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姝嫺怒髮衝冠,驚慌失措。
媚術對這個看似浪子的人,無效。
可她已拋卻了性命。
她竟將薛鶴翎逼上絕路!
薛鶴翎也似並未想到,杜姝嫺的武功如此高明。
畢竟,是杜家的人,這“東籬問酒·把盞飲愁知不知”當真炫美,又暗藏殺機!
數丈之內,玉草黛葉寸寸割裂,歸落流淌於杜姝嫺葇荑削蔥之間。恍惚中,酒香隱隱,醉人不已,愁腸百轉,卻真的有萬千刀刃在這糾纏之中無聲無息地刺出。
“以你的功夫,與丁小刀有一拼。”薛鶴翎拼盡全力化險爲夷,不由由衷道。
“那我就先殺了你,再去殺丁小刀!老孃爲了逃跑,殺了十幾個人,還差你一個?”
“你是執意要殺我不可了?”
“不光是你,還有那個女人!”
爪撕下了薛鶴翎的一片衣袖。
“哦?”薛鶴翎疾退三尺,冷笑,“你想知道杜荊蒲的死法麼?”
“如果這樣的功夫真的存在……便在我身上試一試罷!引十豪傑去白家的……就是我!”杜姝嫺狂笑,“縱橫十餘年,也未曾見過哪個白家孽種……”
杜姝嫺似乎看到了薛鶴翎鐵青着臉,探爪回勾:“來年百曉生一死,杜家的功夫自然就是武功譜第一了!”
“屠戮白家的幕後黑手,卻是你?”方雲岫起身頓足,厲聲喝問。
“呵?難道你是白家餘孽?”杜姝嫺不屑地看向方雲岫。
“她現在雖非白家人,但她很快……便要入我白家門!”
薛鶴翎!
他將銀鋒迅速交予左手,右手收掌入懷,竟取出了五支羽毛,展之如扇,形態與白家遺蹟上的五支羽毛……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只是這些羽毛中,一支是純白無瑕的,一支是略帶灰色的,一支是略帶土黃的,一支細羽略有參差,似是沾染了幾抹脂粉,一支本是純白無瑕的,卻在正中央有一枚豆大的血色斑點!
方雲岫瞪大了雙眼,杜姝嫺雙瞳收縮!
羽毛凌空飛起,絲絲霧靄從薛鶴翎掌中升騰。薛鶴翎不動如山,五支羽毛卻有如煥發了生機,牽引起早已落下的那些寸長的翠綠,散開。
杜姝嫺反應奇快:不能讓他發動白家的極招!她狂呼一聲,橫抓而去,拼了性命猛撲向五支羽毛醞釀威勢之處。
方雲岫正要攔住發狂的杜姝嫺,薛鶴翎卻微微笑了,雙足一個叉步,右掌一帶,將羽毛帶向身側,銀鋒掃開,剎那間塵埃暴起,撲向杜姝嫺。
方雲岫連忙退開了幾步。她知道他完全可以一個人,解決這件事。
飛羽,如憑空帶起了螺旋形的氣流,積蓄了極大的能量。
五支散開的羽毛依然如摺扇般飛舞,羽杆之上,好像突然綻開了無數繁花。雖是五種顏色的羽毛,卻開的同一種顏色的花。
有如潔白的梨花?有如紛揚的雪花?有如一團團祥雲?有如新出楊柳的絨絮?有如一隻只剛被喚醒,正要展翅飛翔的鶴!
只有鶴的翎毛才能用做如夢似幻的“飛羽凌天”的武器。否則,換做短刀短刃,便只剩“漫天飛刀”的可怖了。
鶴唳雲端,五聲齊鳴,剎那間有如漫天落羽,輕柔,和美,似雪,似霰。陽光映明,竟拆作七種顏色,尤以飛霞彤彤最爲遠漫,欲籠天地。
前人有賦:閒憑晚閣,指天外之霞飛;夢斷曉鍾,聽雲間之鶴唳。
今人喟嘆:雪霽嵐開,驚流霞之溢彩;風起雲涌,慨飛羽之凌天!
羽已飛散,氣可凌天。
飛羽幻化成數只飛鶴——其中一隻,額頭鮮紅!丹頂之鶴!那是羽?是鶴?是人?
再不容情。
杜姝嫺數着失利,未能奪下薛鶴翎手中武器,心下暗自怯了,又不得不接受這一切——自作孽的多出口的話!她戰慄,她渾身發軟。
眼前景物有如夢境與幻覺。幻影起舞,羽色飄蕩,辨不清真假是非,看不透霧裡霧外,更勝她杜家的“東籬問酒·舉盞飲愁知不知”!
鶴沖天,翻身急轉。聚千萬翎羽,可破千軍萬馬——卻只需使在一人身上。
杜姝嫺。
“幻覺”比她的媚術強大得太多。杜姝嫺已驚住了。
在她失去意識前,她的爪其實已與薛鶴翎的刃過了百招。
“嗤。”
明明眼見鶴羣迎面而至,卻有一片銀鋒自後背而來,穿透她的胸口。
銀鋒驀然不見。
無數的白色遮蔽了她**的身體,她似乎在一瞬間,真的變成了最美的女人。
白色,最純淨的顏色,沾染着妖豔的紅,雪中梅?鶴頂紅!唯一不協調的,便是那驚恐得扭曲的臉。
她倒下,再無聲息,身前的白完全替換成了慘烈的紅。漫天的飛羽驟然消失。
歸於平靜。日已西斜,城裡大概已華燈初上。
薛鶴翎擋在杜姝嫺的身前,手中的五支羽毛都變得雪白雪白。他惋惜,卻不同情。
“你且背過身去罷,待我將此人埋沒,再說下一件事。”
薛鶴翎的話中充滿魔力。方雲岫緩緩轉過身,心頭滋味一下子翻涌上來,不知酸甜苦辣,激得她眼角又流下來了淚水。
彷彿還是夢境與幻覺。
薛鶴翎已站在她身前。
她微微擡頭,深情地望着薛鶴翎的眼睛。
薛鶴翎咳嗽一聲,似有些緊張地看向別處:“你要怪我,你要打我揍我,隨便你了。”
“我不怪你,也不敢打你。你……莫不是白家的……”
“白鶴。”他似乎略帶自豪地笑了笑,轉過頭,提了提方雲岫肩頭滑落的衣衫,順手撫過方雲岫的脖頸與面頰。
“你不能再逃跑,否則不僅是我要揍你,丁小刀也會揍你!”
