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焱終於擡頭看他一眼,咬了口三明治咀嚼下嚥後,纔不緊不慢地說道:“我出公差不是度假。而且她懷孕了,也不太方便四處折騰。”話音落下,他清楚地看見譚家輝表情一滯。
兵不血刃,退敵千里。
譚家輝此刻也的確有種兵敗如山倒的心情。胸口處鈍痛傳來,連呼吸也有些困難。他忽然覺得老天爺其實無比的不公平,三年前如此,三年後依舊如此。明明是那個開朗明媚的女孩兒是他先遇到的,可這份感情,卻兩次都是這樣……還未開始便已經結束。
服務生剛好在這個時候端了托盤過來。譚家輝付過小費,然後魂不守舍地端起了杯子喝。咖啡未加糖,溫度滾燙。舌尖乍一接便立刻輕聲抽氣。苦澀味道全然不覺,只剩下一片疼痛。
景焱見桌對面的人被燙到多少有些意外,出於教養自然而然地出聲提醒了一句,“譚律師,小心燙嘴。”
只不過這話本是出於好意,可聽在譚家輝耳中卻更像是一種嘲諷。失態只那一瞬間。他一邊放下杯子,一邊不着痕跡的小口噓這氣。等到舌尖稍微恢復知覺後哼笑一聲,看着對面的人眼中盡是嘲諷之色,“景焱,你也不過就是運氣比我好了那麼一點!”
聞言,景焱皺了皺眉。他對譚家輝滿是挑釁的態度有些不滿,但對於他的“運氣論”卻也多少有幾分贊同。
對面這男人的確也算得上優秀,但卻並非出類拔萃。所以對於如今的站在食物鏈頂端的他來說,譚家輝也不過只是芸芸衆生之一。所以曾經的景焱從來都沒有正眼看過這位年輕有爲的律師,更別說上心。直到沈若初在離婚後的那幾個月裡和他越走越近。
即使三年的歲月裡大洋彼岸天各一方,可每一次看見兩人相處時那種熟稔和默契,都叫他叫嫉妒的發瘋發狂。於是他偶爾也會開始反思,譚家輝或許在商場上手段不如他狠辣,身家也不如他富有,但卻一身才華橫溢,謙謙君子。甚至於,他的溫柔和善解人意,都是他景焱所沒有的。而且在沈若初的世界裡,他比他到來的早了許多。可沈若初最終喜歡的人卻是他景焱。
三年前是她瞎了眼,沒看見身邊的王子。三年後眼看無法挽回的時候,兩人誤打誤撞孕育了新的生命。照這麼看來,他景焱的確是運氣不錯。至少比他譚家輝好了那麼一丟丟。
想到這裡,景焱心中最後那一點兒不快也徹底煙消雲散。
他兩口把剩下的三明治吃了個乾淨,衝着桌對面的人勾脣一笑,“譚律師,你慢用。恕不奉陪了。”說完起身要走,卻忽然聽見譚家輝開口說道:“景焱,你根本不適初初。”他語氣平淡,但又似乎別有深意。
景焱動作一頓,轉頭看向他,眸光犀利,笑容冰冷,“我不適合若初。呵……我是她的丈夫都不適合她?那誰才合適?譚律師麼你麼?”說着他擡手用食指點了下額角,做恍然大悟狀,“哦,我忘記告訴了。譚律師可能還不知道,我和若初幾個月前就重新辦理了結婚手續。所以你現在在追求她,就是破壞他人婚姻家庭的第三者插足行爲。法律我自然不如譚律師精通,不過還是希望你尊重一下道德底線,別再來騷擾她,給我們夫妻帶來困擾。”
比起沈若初有了身孕,他們復婚的消息顯然並不具有什麼衝擊力。譚家輝直視着前方,聽着景焱義正言辭地長篇大論完,忍不住嗤笑出來,“景焱,一個未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來我講道德。你不覺着可笑?”他略略偏頭,斜眼看他,似笑非笑,“知道麼,初初在認識你之前,從來不懂得什麼叫傷心和難過。可她和你在一起這三年,幾乎把這二十多年的眼淚都流乾了。不管我適不適合她,至少不會讓她這麼傷心難過。”
可景焱倒是十分地不以爲意。若是幾個月前,譚家輝的這些話或許多少會刺傷他,然而現在……沈若初的腹中有了一個新的生命,他和她共同孕育的生命。所有的一切都應該開始新的篇章,而他們兩個應該做的,就是全力以赴做好即將爲人父母的準備。所以不管是愧疚還是糾結,再於兩人之間那些痛苦和不堪的過去中緬懷,早就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景焱從來都不喜歡把自己的心理仔細剖析給他人所知。他低聲哼笑,非常難得的說出一句高逼格,且略微感性的總結陳詞,“傷心難過也是愛情的一部分!而且我一向認爲對婚姻不忠是會遺傳的,不知道譚律師會否也會。但是我覺得一段婚姻先苦後甜,白頭偕老,總好過半路散夥,形同陌路。”
