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神魂一蕩,化成一抹青煙,轉瞬回到軀殼。韓孟江看躺在地上的老道,身軀一陣顫動,急步向前,托住老道身子,微微晃動,道:“千鬆道長?”
白髮女子擡手遮住從天際射來的陽光,語氣中隱隱有一絲不捨,“此間事了,你我有緣再見。我看相公身有麻煩,那老道恰恰可以保護於你。”
白髮女子說走就走,玉足一點,身軀垂直向空中升起。毫不拖泥帶水,頗有上古時期劍仙女俠的風範。
呂光稚嫩的童音急促響起,“姑娘,可否告訴在下芳名?”
“一夜之緣,何須姓名。”
白髮女子聲音飄渺,從空中幽幽蕩下。隨風而落的還有一本經書,“這本經書,贈予相公。願你我能不期而見,那時再講經論道,想必會別有一番滋味。”
呂光感覺自己的念頭,在慢慢的迴向那‘故鄉之土’。良久之後,他渾身一個激靈,好像是從夢裡驚醒一樣。甫一睜開雙眼,滿身傷痕的連叔,映入眼簾,一切真實可觸。
是黃粱一夢,亦或是莊周夢蝶?
呂光思緒紛飛,昨夜種種,如電閃流光般在他心頭悠然滑過。
伊人已去,不留下一抹餘香。
唯有兩手中的一個玉瓶跟一本經書,在昭示着昨晚那不是一場夢。
呂光低頭一看,這經書泛黃陳舊,巴掌大小,扉頁上寫着一行蠅頭小字——太上感應篇。
他正要翻動閱讀,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喝罵:“小雜種!你還敢回來?”
啪!
韓孟江此話剛一出口,還匍匐在地的千鬆道長,反手一揮,疾風貫耳。一掌就將韓孟江拍向數丈遠的房門處。
砰砰!
韓孟江連滾帶摔,瞬間懵了!
他嘴中鮮血汩汩,直往外冒。馬上便染的白色錦袍,如漫山杜鵑一般。他在臺階處,掙扎數次,方撐起身來,手往嘴那一抹,幾顆白牙咕嚕嚕落於掌中。
韓孟江費力的擡起手指,向千鬆道長指去,轉而又回指向滿臉風輕雲淡的呂光,剛一張嘴,一口鮮血頓時噴了出來。
噗!
數塊青磚眨眼就變成紫黑之色,場面慘不忍睹。再以破敗的房舍爲背景,韓孟江霎時就從一個高高在上的王侯公子,變成了西陵郡內隨處可見的難民。
“敢辱我主人!找死!”千鬆道長翻臉如翻書,適才還對韓孟江恭敬有加,此刻卻是用殺父仇人一樣的眼神,狠狠的瞪着倒在血泊當中的韓孟江。
韓孟江身體痛苦,氣上九竅,怒火攻心,眨眼又是一口鮮血涌出!少頃平復下來後,他用盡全身力氣,吞吞吐吐,道:“你!你……這臭道士,爲什…麼要這…樣對我…”
凡人是無法聽到神魂出體後道人的所言所語,更無法看到道人念頭所化的幻身。
剛纔那如狂風暴雨的鬥法,僅在數息之間。
韓孟江一看千鬆道長倒地不起後,便自己馬上躲在了牆角,生怕有什麼變故發生。是以前先所發生的一系列事情,他當然是一無所知。
“修道者豈會被世俗權力所縛,莫說你是那韓韻山的孫兒,哪怕是當今皇帝老兒,貧道也凜然不懼!”這番話說的真是地涌金蓮,大義凜然。
千鬆老道心中暗想:“一切皆爲幻象。世俗紅塵,乃我修道者歷練之所,只要神魂不滅,大不了我尸解投胎。”他微微闔眼,用心盯着呂光手中的青色玉瓶,那裡有他的性命!
呂光被這聲喝罵打斷思緒,定睛一看,原來是韓孟江那廝!
