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晴空萬里。遙關的天極其明淨,透着純粹的藍,許是沙塵不大的緣故,站在空曠的練場上,就只覺得熱,沒有一絲沉悶,偶有微風徐徐拂面,帶來丁點涼意,叫人舒適愉悅。
只是很快我就不高興了,馬大將軍巡視新兵過後,就下令讓我們扎半個時辰的馬步。他在練場附近不時地晃悠,我一刻也不敢鬆懈。漸漸地,豆大般汗珠開始順頰而下,衣服的前襟也已汗溼一片,我努力將胳膊擡平,由於痠痛難忍,只好用力握拳,而此時我的雙腿也在不自覺地微微發抖着,心跟着跳得極快。我緊咬住牙關,好像稍一鬆懈就會全盤崩潰。
“唐雍月,你是不是堅持不住了?”旁邊的陳望星悄悄問我。
我也不敢轉頭去看他,只得斜了眼使勁去瞄,結果只瞄見了身側的尉遲晟。於是默默地收回眼光,小聲答道,“沒有,我還能堅持。”
“你要是堅持不住了就說出來,反正馬大將軍不在,我又不笑話你。”他又對我道,聲音聽起來卻有些顫抖。
“我真的還能堅持,你別想陷害我,要是等會兒馬大將軍看到我在休息,我就死定了。”我同樣顫抖着回答,身上抽搐的幅度卻越來越大。
“你……你知道就好,你一定要堅持,不然我會瞧不起你的……”他聲音變得更加微弱,有氣無力,聽上去很是不對勁。
我猶豫着將身體微微前傾,轉過頭去看他,此刻他正面色蒼白,毫無血氣,只有一雙發狠的眼睛倔強地盯着前方。
“陳望星,該不會是你堅持不住了吧?”我擔心地脫口而出。
他卻很不服氣,突然大聲道,“笑話!我怎麼會堅持不住!”說完身形有些搖晃,閉了眼就要往後倒,尉遲晟見狀忙伸手從背後頂住他的腰,這才穩了下來。
我只覺心跳得快要蹦出嗓子眼兒,又多向前挪了幾步想看看他,不料小腿一陣痙攣,歪了歪就狠栽在地。
尉遲晟和身後的淵俱嚇了一跳,忙過來扶我。我狼狽地爬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卻再沒什麼力氣屈腿扎步了。身後忽而傳來一陣小聲議論,無非都是些關於我弱不禁風的話。尉遲晟聽見惡狠狠地回頭斥了一句,“都給我閉嘴!”
果然衆人噤了聲,淵卻不理會,只走到我身旁,關切問道,“月兄弟,你還好吧?”
我搖搖頭,不住揉着腿,嘴上卻答,“沒事沒事,你快回去站好,別讓馬大將軍看到了。”
他稍低了頭,有些不忍地說,“那你再忍耐下,等會兒我幫你看看。”
我也就敷衍着催他歸隊,深吸一口氣又試着往下蹲,痠痛卻再次蔓延,好似有千萬只蟲在撕咬,便不耐地迅速收回姿勢。尉遲晟見狀氣道,“忍什麼!這樣下去不行,你就在地上坐着,有事我來幫你扛。”
“尉遲晟。”我忙輕聲道,“這裡是軍營,你還當自己是府裡逍遙自在的小少爺呢,暫且忍忍吧,別再爲了我橫生枝節。”
尉遲晟還要再說,卻聽有人驚呼,“馬大將軍回來了!”
我嚇得慌忙蹲身,用力過猛沒忍住疼,不由地“哎呀”一句。尉遲晟
緊繃着臉,仍是站得筆直,責怪我道,“叫你別忍你還忍!”
我剛想勸他站好,卻聽“咣噹”一聲,陳望星倒地不起了。衆人被唬得忙圍了過去,見馬大將軍怒氣衝衝地趕來又忽然散開,老實地按隊形站好,我卻不顧尉遲晟拉扯,緊張地上前查看。
此時陳望星虛弱地倒在地上,緊閉着雙眼,臉色慘白而發青,怎麼叫他也不醒。
“他怎麼了!”旁邊傳來馬大將軍如平地炸雷般的怒吼。
四周一片寂靜,無人敢答話,卻聽尉遲晟閒閒應了聲,“撐不住了唄。”
馬大將軍聞言湊過來,表情威嚴地打量了陳望星一番,忽嚴肅對我道,“唐雍月,你帶他去軍醫那裡看看。”說完又睨了我一眼,轉身看向旁邊的尉遲晟,“你,隨他一起去,他肯定擡不動。”
我有些尷尬,馬大將軍卻面色不改地掃視一圈,怒聲道,“你們都給我繼續扎馬步,快些站好!”衆人即便心有怨言也不敢發作,只好默默看着我和尉遲晟扶着陳望星出了練場。
尉遲晟有武功底子,折騰這麼久也不見他累,我也沒使上什麼力,就跟着他慢慢往前走。誰料還沒幾步,胳膊上猛地一輕,陳望星已睜了眼,好好地站在我和尉遲晟的面前。
“你……你沒事了?”我嚇得忙問。
“沒事,我本來就是裝的。”他俏皮地眨眨眼。
尉遲晟眼含深色地望望他,驀地彎了嘴角,“沒想到你小子還挺聰明,多謝了。”
我這才恍然大悟,吃驚道,“你是爲了幫我才故意裝暈的?”
