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的江浙明軍名聲在外,尚可喜自問沒有能以同等兵力擊敗嶽樂或是濟爾哈朗的本事,對於做到了這一點的陳文就更是心懷畏懼。
正是因爲這份畏懼,他纔要儘可能迅速的增強實力,爲了生存,這本無可厚非,甚至從一開始陳文能夠容忍尚可喜用尚之信的名義在明清兩邊騎牆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已經有了這份自覺。
“陳賊欲誅我等,可謂是處心積慮,此前還有江南和湖廣北部的清軍作爲牽制,他自身的兵力也遠遠不足以控制更大的佔領區,現在南京陷入其手,湖廣北部的范文程也已經獨木難支,本王本打算利用老本賊撤出兩廣的契機來擴充實力,然而陳賊竟然連聖旨都不去請,悍然對福建、廣東的藩鎮發起進攻。”
尚可喜說的咬牙切齒,下面的金光等人卻也知道。請旨?那是不可能的,無論是孫可望,還是永曆都不會坐視陳文繼續做大,在這一點上,“曹操”和“獻帝”之間沒有什麼區別。
可是,陳文從劉清泰開始着手,利用耿繼茂向劉清泰出售糧草的事實作爲藉口。現在殺入廣東,一邊大肆宣揚是給郝尚久一個富家翁,一邊則打出了鎮壓尚可喜爲廣東明軍報仇的旗號,乍一看上去是尚可喜在給陳文製造藉口,但實際上即便尚可喜什麼也不做,在廣州城裡面當個人畜無害的乖寶寶,陳文也一樣會來解決他這個麻煩,沒有別的可能。
“末將謹遵王爺號令,必死守廣州以待局勢變化。”
守城的重任,尚可喜自然而然的交給了許爾顯,這是他從東江鎮帶出來的部將,對他忠心耿耿,從無二話。而他麾下的另一個重將班志富亦是如此,此刻班志富率領着大軍還在趕回來的路上,待那支軍隊抵達後,與正在趕來的吳六奇、黃應傑別寨城外,以爲策應。至於韶州副將林本植只有兩千兵馬,而且戰鬥力比較低,與其到廣州成爲守軍的弱點,還不如繼續守衛韶州,以騷擾江浙明軍自南贛而下的糧道。
“王爺,下官已經將守具準備妥當,排查細作的工作也在繼續,如今陳賊尚在路上,憑廣州堅城,半月當能守住。只恐……”
金光欲言又止,但是在場的所有人都很清楚他要說的到底是什麼。
“陳賊既然敢不請旨就出兵攻伐,屆時聖旨到了,他一樣可以說是老本賊學孫可望那般矯旨而爲,拒不奉詔。所以說到底,還是要看兩樣,其一是孫可望的大軍對江西的威脅程度,其二則是咱們自己。”
尚可喜藉着金光的話說完,這些他在路上就已經想到了。能戰方能和,但是江浙明軍無論是野戰,還是攻城,都是有着輝煌戰績的,在廣州託時間他自問倒是做得到,但是想要陳文退兵,說到底卻還是要看外力的作用。而這個外力也同樣需要時間,孫可望不會爲他火中取栗,他必須要表現出堅守下去的可能纔會有外力相助,孫可望如此,就算是剛剛和陳文一起瓜分了耿繼茂的鄭成功,他也打算試上一試。
“金先生,光是準備守具和排查奸細還不夠,廣州必須堅壁清野,任何不肯撤向粵西的一律殺掉,房屋全部燒光,糧食更是全部搶光,絕不可以給陳賊留下哪怕一個人、一片瓦、一粒米!”