“丁小刀?”薛鶴翎一怔,朗聲笑道,“他不拔刀,那拳頭頂多給我捶捶肩揉揉背。當然了,這種事情小爺不想他來做。”
“你若不嫌棄,我自會爲你……”方雲岫捏着拳頭,咬了咬下脣,話卻說不下去了。她的臉簡直要紅透了。
“你不嫌我江湖流浪,喝酒吃肉,卻沒房沒馬,還要借一個偷兒的?”薛鶴翎接着她的話茬。
方雲岫噘嘴,搖了搖頭,頰上飛上的兩片紅暈可愛得讓人禁不住想捏一捏。
薛鶴翎滿意地笑了笑,手指突然點向方雲岫麻軟穴。
正在女兒家害羞中的方雲岫怎地會料想到!待感到渾身**痠軟,不由驚呼:“你幹甚麼?”
“帶你回‘醉鳳樓’啊。”
“去那裡做什麼?”
“你說我要幹什麼?自然是做在那個地方做的事嘍。”薛鶴翎壞笑着在方雲岫額上輕輕一吻,即刻施展輕功,腳上加力,懷着方雲岫前往醉鳳樓。
方雲岫是驚恐的,但那驚恐裡,含着幾分新奇的刺激與甜蜜。
不過薛鶴翎只是輕輕將她放到牀上,又折過了被子將她裹住,隨後點亮了紅豔豔的蠟燭。
紅火火的牀,紅亮亮的屋子,紅彤彤的臉蛋……竟好似洞房一般。
薛鶴翎只是笑眯眯地打量着房間裡,點着頭,洋溢着幸福的神情。
猜不透他下一步要做什麼。
“啊呀!你小子咋地回來了,也不跟小老兒說一聲?啊哈!誒嘿?牀上還有個人?難道是方妹子?”驀地一個狡猾的聲音炸響,驚得薛鶴翎與方雲岫都是一哆嗦。
“丁小刀?你大爺的,早早躲在牀底下,是想壞小爺好事麼?”薛鶴翎稍稍琢磨,一拍大腿,立刻指着牀底下笑罵。
“嘿嘿,嘿嘿,我看你魂不守舍,竟是沒發現我借了你的窩兒休息……誰料到你居然……”丁小刀砸吧着嘴脣,灰溜溜地溜了出來,回頭看了眼方雲岫,眨了眨眼。
“怎地?你想鬧洞房?”薛鶴翎並不客氣,拉長了臉,拉開架勢,五指抓住丁小刀肩頭,目光如刀,叫人心驚膽戰。
“哪敢哪敢!小老兒慶祝還來不及咧!恭喜,恭喜薛少爺娶得嬌妻美妾呀!”
“呸,什麼美妾,鶴爺我今生今世絕不會再娶妾,一個嬌妻嘛,已經是我三生有幸了。”薛鶴翎立刻回駁,嘴角禁不住揚起。
“是呀是呀,薛少爺忠貞不二,有目共睹……告辭……咳咳,告辭……”丁小刀強忍着笑,一下鑽出了窗。
“賊偷兒的話,你切莫放在心上。呼,好了,不會有人打擾了。”薛鶴翎鎖上了窗,鎖上了門,走到牀前,又對毫無縛雞之力的方雲岫深深一吻——這才解開了方雲岫穴道。
他本以爲方雲岫會立刻跳起來給他幾巴掌,沒想到方雲岫只是呆愣愣地躺在牀上,一動不動,臉似着了火一樣。
“你發燒了?”薛鶴翎打個哈哈,“起來啦,好歹也得喝個酒……”
“你剛纔說的,都是真的?”方雲岫這才輕輕掙扎着脫出被子。
“薛……白某再會插科打諢,也絕不會對在意的人扯如此彌天大謊。”薛鶴翎倒了兩杯酒,肅然道。
“你……很急?”方雲岫坐在牀邊,目光不敢直視薛鶴翎。
“不急……怕你被搶走了啊。這可是白家祖輩傳下來的經驗。”薛鶴翎忍不住又露出了笑,“當然了,還怕你反悔。”
“我自然不會反悔……”方雲岫眼神迷離卻火熱地擡向薛鶴翎,與薛鶴翎的眼神相交。
那眼神中難得一見的純真透徹與熱情……真的是他嗎?
“你且放下心,若你不願,我也不會強迫……你真是可愛極了,竟讓我也不得不順從呢。”薛鶴翎又禁不住笑了,略帶少年涉世未深的幾分羞澀。
未飲已先醉。
人未醉,心已沉醉。
白家的事情已調查清楚了……這次不會再有錯。那要死的人,還有何必要去說謊呢?
那麼今後的日子……
與他同行,對我一個卑微的女子……還是一個高傲的女俠?都很知足了……
生活再飄零動盪……至少我的心,已找到了歸宿。
就如同那支羽毛,終於循着蹤跡,回到了它原本的血脈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