則僅僅帶了嚴特助一人,五個人。一桌子的美食。
蔡清菀留着一頭短髮,梳理得一絲不苟,戴着黑框眼鏡亦無法遮掩她眉目上的鋒芒凌厲,紅脣過於剛硬,明顯的女強人氣場。
“溫先生,對於這一次的事件我很抱歉,”蔡清菀的聲音有些清冷,但是果斷乾脆,“但是我仍然希望能夠繼續與貴司合作。”
這一次的中毒事件,負面影響極大,稍有不慎,便會讓美味陷入信用危機,他們的公關團隊再強大,也控制不住如今信息蔓延的速度和輿論風向的批判。
中瑞集團這邊,出於度自身的聲譽考慮,肯定就是會將美味從zr裡驅趕出去,這樣的結果,對於消費者來說,無疑是最大的尊重和最優的服務。
zr商城聲譽自然是絲毫不會受損,而且蔡清菀相信中瑞絕對有本事在此次事件中獲得更高的呼聲和擁戴。
溫紹庭晃動着手裡的酒杯,氣勢清貴,沉吟片刻,淡淡道,“蔡經理,美味打破了我們中瑞zr的規定,撤出和賠償,都是理所當然。”
“這一點我自然明白,所以我今天才約您見面,”蔡清菀吐詞清晰,不疾不徐,“該賠償和該承擔的,我們全都會按規定執行,這點你可以放心。”
“然而,這對其他商家來說,並不公平。”
zr商城當初公開招商的時候,要求絕對的嚴格和公平,今日美味打破了規矩,往後他們的商城招商這一塊勢必會受到影響和質疑。
且根據zr商城負責昨日的巡視,因爲美味食物中毒時間,商城裡所有餐飲均受到了影響,客流量劇減,營業額下滑,而這一次的事件,美味至今沒有明確公開結果和說明,短期還情有可原,但是若解決不好,反而會讓商城流失一批優質商戶,尤其有好幾個打牌都是中瑞主動邀請進駐商城的,以此來帶動商城的競爭力,他們隨時會撤出,損失的可是中瑞。
這怎麼算,都是得不償失。
蔡清菀又如何會不明白?
她嚴肅的臉上難得露出一抹極淺的笑,朝她身側的助理眼神示意,她的助理馬上從一旁拿出一個牛皮文件封,畢恭畢敬地雙手奉上給嚴特助。
嚴特助接過,並未着急打開。
蔡清菀道,“據我所知,zr商城一直想要拿下memo珠寶在港城的獨家銷售點,真巧,memo中國區執行總裁,是我一位朋友。”
“只要你們繼續保留美味駐場,我可以保證memo落戶在zr裡。”
蔡清菀說着一句話的霸氣,絲毫不輸男人。
嚴特助都略感吃驚,要知道,memo中國區執行總裁,只有一個英文名,是男是女都無人知曉,神秘得很,而蔡清菀竟然是那人的朋友?
蔡清菀顯然是有備而來。
溫紹庭眸色淺淡,不動聲色地睨了一眼蔡清菀,指腹輕輕摩挲着玻璃杯壁,短暫的緘默。
“條件很誘人。”
zr商城裡的每一個行業。都有一家著名的品牌,並且它們在港城是唯一的實體店,而珠寶這一塊,港城一直意向合作的對象,就是國際著名品牌memo,可惜談了很久,一直未能談下來。
蔡清菀竟然能直接保證這一次合作。
溫紹庭自然不會蠢到以爲淡淡憑一個蔡清菀與那位執行總裁的交情就能做到如此,這種商業利益之間的關係,有交情確實好辦,但不代表這交情什麼都能辦。
美味中毒事件的問題環節,他們至今都尚未有結果,而蔡清菀在短短時間裡,竟然能將中瑞的事情調查得如此清楚?
顯然,memo已經在國內市場做過深入的調查和比較,已經有意向和中瑞合作,而蔡清菀也許不過就是恰好利用這一份交情,順勢保住美味在zr裡的位置而已。
一手牌打得不錯。
蔡清菀目不斜視,鏡片後的眼睛是商人的犀利和敏銳,“那麼,溫先生覺得如何?”
