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清濛,雲鳥不現,靜謐中透出絲許可怕。
不單呂光不想與魚琅人二人多費口舌,凌雨煙也是迫不及待的欲要回峰門一探究竟,按理尋想,這麼長的時間,此地發生這般大的動靜,怎會竟無一名弟子前來視探?
凌雨煙暗沉氣海,內視周身各處,察覺到沒有受到太多傷害,只是元氣已然所剩無幾,若想得到‘呂光’體內元氣,恐怕還不足以支撐接下來的鏖戰。魚琅人必定也是如我這般,全身大半元氣都被那奇怪書生吸走,我欲想得利,不如出言挑撥是非,令他二人打鬥起來。這書生雖是一介凡人,可那九葉紅蓮被他吸收消化,定然是令他身體發生了脫胎換骨的變化。
“殿下尊位,豈是一小小書生可隨意辱罵訓斥的。此人雖然是我神女峰門下弟子眷屬,但他惹下滔天大禍,斷非本真人能施救於他。殿下欲要如何處置此人,本真人也不會干涉半分。”凌雨煙語氣決然,一副慷慨之相,似乎全然忘記了先前她與魚琅人水火不容的爭鬥場面。
魚琅人豈能不知凌雨煙心中作何想法。只不過他巴不得凌雨煙出此言辭,他也好藉機順水推舟,得到話由。似他們這等修者,在意的無非是自身名聲實力,魚琅人自然不想落個襲殺‘情敵’的惡名。須知綰玲瓏與呂光有婚約在身,而魚琅人對綰玲瓏更是覬覦已久。
呂光體會到人心險惡,感觸頗深,面容冷峻,神情肅然,道:“本人姓呂,單名一個光字。你要好生記住這個名字!我不單單要教訓你,來日我還要殺死你!”大敵當前,實力懸殊。呂光出此直言,非是他狂妄自大之語,他看人準確,心知魚琅人從未受過這般威脅辱罵之言,所以他才說出此話,以激怒對方爲目的。欲要佔儘先機,有所機會,必先使其瘋狂!
魚琅人金錘不在手中,聽聞此話。果然直有暴跳如雷之象,雙腳跺地,一蹦三尺高,喝罵道:“你這雜種……!本殿下記住你的名字了,我要查清你父母祖輩、兄長親友,把他們挫骨揚灰,讓他們因你一人獲罪,恨你生生世世!”呂光眼中冷意突生,殺機浮現。他以前是一個孱弱書生,從來沒有動過這等厭惡恨人之心。然則此際,他因爲精神壯大,氣質凸顯,再加上對方如此咄咄逼人,進而心中才對魚琅人生出了漫天殺心。凌雨煙佇立不言,悄悄向後退去。對面的呂光,給予她的震驚已經足夠多了,她自然不敢小瞧。
凌雨煙餘光一掃,瞥見呂光緊握的雙拳,便識趣的躲向一邊,以免殃及池魚。
谷間暖風遊蕩,全無山峰一絲冷冽之氣。
魚琅人眉宇間閃動着傲氣凌人的殺氣,似乎面前的呂光只是一個偶然暴富的暴發戶,不值得他放在眼裡、記掛心間。
纔剛剛站定的身形,轉而倒在地上,她腦中毫無思緒,喃喃自語,仿似俗世中那些得了離魂症的瘋人。她無語凝咽,面龐不見一滴淚珠兒。所謂傷心到了極點、痛苦到了頂尖,便是不聞不語、不聲不吭,形同死屍!
“怎麼會這樣,會這樣……”綰玲瓏來來回回反覆顛倒着這句話,渾身失去了那種冷如冰霜的氣質,眼眸也不再飛揚着神采。
良久之後,她突然擡起白皙的玉臂,翻起皓腕,纖指指向凌雨煙,大聲喝道,“是你!是你害死了他!”
綰玲瓏思緒煩亂,心痛至極。她自小無父無母、無依無靠,八九歲時幸運的被韓韻山收至身邊,進而才衣食無憂,不再像行乞流浪時那麼飄零困苦。
但她在韓家的地位,很是低下,名爲養女,實則與侍女無二,韓韻山又不能時時處處維護着她。
直到……
直到那個比她年紀小,比她身量高的呂光來到韓府後。
她的生活才真正的無憂無慮起來,才過起那尋常孩童所羨慕不已的公主生活。
是呂光一次次保護着自己,一次次爲自己與韓家那幾位公子打鬥爭執,更是他給了自己新生的機會!