陳望星連連點頭,“不然你以爲我怎麼偏偏在馬大將軍來的時候暈呢?還不是看你根本就堅持不了還逞強。”他停了停,撇撇嘴又故意對我道,“我真瞧不起你。”
我卻直接無視了後半句,對他抿脣笑道,“謝謝你。”
他擺擺手,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雲淡風輕道,“不過是看你可憐,同情你罷了。”
我沉吟片刻,方答道,“有人同情總比無人問津得好。”
他聞言有些發愣,盯我半晌才遲遲道,“真的是這樣麼……”
尉遲晟見氣氛詭異,忙催促道,“你們兩個誰也不比誰好到哪裡去,還是快走吧,別讓其他人看見了。”
我和陳望星覺得有道理,便隨尉遲晟加快了步伐,去軍醫那裡裝模作樣地轉了一圈,領了些解暑消乏的藥,各自回了屋。
在牀上倚着不出片刻,忽感昏沉,尤其是外面的蟬鳴擾得我越發頭疼。雖是四月天氣,卻已和帝都江南的盛夏沒什麼區別了。正半夢半醒地小憩,隱約有人進了屋,坐在牀邊輕擡起我胳膊,力道恰如其分地揉捏着。
莫不是有人在非禮我!我瞬間清醒,忙從牀上坐起,那人離我太近來不及躲閃,只聽“砰”地一聲,我的額頭撞向他的額頭,不由吃痛地伸手去捂。我呲牙咧嘴地掃了一眼,竟是淵,“你剛剛在對我做什麼?”
淵放下撫着額頭的手,有些委屈道,“月兄弟,我見你今日操練吃了不少苦,擔心你痠痛難忍晚上睡不好覺,就想着給你揉揉
啊。”
我這才驚覺自己錯怪他了,有些不好意思,便偏了臉不去看他,“噢……那多謝你了,我沒事。”
他忽而坐得近了些,帶着探究的眼神疑惑道,“月兄弟,你的臉怎麼又紅了?是不是很熱?”
我忙伸手去摸,果然兩頰燙得像有火在燒,只得吞吞吐吐道,“是……是有點熱吧……你不用……不用管我……”
“可是你總臉紅,會不會生病了?”他繼續認真道。
我被他問得無語,連連叫道,“沒有沒有,你想多了。”
他不知爲什麼,許是看我奇怪的反應,也覺得有些彆扭,只好略帶羞澀道,“嗯……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洗個澡……”
見他利落地出去,我低頭看看自己被汗濡溼的衣衫,不免覺得煩躁,又要等到夜裡摸黑去湖邊了……
之後幾天,我仍是堅持着和大家一起操練,從最初的基本扎馬步到如今簡單的打鬥招式,雖然做得不好,但也逐漸適應了。只是關於我的流言卻甚囂塵上,每每聽聞都苦惱不已。大家雖然面上對我和氣,卻免不了在背後講閒話,說我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白臉,還有說我身患隱疾,不男不女的,更甚者說我是尉遲晟從前在府中養的孌童。
尉遲晟每每爲我出氣,都只會越抹越黑,而淵爲人溫和,無意聽見了也只是叫我不要在意。我哪裡能不在意呢,雖然大家並不知道我是女兒身,對我有些誤會理所當然,但是清白的名聲被毀,多少是有些難過的。
操練休息的空檔,我獨自一人坐在草坡,尉遲晟則毫不避嫌地跟了過來,大剌剌地走到我身旁就坐。見我沒有反應,便沉聲問,“想什麼呢?”
我被流言所擾,卻又懶得多說,只兀自搖搖頭。
尉遲晟半眯了桃花眼,“還在爲那些莫須有的流言惱火?其實淵兄弟說得對,我再怎麼去阻止也沒用,他們愛說就給他們說,你別在意不就行了?咱們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又扯着袖子在臉邊扇了扇風,繼續悠哉道,“要不是當初琴郎閣把你抓走,說不定咱們就真的成了親,什麼孌童,少夫人才是。”
我此刻對他的玩笑話半分也聽不進去,“你能不能正經點?”
他只得稍斂了笑意,“嘖嘖嘖,這樣就不高興了?幸好我沒娶你,以後啊,我得找個百依百順的,省得像你一樣,整日苦着臉。”
我一陣氣悶,就要起身離開,他忙拉住我,“我不說了還不行麼!你還真生氣了?”
“沒有。”我微蹙了眉,淡淡回道。
他嘆了口氣,幽幽看向我,“你不就是聽到流言心裡過不去麼?我有辦法幫你。”
我這才眼睛一亮,忙追問道,“什麼辦法?”
他得意地笑笑,“陳望星那小子在軍醫處打聽到,三日後會有場作戰訓練,可能會淘汰一批人,你好好準備,到時候表現一下,看誰還敢小看你。”
“可是我平日練的功根本就不好……”
尉遲晟卻面帶輕鬆地拍拍我的肩,“放心吧,我和淵兄弟哪個不是向着你?你不會被淘汰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