堅壁清野是必然的,金光也不是沒有在做,但是比起尚可喜,他還是缺了這份對治下領民殺光、燒光、搶光的狠心。其實這也難怪,要不人家怎麼當得上三順王呢。
“下官明白,下官這就安排下去。”
連忙表明了態度,金光繼而對尚可喜諫言道:“王爺,不如讓吳六奇和黃應傑去做。陳賊是個眼睛裡不揉沙子的,他們的手足夠髒了,纔不用擔心他們會背叛王爺。”
“金先生所言甚是。”
尚可喜對此深以爲意,吳六奇和黃應傑說到底都不是他的親信,不過是在廣東城頭變幻大王旗的歲月裡倒向他的綠營武將。這樣的人不是隻有吳、黃二人,比如林本植,比如許龍,皆是如此。至於廣州原本的督標、撫標卻已然被他消化乾淨,吸納爲本部兵馬,在近期向西的攻勢中也表現了忠誠,反倒無需太過擔憂。
“咱們加把勁兒,陳賊攤子太大了,總有捉襟見肘的時候。只要等到陳賊撐不住了,了不得默認了他對潮州的吞併,咱們能夠爭取到整合兩廣的時間就夠了。”
………………
尚可喜所依持的乃是廣州的堅城,更重要的還是其他藩鎮對陳文的畏懼。不過這半個月的時間,算來倒也並不少了——陳文的大軍此刻還在潮州境內,即便是從南贛出發的那兩個師如今也是在惠州北部,光是路程上陳文就要耗費大半的時間,剩下不過幾天而已,當年杜永和在他和耿繼茂的兵鋒之下都守了長達九個月的時間,難道他還不如那個李成棟的部將嗎?
饒平總兵吳六奇帶着所部兵馬抵達惠州與惠州總兵黃應傑匯合後,便放棄了惠州,向廣州轉進。大軍未來得及進入廣州地界,尚可喜堅壁清野的命令就到了,命令很簡單,要他們燒光沿途的房屋,將沿途的人口全部驅趕向廣州,不肯離開的一律殺死,至於錢糧,連人都殺了,難道還會留下嗎?
得到了這麼個命令,黃應傑倒是歡天喜地的應了命,此前尚可喜大軍西進,一路上摧枯拉朽,劫掠錢糧人口無算,很是讓他羨慕不已,如今尚可喜已經表明了守住廣州,等待天子詔書和孫可望大軍的態度,能夠發一筆橫財自然是好事。
“只怕這橫財會是個橫禍啊。”
吳六奇嘆了口氣,但也並沒有表達出來。他是潮州本地團練出身,靠着剿滅土匪起家,一步步爬到了總兵官的高位。所謂團練,多是本地持兵自守的民間組織,他利用明廷和清廷的威信將身份洗成了官方的代表,但是那個道理他卻還是記得。而陳文一向是以保境安民自居,對殘虐百姓的害民賊的容忍度很低。所以說,這筆財貨,實在是燙手啊。
知道如此,但吳六奇也沒打算抗命。原因無他,抗命就要跳反,而從他自身來說,對於向陳文投誠還是心存牴觸的。
並非是外系將領在江浙明軍中得不到重用,關於江浙明軍的傳聞很多,吳六奇也知道,此番進軍福建的張自盛和馬信都不是陳文一手帶起來的,可現在一個是國公,一個是侯爵,都是手握重兵的大帥,稱得上風光無限。但這兩個人可都是陳文只有三四個府地盤時就投靠過去的,一個帶着上萬的男女和大批的江西讀書人,在江西更是抗擊清軍多年,而另一個則乾脆把兩個府的地盤賣給了陳文作爲晉身之資。
可是現在,江浙明軍已經成爲一個龐然大物,外系將領再想要如張自盛、馬信那般卻也是千難萬難了。既然如此,他一個小小的總兵官,與其到陳文那裡伏低做小,遠不如跟着尚可喜,沒準還能混出個人模狗樣呢。
剎那間,吳六奇心生百念,他的部下們卻要單純很多,一個個的無不驚喜於南海郡王尚可喜的慷慨。團練出身的他們在本鄉本土還能保持軍紀,可到了外鄉就截然不同了,本就少不了偷雞摸狗的勾當,如今尚可喜命令他們去搶,哪還有不樂意的。
接下來的幾天,惠州、潮州的軍隊如蝗蟲過境一般對廣州東部開展了大掃蕩。所到之處,屍橫遍野,沿途的村鎮燃起了熊熊的烈火,濃煙更是直衝雲霄。無數的男女老少被這兩支大軍驅趕着向西,白日裡皮鞭、刀鞘在任何步伐稍顯緩慢的人們身上作響,到了夜裡,將校士卒們強行將他們看上的大姑娘、小媳婦拉進營中宣淫,只要敢有絲毫違逆的便是一刀子的事情。