“三天內對外公開你們的調查結果,”溫紹庭拋出附件條件,“給消費者一個滿意的答覆。”
蔡清菀朝他舉杯,“合作愉快。”
杯子輕碰,叮的一聲。敲定了這一次的談話結果。
生意場上無敵人,只有利益。
溫紹庭完全可以不接受蔡清菀的這個提議,直接將美味踹出zr,中瑞照樣能夠拿下mome的合作,不過,他願意賣一個人情,畢竟蔡清菀這個女人本事大得很,以後也許還會有需要她幫忙的地方。
……
下午四點鐘,毒辣的太陽持續高溫。
港城某高級療養院。
顧琳推開車門下車,看着跟隨而下的司機,“你在這兒等着我。”
“是。”
司機是韓維配置給她的,說得難聽點。這個司機是派來監視她的,隨時隨地想韓維報告她的行蹤。
顧琳心底冷笑,韓維就是故意做出一些令人抗拒的事情,他也會毫無掩飾,理直氣壯,就好比如,秦志明的公司,他明明可以出手相助,但是他偏偏沒有,任由她被溫紹庭將她的自尊傷了個徹底,粉碎了一地。
她轉身往療養院裡走去,路上遇到一些熟悉的工作人員會跟她打招呼。
療養院很大,環境幽靜祥和,四處植皮覆蓋,樹木蔥鬱。
顧琳走進了一間房間,她的母親顧氏正躺在牀上,雪白的臉色如白紙,臉頰兩邊深陷進去,顴骨突兀,顯得那一雙眼睛特別大,渾濁的眼珠有些無神,安安靜靜的。
而牀邊以爲護工正在給她念書,娓娓的聲音很清脆動聽,不輕不重的。十分舒服。
護工看見看見她,合上書,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顧小姐,您來了。”
“嗯,”她擡步走上前,低頭看着顧氏,“媽,我來看你了,”
牀上的顧氏聽到她的聲音,散渙無神的眼睛漸漸凝聚了一個焦點,好久纔看清顧琳的模樣。“小琳,你來了。”
顧琳坐下來,握住她的手,“是我,媽。”
“小芮呢?她好久沒來看我了。”顧氏神色有些恍惚,蒼老的聲音帶着病態,很虛弱。
顧琳呼吸微微一重,扯脣,“媽,姐姐她忙着呢,等她忙完就來看你了。”
“她懷孕了,讓她別整天跑來跑去。對孩子不好。”
“好,我會跟她說。”
顧氏之所以會變成今天這樣神志不清,也是被秦志明給害的,現在她的記憶很混亂,尤其是顧芮死後的六年裡的記憶,她基本全部忘記了,偶爾想起來顧芮死了,她情緒就會很激動,都是依賴鎮定劑。
顧琳被韓維困在國外的幾年,她跟國內的人徹底失去了聯繫,是她不願意聯繫,而不是無法聯繫。因爲韓維的身份。
等她回來,卻發現一切都變了。
愛的男人結婚了,母親倒下了,她視爲最重要的人,一個一個離她而去。
顧琳陪着顧氏聊了一會天,又喂她吃了點東西,離開之前,她跟護工瞭解了一下情況。
“顧小姐,你放心,夫人這幾天情緒都很好,心情好的時候,還可以帶出來曬曬太陽呢。”
“嗯,如果出了什麼事情,記得要第一時間告知我。”
“我會的。”
顧琳這才轉身往外走,卻意外的撞見了陳眠。
陳眠身上穿着很正式的ol套裝,長髮挽起,小巧的五官全部露了出來,那一雙大眼熠熠有神,她正一動不動保持着一個動作,氣質溫婉。
幹練裝扮,卻糅合了一股綿綿柔軟淡然,成爲了獨樹一幟的風景。
顧琳晃了神,腦海裡倏地想起了韓維對陳眠的評價。
【她光明磊落又聰慧,實在是太容易讓男人動心了】
【她跟溫紹庭同一類的人,機警聰明得像只鷹】
心臟像是鐵絲盤纏住,一寸一寸收緊,束縛她發疼,卻又掙不開。
她記得在軍營裡當兵喝酒的時候,有隊友起鬨過溫紹庭,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他當時回答:聰明柔軟,跟我同類。
顧琳發現,作爲敵人,韓維對自己的對手,還真是瞭解的深入。
是因爲足夠了解,所以韓維和溫紹庭當初才鬥智鬥勇那麼久吧。
陳眠因爲韓維這個人的出現,所以有些心緒不寧,於是跟秦桑微信聊天,得知她要過來療養院看秦揚,索性提前下班一起過來了。
秦揚在畫畫,本是讓秦桑給充當他的模特,結果秦桑坐不住,動來動去,秦揚根本就不適應這樣多動症的狀態,一直無法下筆,陳眠在一旁看不下去了,主動充當了秦揚的模特。
療養院雖然位於郊區,空氣比城區中心要清新很多。但是這樣的炎夏裡,溫度依舊很高,他們坐在樹底下,久了,陳眠也悶出了一身薄汗。
秦桑從洗手間回來,瞧見了站在鵝卵石小徑上的顧琳,鳳眸微着,脣畔瀰漫了諷刺的笑,“顧小姐,這麼巧?”