她也說不清對待呂光是什麼心情。只是當她知道自己被韓韻山許配給呂光之後,便害羞的躲在屋裡,三天都不敢出門,也未敢與呂光說上半句話。
她本以爲,一切的美好生活,都纔剛剛開始;她原本認爲,自己被師父相中資質,來到神女峰煉體煉氣,學成本領後,以後就能夠更好的照顧呂光,陪伴着他!
不成想,這一切……現在都變成了鏡中花、水中月。
綰玲瓏有些後悔自己三年來,爲了不違背師令,她更懊悔自己爲何在剛纔見到呂光時,對他那麼矜持、那麼冰冷!現在他死了,一切都結束了,所有的後悔莫及全都轉化成了恨,冷風呼嘯,吹拂着綰玲瓏單薄的身體,寒意把她從記憶拉回現實。她突然站起身來,髮絲迎風亂舞,面容冷峻。她緊握着手中長劍,眼眸中寒光四射,好像是飛出了一根根離弦冷箭,射往凌雨煙身上。凌雨煙的修爲境界豈止要比綰玲瓏高上一籌,但此刻她還是被那充滿恨意的眼神,給震懾了心神。晚霞散去,天空露出了幾顆星辰,閃爍着攝人心脾的光芒,似乎也變成了一道道劍光箭矢,向着凌雨煙周身襲來。
綰玲瓏面容悽苦,頷首凝望着石像旁邊的呂光身體,一語不發、紋絲不動。這時身在通靈寶玉內,對未來滿懷憧憬的呂光,自然是在喋喋不休的向玉魂詢問着一些修真修道界的秘辛。
也多虧玉魂不像常人那麼富有情緒化,還能依舊在孜孜不倦的向呂光講述着自身所知曉的一些事情。
“停!”玉魂無奈的說道,“你本是一介凡人,初入道門,所知極其有限。等來日你親歷親爲後,也就能對世事瞭然於胸了。我記憶殘缺,眼下是無法爲你一一解答的。”呂光恍然察覺,自己確實太過新奇欣喜了,趕忙收斂心神,鎮定下來。修道之路,步履維艱,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的後果。他深知凡事不可如那空中樓閣,毫無根基,憑空就想得成大事。
那種作爲不外乎是白日做夢,幻想未來前程,不如即刻行動、現在努力。
飯要一口一口吃,路也要一步一步走。
現在最重要的無疑是如何離開這裡。
呂光剋制躁動的心情,隱忍不發,止住腦海中歡舞的念頭,用舌頭舔了舔因話多脣乾的嘴角,淡聲道:“也不知外面情況如何,依我看來還是先行回到身體爲妙。”
“是,雖然此地時間流動緩慢,但事情瞬息萬變,難以琢磨,還需謹慎爲好。”玉魂與呂光經過了這麼長時間的交談溝通,像是也學會了呂光爲人處事的精明腹黑,轉而就凝聲說道,“你可不要忘了答應我的事情,須助我早日找到其他通靈寶玉的碎片,然後還要時不時的讓我吸收一些元氣精魂……適時我自然也不會虧待於你。否則……”呂光凝神細聽,感受到玉魂的威脅之言。他非但不驚不慌,反而心中一喜。他此刻正是發愁剛入道門,對修煉之法一竅不通呢。這玉魂表面上看似知無不言,其實不然,說了這麼多話,也不過是一些皮毛罷了,想要從它口中套出更加有用的信息,這個交換的條件,也不算太過分。呂光嘟囔自語,低聲嘀咕着。
果然是,人不爲己天誅地滅。玉魂此種做法誠然無可厚非,畢竟它也是爲了有朝一日能夠使自己恢復完整記憶。但是呂光卻已經悄然的在心中對玉魂升起了更多戒備,然而他外表上仍然是不動聲色,照舊一副與玉魂談笑風生的模樣。
“多謝你了。”呂光樣貌端正,抱拳彎腰,行起身段,端的是有模有樣,只不過他掌中碎石,卻有些不太領情。
玉魂道:“此刻,只要用元氣修繕復原你的肉身,自然你就可以身體康復、迴歸本源。但是現下九葉紅蓮的元氣,全在支撐着你幻身凝聚,不能動之分毫。只能……”同一時間,凌雨煙正苦口婆心,向綰玲瓏講述着前後因果。她心中委實難安,先不說此番言語能否安撫下綰玲瓏,就單單是神女峰這等驚變之象,就已令她食不知味、心如潮涌了。更令凌雨煙難以剋制心中煩亂的則是,這般變故,她竟然對此杳無一絲頭緒。
萬般瑣事,繞至心頭,令凌雨煙心煩意亂、無法平靜。
綰玲瓏心中也是波濤起伏,千種思緒,涌上心頭。