那道士電光火石間揮掌痛打韓孟江,真是大快人心。
“啊!……啊,呂光你不要過來,不…要,我錯……了,嬋兒是…你的,我再也不加…害於你了!”壓力之下,方纔還不能動彈的韓孟江,此刻竟然是快速向後爬去,兩眼恐懼,手忙腳亂。
呂光踱至屋前,神色淡然,語氣決絕,道:“予我一銀,報你十金;辱我一句……哼!”
韓孟江面如土灰,自祖父去世以來,他天天挑釁於呂光,以羞辱呂光爲趣,想要把他逐出‘韓府’。
上一次呂光的那巴掌,更是讓韓孟江下定決心。再加上韓孟河上次所定下的毒計,最終卻被呂光逃出府去。
這一次,韓孟江衝動之下,更是帶着千鬆老道,來殺害侍候祖父數十年的忠僕連叔!其目的就是要得知呂光的藏身之處,來個斬草除根!
聖人曰:與人爲善,方能善終。
這只是其一。眼下大周王朝,書生意氣頗是風靡,只讀書,不懂得事理。用聖賢之書,強行套在今時之事,以爲這就是遵古訓、揚傳統。
這種書生,爲數衆多。用百姓之言,就是‘認死理’。
書生意氣也要揮斥方遒!
呂光是把書讀到心中的少數之人,他可沒有什麼‘放他一馬’的心思。既然對方三番四次加害於己,那就要非得拼個魚死網破!…,
呂光把衣袖一捲,隨手從地上撿起一塊青磚,擡手就要向韓孟江頭上拍去!
說時遲那時快,白光一現。呂光睜眼看時,手中青磚已然被那道士奪走。
“主人!勿要生氣,聽貧道一言。”
千鬆老道臉色一變,被呂光的冷眼瞪的渾身難受,轉身指向韓孟江,道:“這廝留着還有用處!聽他之言,主人乃他表弟,‘韓府’勢力想必主人心中更加清楚,殺掉此人不難,難的是如何終了此事。主人,你看……”
年輕人血氣方剛,氣血上涌。難免有考慮不周之處,呂光經過一夜離奇之事,心氣還未完全平和。
此時見到仇人,自然分外眼紅。
呂光思索片刻,身形突如白鶴亮翅,雙手平行,左腳前踏,單腳撐地,向空中高高躍起。
“啊——!”
一聲殺豬般的哀嚎聲,在院內久久飄蕩。
千鬆道長神色一驚,失聲道:“主人!這…韓孟江斷腿之傷,恐怕是瞞不住‘韓府’上下!”
呂光自小修習‘五禽戲’,雖然一直沒能開闢氣海,但倒是也有了一身蠻力,又練就了江湖中的一些防身武術。一腳踩向毫無反抗之力的韓孟江,雖說吃力,可也立刻讓後者腿骨斷掉,痛苦呻吟。
“我們馬上離開此地!”呂光迅速做出決定,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此地不宜久留。
韓孟江目不能睜,下身衣衫扭曲破裂,渾身無一寸乾淨的地方,鮮血滿身,令人動容。
“呂…光,我不…會放過你……的”一聲夢囈,從韓孟江口中發出,原來是兩眼一閉,痛暈了過去。
千鬆老道察言觀色,低聲說道:“這廝還死不悔改。此時不能殺他,貧道有一法子,主人,莫不如我們帶走此人?”
老道心中另有算計。
韓孟江答應蒐羅的童男童女,只有他知道藏匿在何處。
“帶上他?”呂光臉色一凜,這也不失爲一個辦法。反正已經跟‘韓家’撕破臉皮,就算我解釋清楚,舅父明事識理,有心袒護於我,恐怕那個‘母夜叉’也不會放過我。這可是她的寶貝兒子!
