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習習,清澈的水面倒映着藍天白雲,波光粼粼下還盪漾着碎鑽般的光點,一圈圈地瀰漫開。
晶瑩剔透的水榭中探出一隻瑩白的小手,調皮地拍打着水面,濺起的水珠宛若北極星的眼淚,被湖水無聲無息的淹沒。
“這麼說,是東方雲奇有意將東雲國的普通百姓趕來幽明國?”帶着鬱郁之氣的嬌嫩聲音傳來,風華絕代的楊少臨斜身倚着水榭,桃花眼微眯,精緻的面容凝固了幾分嚴肅。
“嗯。”我收回不斷撥動着水面的手,拿過一旁的手絹拭了拭手上水漬,“據細作劉湖交代,東方雲奇有意驅趕這些普通百姓來到幽明國,目的有二。
其一,他知道幽明國的國庫空虛,迫使我們不得不耗費大量的錢財物資接收這些流民,從而將導致我們無財力去支援前方的戰爭。
其二,他派遣奸細混入這些流民之中,有心與當地的百姓發生衝突,引起無數糾紛,從而可引起民心不穩之勢。”
“東方雲奇真謂是用心良苦!”楊少臨訝然了半天,嘖嘖搖頭嘆息。“他如此煞費心思,莫非是打算不理會龍洉國,全面對抗我們?”
“不管東方雲奇如何打算,他還有最重要的一個目的。”默默地坐在一邊不說話的李墨白突然插話進來,面色不鬱,墨黑的眸子閃爍着耀眼的光芒,沉沉浮浮。
所有人都集中了視線看向李墨白。
“這些流民逃避戰爭而來,定是不願參加戰爭。可他們之中,必有可從軍的壯丁。”李墨白語調淺幽。一字一句皆是極輕,卻字字敲在我們的心頭,“如今皇上發下皇榜四處徵兵,該拿這些身強體壯的流民怎麼辦呢?”
本縮在一邊。滿臉置身事外表情的葉落安輕笑了一下,眼帶譏諷,“若放任這些流民中的壯丁。則要引起他人的怨懟,必失公允。若強制他們參軍,東方雲奇必要拿這事做文章,只怕軍心要不穩。如此以來,可真真是左右爲難,無法取捨。”
一箭三雕嗎?本是我們逼得他腹背受敵,可沒想到。東方雲奇如此輕易就將麻煩推來了我們這邊。
我緊緊地蹙起眉頭,深深地看了李墨白一眼,悄悄地吐了吐舌頭,暗自慚愧。此前從劉湖口中套出話來,心中不免沾沾自喜。洋洋得意下未曾深想,不料東方雲奇奸詐,竟然整出這麼多彎彎繞繞的絆子來。
李墨白倒也是深思熟慮的很。
“月回,你打算怎麼辦?繼續攬着這事?”楊少臨的桃花眼中帶上憂色,不贊同的蹙眉看向我。
“那是自然。”我淺笑了一下,對於楊少臨的懷疑表示不滿地搖了搖頭,“我到要看,笑到最後的人究竟是我,還是他!”
“落安。東方雲奇的這三個目的,由你告訴皇兄。”皺眉想了想,我擡手託着下巴,站起身來回走動,“至於辦法,前面兩個已不成問題。東方雲奇的第三個目的。不能強迫普通百姓參軍,得想辦法讓他們自願。”
“刻不容緩,我進宮去回稟皇上!”葉落安站起身告辭,無意間對上我不懷好意的視線,無端打了個寒顫,“公主還有事?”
我眯着眼睛看着他微笑,笑容絢爛可愛,“沒事啊,就是突然有些好奇,除去娶皇姐的聘禮外,你的存款會有多少?”
“沒多少。”明白我心裡的小九九,葉落安不客氣地瞪我一眼,丟下“告辭”二字後逃一般溜遠。
“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午膳不用等我。”楊少臨擡手拍了拍粉衣上的灰塵,懶懶地衝我揮了揮手,便走出了水榭之中。
從劉湖口中套出話後,便火急火燎的召集他們來這水榭裡商討,此刻他們散去,我頓覺疲憊,靠着身後的欄杆,輕輕地吐出一口氣。
“累嗎?”李墨白上前,擡手倒了杯清香四溢的熱茶遞到我的面前。
“你會不會覺得我太殘忍?”接過茶杯,低頭淺淺地呷了一口,默了默後,我垂着眸小聲地問。
以前,我不曾如此狠厲對誰下毒手過,也絕對不會面對着血跡斑斑的人,照舊微笑如斯。我可以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獨獨憂慮李墨白要怨責我的改變。
忐忑不安,期待中又有着幾分恐慌。
“對待敵人,不需要仁慈。”李墨白柔柔的聲音未變,反而夾雜着安慰,我擡起頭,他的表情和煦,溫溫軟軟的眼神快要將我融化,“論起殘忍,你做得還遠遠不夠。早教過你,有仇必要報!”