她仍然低頭注視着躺在地上的呂光。她就這麼一動不動的凝視着,目光中閃現着猶如深淵般無盡的哀傷,彷彿呂光就是這天地間最珍貴的寶物。綰玲瓏在癡癡凝視中,猛然間,她的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一句句深奧玄妙的文字,由玉魂講來,形象生動、通俗易懂,讓呂光在不長的時間裡就已經逐漸領悟這段真書了。千萬年歲月,悠悠而過。在無盡的歷史長河中,修真、修道者各自傳播繼承着自己的文明。
文字記載、門派林立、法會交流,這種種溝通交流的方式,都是爲了可以讓修者在修煉的道路上事半功倍、少經挫折。
真書,自然就是修真者所撰之書。道經,則乃是修道者入道的途徑。大周王朝建國之後,獨尊修真門派,前朝收集整理的道經也大都被一把火化爲灰燼。
可悲、可嘆、可惜!這也造成了大坤王朝現在修真者過江鯽魚、多如牛毛的盛景局面。時至今日,修道者已是鳳毛麟角、少之又少。玉魂自是有它的一番打算,此時爲了能讓呂光快速脫身,所以纔不惜冒險用了這拔苗助長的辦法,以便讓呂光先行修煉真書、恢復身體。
這並非無的放矢的滑稽之言。
因爲呂光已經吸收了九葉紅蓮的火系元氣,依靠此元氣,才以腦海念頭,凝爲幻身。若是再讓呂光按部就班,一步步修道煉就神魂,那豈不是捨本遂末了。
呂光閉目盤坐在骷髏屍骸上,幾縷火星飄浮在他兩肩。遠遠一望,像是墳地上的鬼火在迎風起舞。
“呼……”
呂光吐出一口濁氣,氣息凝而成線,在這個皆爲幻境的地方,它真實的就好似世間數九隆冬里人們呼出的哈氣。
“我準備好了,開始吧。”彷彿是將要參軍上前線打仗的壯男兵丁,呂光語氣斷然,躊躇滿志的說道。玉魂語聲低沉,委婉中透露着一絲對呂光的勸告之意,“你要思量清楚。剛纔所傳於你的那段真書,乃是開啓氣海的基本方法。此刻你已經成功開闢氣海,如果你放棄修道,專一修真,憑藉着你體內的紅蓮元氣,仍舊可以修真煉氣。不過從此以後,通靈寶玉也就對你再無半點用處了,並且你若想回歸本體,就必須要消耗完腦海中九葉紅蓮的精神意志。適時多半就會變成呆傻之人。”
呂光托腮沉思,閉目不語。
許久之後,玉魂頓聲再道。
“恕我考慮不周,先傳你觀想之法,使你進入道門。然而當時我一心只想利用通靈寶玉之能,助你活命,沒想到最後反倒弄巧成拙……”
“不用說了,我呂光豈是那等過河拆橋、不遵信諾之人,若不是那塊通靈寶玉融於我身,這時我也決不會有此際遇。”呂光凜然說道,一片感激之情溢於言表,但他心中卻是冷笑連連,鬼知道你到底是何居心,不過眼下我苦無名師指點,就暫時與你虛與委蛇,等到我重獲自由之後,再做打算、跟你算賬。
“你真的決定了?”玉魂聽聞此言,似在猶豫不決,道,“自吾誕生伊始,所經所聞,從沒有一個修者能夠真、道同修的。不過……,不過…”玉魂踟躇不言,期期艾艾,似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呂光表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暗暗着急,淡聲問道:“不過什麼?”
“不過就在千百年前,有一位修者摸索出真道雙.修的法門,依此震驚三千大世界。令人扼腕痛惜的是,他僅僅存活了不到百年,就氣炸身亡、神魂永滅了。”
呂光生出一絲惋惜之感,感嘆道:“可惜!”
“此人就是通靈寶玉的上一任主人。他所留下的筆記法門,也存於吾記憶深處。”玉魂硬是一步步挖出了個深坑陷阱,等着呂光自己跳下。
呂光心中暗喜,他豈能不知道玉魂這‘瘋人’的那點心思。
顯然此刻局面已經是夠慘的了,試問還有什麼能再比這更慘的?
只要不死,活下命來,就有無限希望!
他循聲問道:“既然這樣,那你不如把那位前輩的功法門道傳授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