呂光狐疑的看向千鬆,聲含疑問:“你有何良策?帶上此人恐怕不好走脫,城裡山外,盡是韓府眼線。”
千鬆老道有心巴結呂光,喜笑顏開,從懷內掏出一個做工精巧,細緻如花的錦囊。語含傲意的解釋道:“主人且看此物!”說罷一指錦囊。
呂光眼含詢問之意,等這老道講明道理,看他作何舉動。
老道士見呂光未露出絲毫驚訝之色,自覺鬧了個沒趣,尷尬笑道:“此物名爲‘子虛袋’,乃修者儲存物品,尋山游水,必備之寶。想那路途遙遠之處,就可把一些應用之物,放於此袋。”
呂光恍然大悟,原來這老道早有對策。韓孟江確實不能放在此地,殺又殺不得。既然有此寶物,帶上他,正是上上之策。
真是瞌睡遞枕頭,雪中來送碳。呂光正不知該如何處置韓孟江呢。
呂光轉頭問道,疑竇滿腹:“這人六尺身量,此袋小如袖珍,如何能裝得進去?”
老道詭異一笑,雙手一撮,一張黃符,剎那間現於手中。他似先前那般,在黃符上快速寫下一個‘小’字,只見他枯槁食指,微微一點,那黃符,便貼向韓孟江面門。
蓬!
院內冒起一股青煙,煙霧升騰。…,
待得青霧消散,地下的韓孟江竟然消失不見了!
呂光經過昨夜那般詭異離奇之事,心性成熟許多。此際再次看到這種精妙法術,心中少了驚奇,多了一絲希冀。
何時自己也能擁有這般仙法妙術?
“噫?”呂光以爲那韓孟江已然被老道收入袋中。
他低頭一看,方纔冒起青煙之處,卻是有一粒小石子。這石子好似被什麼技藝精湛的雕刻師,進行過改造。細細察看,那石子小如拇鬥,一人赫然在上,儼然是那韓孟江!
也多虧此石栩栩如生,要不然就算呂光眼力再準,也是看不真切的。
老道看得自己這般表演,令呂光神色振奮,不由得歡喜說道:“‘子虛袋’顧名思義,就是所裝之物必須如石子大小。此袋煉就之後,需要‘縮物成寸’的道符配合使用,百試不爽。可惜此袋只是下品道器,要是有那‘烏有戒’就不必如此麻煩了。”
老道說到後來,語氣中隱隱流露出一絲失落。
呂光對那‘子虛袋’充滿了興趣,他看着老道拾起‘石子’,輕輕放入袋中。回身看到傷痕累累的連叔,擡眼望向老道。
“主人還要帶上此人?這……此袋至多可以盛放五石之數。”老道面露難色,沉聲說道。
呂光低哼一聲,不聲不語,但卻是舉起了手中的玉瓶,慢慢擦拭把玩着。
“主人休怒!貧道把自身不用的廢物,全都清理出來,想必就可放下此人了。”老道眉毛直立,火急火燎的道。
呂光在旁催促道:“快!一會兒該有家丁奴僕來此打掃庭院了。”
關係到自家性命,容不得老道有半點怠慢之心。
數個呼吸後,老道從錦囊中,拿出數粒石子,雙手緊握,捏指成爪。石子應聲而碎,變成一抹塵土,隨風而消失在秋晨中。
老道照圖畫樣,再次施展法術,消耗掉一張‘縮物成寸’符。
連叔也是進入了‘子虛袋’中。
一切均已完畢,老道看着滿目狼藉的庭院。袍袖一擺,一個旋風從地而起,天空降下縷縷金光。剛纔還傾圮破敗的院落,瞬間便裝點一新,煥然出原有面貌。
呂光看見老道這般動作,更覺法術有無所不能之勢,手中更加用力,緊緊攥住白髮女子所贈的那本經書。
老道如孩童獻寶似的向呂光笑道:“敢問主人要去何處呢?”
“靖道司!”
呂光雖然閱覽羣書典籍,可那只是俗世應取功名所需,都是人道產物。
此時他的注意力全被這本語言精妙的經書所吸引,開頭寥寥數語,卻是道盡人生至理。…,
呂光翻過這一段綜述,再向下看去。
“太上者,道門至尊之稱也。供奉神魂,三觀堅定,明心入道者,皆能感應六道仙神。”
白髮女子曾經告誡過呂光,六道分別爲:人、妖、鬼、仙、佛、魔。
此六道乃是天下道門總稱,無論何人何物,想要神魂修道,都是要擇一而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