“呵……就怕苦過之後也不是甜。”譚家輝被他冷嘲熱諷地直揭短處倒也不怒,並且還點點頭,對他剛剛的某個觀點表示贊同,“傷心難過也是愛情的一部分……對,你說的沒錯,談戀愛的確會有開心有難過。”然而緊接着話鋒一轉,“但那些都是屬於普通人的。”他一邊說着,一邊慢慢站起身。視線同他在空中相碰,平靜無波,卻又分毫不讓,“景焱,你不一樣。你曾經所揹負的那些黑暗和不堪,遲早會傷了她。”
黑眸的最深處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景焱一瞬不瞬地同他對視着。之前所有的表情都漸漸衝臉上退去,最終只剩下令人生畏的陰冷。他直呼其名,再不見那種半是客氣半是譏諷的語氣,只剩下暗藏的肅殺之意,“譚家輝,你到底想說什麼?你又知道些什麼?嗯?”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景焱你既然當初敢做,現在又何必怕其他人知道。”相較之下,譚家輝的情緒顯得平靜許多,“我不想說什麼,我只是想告訴你,保護好初初。如果你在讓她受哪怕一星半點兒傷害,我都會不遺餘力的把她帶走。我不介意她懷了你的孩子,更不介意做孩子的繼父!”
“嘎嘣”一聲脆響,來着景焱的拳頭。他危險地眯起眸子,額頭上青筋乍現。明顯是在用盡全力隱忍着,纔沒有揮出這一拳。
譚家輝看着他憤怒的表情,似乎感到很享受。他勾了勾脣角,往前逼近一步,“景焱,你最好也多注意一下身邊。否則的話,我想那天應該不會很遠。”說完繞過他準備離開。
“爲什麼要提醒我?”兩人擦身而過時,景焱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
譚家輝腳步一頓,靜默兩秒後澀然開口,“我不忍心見初初傷心。”然後在不停留。
…………
沈若初不知道未來的某一天會不會傷心,但是至少現在她有點心塞。
回孃家住有媽在固然貼心,可煩惱卻也不少。有沈夫人在一旁督促,她那些懶惰的噁心就必須都收斂起來。三餐規律,作息按時,每天必須有適當的體育運動不說,零食也不能隨便吃。因爲怕營養攝入過剩,一方面對胎兒不好,一方面也容易引起一些妊娠性疾病。
所以這才分別了24小時多一點,她就開始數星星看月亮的,無比盼望景焱趕緊處理完公務,好接她回家。
尤其是晚上接了他打過來的這一通越洋電話之後,她更加的心癢難耐。肯不得一下子就把時間撥過去,好早日和孩子它爹團聚。
正躺在牀上翻來覆去百爪撓心,手機又響了起來。
沈若初愣了一下,也不看來電顯示直接就接了起來。不管是誰,這個時候來幫她排解一下寂寞憂桑都是好的。哪怕就是個推銷保險的,她也一定要調戲到底!
只是當熟悉的聲音低低入耳時,她立刻就肅然了,“二……二光?”
“嗯,是我。”那邊人的人笑了一聲,“我怎麼感覺你語氣很驚悚的樣子。不願意接我電話。”
她的確是不太願意,因爲有點而不知道該用什麼心態面對。“呵呵……”沈若初乾巴巴地笑了兩聲,一邊心虛一邊絞盡腦汁地想着措辭,“沒……我……”還不等她說完,便被對方笑着打斷……
“我逗你玩兒的!你那麼認真做什麼?”
沈若初一陣無語。可緊接着卻是真的沉默了。
“初初?”譚家輝不見她出聲兒,便疑惑地催促了一下,“初初你還在聽嗎?”
“嗯。”她低聲輕應,隨即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把話說了,“二光,對不起……我……我和景焱復婚了!”
這次換那邊的人沉默下來。數秒鐘後,他嘆息輕笑,“初初,你不用和我說對不起。永遠都不用說三個字。喜歡你是我心甘情願,你沒有什麼對不起我的。”
沈若初咬脣默然,心頭驟然酸澀。正猶豫着要不要鴕鳥地直接掛斷電話,便聽見那邊的人說道:“初初,你懷孕了是不是。”因爲的句式,卻是肯定的語氣。
沈若初驚訝,“你怎麼知道?”
“我碰見景焱了,就剛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