軍隊是一個階級分明的團體,內部少不了自上而下的壓迫。士兵需要釋放,往往就會選擇將壓抑的情緒付之於更加弱小的老百姓身上。
後世的洗腦陳文自大蘭山上就在做,靠着對曾經的那支保境安民的雄師的宣傳,靠着分田分地的利誘和嚴刑峻法的威逼,江浙明軍的軍紀之嚴明使得麾下將士從內心裡對欺凌老百姓產生了排斥。但是,對於這個時代的其他軍隊,無論中國,還是歐洲,搶劫是士兵的主要收入來源,如今更是奉命劫掠,自是更要變本加厲起來。
黃應傑和吳六奇的兩支軍隊在富庶的廣州東部犁出兩道血與火的人間地獄的同時,陳文大軍也離開了潮州,向廣州方向挺近。
陳文對於尚可喜的應對一無所知,但他卻很清楚,這個狡詐多智的智順王、平南王、南海郡王卻絕不是個好相與的角色。大軍一路向西,不過只說兩地的距離,陳文的大軍以着四五十里的日平均速度也要走上十幾二十天。
其實平日裡行軍的速度還能更快,奈何攜帶的臼炮實在拖慢了行軍速度。可若是不帶着,卻也不行,攻城的需要存在,也只得如此。
所幸的是,大軍沒走多遠,潮州方向就已經有人追了過來。對於來人,陳文從沒見過,倒是正在陳文軍中充當嚮導的孫雲軒很是激動。
“末將提督廣東水師凌海將軍陳奇策,拜見大王。”
陳奇策的名字陳文聽說過,江門大捷是新會之戰的開門紅,陳奇策所部水師在廣東也是數得上的精銳,就連鄭成功在臨行前也提及過這個名字,更別說是嚮導了。
“凌海將軍之江門大捷大漲我皇明水師之士氣。”
見面總要說兩句人家的得意之舉,這是起碼的客套,陳奇策對於陳文的稱讚倒顯得頗爲激動。畢竟,陳文兩蹶名王,連韃子王爺都不是對手,乃是如今天下首屈一指的名將,就連李定國都已經稍遜一籌了,能夠得到陳文的稱讚可以當做是榮耀一生,甚至傳於後世子孫的大好事。
“末將接到大王號令,立刻率船隊前來,敢情大王給咱們水師一個報仇雪恨的機會啊!”
陳奇策在許爾顯面前損兵折將,這是沒辦法的事情,不過現在陳文來了,那可就不一樣了。別的不說,野地浪戰,連濟爾哈朗都不行,姓尚的就更得靠邊站了。
“凌海將軍千里赴援,本王心中甚慰,此番本王就是來爲粵西王師復仇的,絕饒不了尚可喜那個傢伙。”
早在圍攻泉州之際,陳文就已經拖了鄭成功的渠道去向粵西明軍傳達他即將入粵的消息。一方面是爲了讓那些粵西明軍能夠更好的堅持下去,而另一方面也是逼着尚可喜回援廣州,畢竟他是懶得一路從福建走到廣西的。
陳奇策率船隊趕到,陳文倒是有些替他擔憂於上下川島的安全,不過陳奇策對此到並不在意。用他的話說,粵西明軍盼陳文久矣,一個個都指望着陳文來爲他們復仇,現在他的上下川島有李常榮的水師協防,就憑許龍還是奈何不了的。
粵西明軍翹首以盼,陳奇策此來也帶來了李常榮、鄧耀、周金湯等人問候,更加遙遠的廣西和內陸的王興等部大多還侷限於消息傳遞沒有水路來的便捷,但是人心向背卻還是一目瞭然。
“張老哥、馬兄弟,瞧瞧,咱們是來打內戰的,都有這麼多人支持,可見尚可喜在廣東的人緣之爛。”
送走了陳奇策,陳文忍不住對張自盛和馬信一陣調侃,張自盛倒是頷首而笑,而馬信卻緊跟了一句:“大王,這算不上是內戰,咱們江浙王師又沒拿尚可喜這個狗漢奸當過官軍。”
聽到這話,陳文撫掌而笑:“馬兄弟所言甚是,從遼東就跟着韃子爲虎作倀,南下一路上屠城無數,多少漢家百姓死於這三順王之手,他們要是都能洗白了,那這世間的公理正義又該找誰說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