顧琳回過神,看向秦桑,“巧。”
兩個都是一等一的大美人,站在傍晚的夕陽下,確實截然不同的兩種氣質。
秦桑更倨傲一些,而顧琳更爲成熟深沉。
陳眠聽見了秦桑的聲音,微微側目,便瞧見了顧琳的身影,神色未變。
秦揚剛好完成了畫,“好了。”
陳眠繃坐着的身體一鬆,肌肉有些酸,她並未着急理會秦桑和顧琳,反而走到秦揚的身側低頭和他一起欣賞那他的畫。
二十歲的秦揚,智商卻只有六歲,他的世界一直在六歲裡保持着單純。他的畫,線條扭曲不清,彩筆塗鴉得繽紛亂舞,陳眠看不懂,可是她依舊摸了摸秦揚的腦袋,“揚揚畫的很漂亮。”
秦揚喜歡陳眠軟濡的嗓音,咧嘴笑了,然後把畫從本子上取下來,“送給你。”
“真的嗎?”陳眠接過,微笑着道謝,“謝謝揚揚。”
秦揚開心地紅了臉。
而站在這邊的秦桑和顧琳自然是將這一幕盡收眼底,秦桑倒是習慣了這樣的陳眠。但是顧琳不一樣,她隱約能看出那個成年男子是一個智商或者身體有問題的人,陳眠卻露出那麼一種富有感染力的柔笑,誠摯而無害。
那一瞬間,韓維那道森森沉沉的聲音一直在叫囂着。
“顧琳,你跟我是同類。”
“你永遠和我一個世界的,在他們的眼裡,你就是骯髒的存在。”
她的臉色煞白了一層,瞳仁微微驟縮,捏着包的手,骨節泛白,指甲掐進了掌心而不自知。
陳眠帶着秦揚一起走了過來。她維持着某種淡笑,衝顧琳淡然地打招呼,“顧小姐。”
顧琳收斂了神色,視線漸漸聚焦對上陳眠那一雙炯亮坦然的眼睛,又不動聲色的撇開,“沒想到你會在這裡。”
事實上,她知道今天韓維會去陳眠的公司。
顧琳看向了站在陳眠和秦桑中間的秦揚,出聲道,“這位是?”
結果秦揚碰到她的目光,害怕得直接躲到了秦桑的身後,頭埋得低低的,這麼明顯的躲避。讓顧琳僵了一下臉色,一閃而過。
倒是秦桑笑得很深很涼,牽過秦揚的手,“揚揚,別怕,有壞人姐姐也會幫你打跑了。”
陳眠掃了一眼秦桑,沒有接話。
“姐姐,我們回去,好不好?”秦揚小小聲說道,拽了拽秦桑的手。
“好,我們回去。”
顧琳站在原地,目不轉睛地看着她們漸漸走遠的背影。久久移不開眼睛,直至她們消失不見。
她滿腦子都只剩下一個疑惑,陳眠這個女人,到底是哪兒來的力量,一直這麼從容淡定,又堅定不移地留在溫紹庭的身側,她難道就沒有一點軟肋?
步出療養院,太陽已經沉在山頭,她剛上車,司機便開口,“顧小姐,韓先生讓您到他公司等他。”
韓維的公司,與中瑞大廈僅僅隔了一條街的距離。
“那就去吧。”
他的命令,她只有執行的份。
顧琳坐了電梯,直達韓維辦公司的樓層,外頭沒有人,她徑直往辦公室那邊走去,不假思索地推開了那一扇門,卻看見了不該看,或者不願看的一幕。
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幔拉開,遠處的夕陽,紅色的柔光鋪灑進來,肅穆的簡潔的辦公室。女人的嬌喘聲,聲聲入耳。
那一對男女,就那樣站在落地窗前,不加遮掩的歡愉着,女人整個人都光着身子,一條腿掛在男人的腰身,反觀男人,僅僅是衣服凌亂了一些而已。
這種畫面,顧琳不是第一次撞見,過去有過更加不堪的畫面,她有些作惡,甚至忘記了退出去,就那麼直愣愣的看着。
那個昨晚上還將她鞭撻過一般的男人,此時正在另外一個女人的身上衝刺着。
其實她十分清楚這種是事情再正常不過。
隨着一聲尖叫,那個女人下一瞬就被男人無情地鬆開,跌坐在地板上,真是無情到極點。
顧琳想起了曾經的自己,面無表情地對上了韓維的眼睛,明明剛發泄完,卻找不到一絲一毫的情慾。
他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依舊從容矜貴,走到辦公桌前拿起了煙,顧琳看見了那個熟悉的深藍色煙盒,gitanes幾個英文字母映入眼底。是他習慣的牌子。
“出去。”冷漠的聲音,他指間的香菸燃燒着,青白色的煙霧將他五官拉得更爲模糊。
顧琳踩着高跟走進去,地板發出清脆的聲響,她知道,那兩個字是對另外一個女人說的。
地板上的女人微微一僵,觸碰到韓維冰涼的眼神,狼狽撿起衣服胡亂地套上,然後跑出了辦公室。
“讓我來公司,有事?”對於剛發生的一切,顧琳隻字不提。
韓維微眯着狹長的眼眸,伸手將站在他兩步之遙的女人用力拽了過來,扣着她的後腦勺,低頭便吻上去,強行撬開她的脣齒,把一口煙霧灌進了她的呼吸道,顧琳被嗆得眼睛都溼潤了。
gitanes味道很濃烈,她十分不習慣。
韓維的食指覆蓋住她的紅脣,沉冽的嗓音裹着煙味的熱氣噴薄在她的臉上,“交給你一個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