雖知他是在安慰我,最後一句話仍舊讓我偏了偏嘴,好在知曉他不介意,我也不再念着此事。
不由得放遠了視線,湖面明澈,碧綠的水面泛着輕波,瘦骨嶙峋的假山石點綴其中,景色正好。
愜意地閉上眼睛,感受着清風拂過臉頰,鼻尖隱隱環繞着獨屬於李墨白的味道,沒來由地心靜。
“這裡風大,可要先回房歇着?”李墨白輕聲問,聲音暖若打在身上的陽光。
勉力撐開眼睛,我無力地搖頭,“待會須寫信給各城的城主,與他們協商安置流民一事。不如,借你的腿枕枕。”
說着,也不待李墨白回絕,我坐到他的身側,橫躺在水榭邊的石凳上,埋着頭枕在他的大腿上。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再次閉上眼睛。
李墨白的身體僵硬片刻,無奈的搖頭,從身上取下外衣仔細披在我的身上。熟悉的味道撲鼻,我彎着嘴角笑起來,恍惚間睡了過去。
“孃親,孃親,孃親~~~”
朦朦朧朧間,仿若聽到熟悉的呼喊聲,我不由驚醒過來。猛然坐起身來,眼前依然是淺碧色的水面,風景宜人。
耳邊仿若還回響着那稚嫩清脆的聲音,心中柔情無限,升起無數懷念之情。
“做噩夢了?”身後,李墨白動了動僵硬的身體,久未開口,低沉的聲音,喑啞中又有着幾分慵懶的魅惑。
我悵然地搖搖頭,心中若有所失,萬千螞蟻啃噬着我的心,又酥又癢又難受。喉嚨發乾,眼眶溼潤,“我好像聽到了初兒的聲音。”
十數天不見他,我如何不想?
“孃親、孃親、孃親,初兒回來了!”
耳邊再次傳來天籟般的童音,我怔了怔,隨即瞪大眼睛回頭,立刻眉開眼笑的翹起嘴角。那個着翠青色襦襖,正衝我跑過來的小身影,可不是我剛纔正想着的李思墨?
從烈城回來了嗎?也顧不得李墨白,我興沖沖地站起身來,舉起手中的手絹朝李思墨揮舞着,“初兒,娘在這裡。”
“孃親,孃親。”李思墨急衝衝地,滿臉都是焦急之情,直衝衝地撲倒我的腳邊抱住我的褲腳緊緊揪住,“孃親,舅舅說、舅舅說,爹爹……回來了,爹爹在哪兒?初兒要見爹爹,要見爹爹!”
話說得太急,李思墨的小臉憋得通紅,清澈無垢的杏眸含着不安的淚花,可憐兮兮地瞅着我。
我本欲蹲下身將他抱起來,聽得他的問話,伸出去的手僵在他的身側,心中暗罵楊少臨多嘴,又不由得側頭看向一邊的李墨白。
萬萬不料李墨白緊緊地看着李思墨,卻是一臉的癡傻之情,墨黑的眸子反射着湖面的波光,端是好看。
李思墨順着我的視線看向李墨白,細細地眉頭蹙了蹙,僅屬於孩童的精準直覺讓他往我懷裡縮了縮,同時擡手指着李墨白哇哇大叫,“孃親、孃親,那天欺負姨媽的壞人在這裡!”
李思墨自是沒有見過李墨白的真實相貌,更別說那天他們本也沒有相處多久,他卻能一眼辨明出來,讓我驚歎了好一會。
這也是,專屬於孩童的直覺嗎?
“那天的事情,我向初兒道歉,好不好?”李墨白同樣蹲下身,稍稍擡高了聲音,眉目柔和,虔誠地看着李思墨,滿臉討好的笑容。
清瘦的身體繃緊,看上去有些緊張。
我詫異地瞪大眼睛,從小到大,從來沒見過李墨白曾刻意去討好誰……即便是我,都不曾享受此種待遇!撇了撇嘴,盯着李墨白微顯蒼白的面容,我心中微微彆扭。
李思墨顯然對那日的事情存着陰影,再次往我的懷裡縮了縮,面露驚懼,小小的身體微微顫抖。
見李墨白露出受傷的落寞表情,我又有些不忍,擡手拍了拍李思墨的後背,柔聲地安慰,“初兒別怕,他不是壞人。”
“可是初兒是男子漢,不要他的道歉。”李思墨小心地瞅了瞅李墨白的表情,又縮回我的懷裡。
我登時哭笑不得。看了看自己兒子的拒絕而表露出些許黯然李墨白,將李思墨從懷裡拖出來,稍稍用力掰轉他的身體,讓他面對着李墨白,“初兒,他就是你的爹爹。”
李思墨背對着我,他的表情我看不到,卻能感覺到他很糾結。他小小的腦袋裡,應該是在想着李墨白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吧?
或許,他還會認爲壞人不能做他爹爹呢?我頗爲壞心眼的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