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並不長,根本就不夠我應付作戰訓練,我整天拿着軍營發的長矛,有樣沒樣地學着別人耍弄,卻還是沒什麼長進。我常常在操練過後的休息空檔坐在一旁,靜靜看別人練習,大多數人都和我一樣,使用長矛時還很生硬,只是他們力氣夠大,比我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就是打鬥都比我行雲流水來得漂亮。
這其中最厲害的是尉遲晟和淵,尉遲晟會武功我是知道的,淵雖然身份不明,但畢竟曾經是征戰沙場的人,對他來說舞刀弄槍算不了什麼。
我越發沮喪,尉遲晟見了總會跟在我左右,不停地和我說話,就怕我悶悶不樂。
“淵兄弟的內功好像很深,絕對不是普通小兵能達到的程度,話說回來如果他是個普通小兵,可能早就死在那堆屍體裡了。”尉遲晟盯着在遠處練習的淵,幽幽對我道。
我眯了下眼,也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淵正使着長矛,一個旋身劃出優美曲線,負離背後又迅速往前刺去,幾個招式下來動作已越發嫺熟,狠快地將長矛周於身旁,遊離而輕穩,讓人眨眼一瞬便看不清了。
“他的確,天生就是爲戰場而生的。”我不自覺地驚歎道,“憑他資歷,假以時日,定能獲得至高無上的榮譽。在遙關當個小兵,太委屈他了。”
尉遲晟抿脣,微皺了眉道,“他怎麼樣我沒太大興趣,我只是覺得他不簡單,你還是不要和他走得太近,以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煩。”他又看看我,再次提議道,“你真的不考慮和我住在一起麼?我真的很不放心。”
我搖搖頭,“該說的我都說過了,先靜觀其變吧。倒是那勞什子的作戰訓練,才最令我擔心,要是我被淘汰掉,就什麼都完了。”
尉遲晟沉吟片刻,突然微笑着問我,“其實我一直很想問你,是什麼讓你下定決心來徵兵的,僅僅是仇恨麼?”
我將視線從淵身上轉移到遠處,空空地望着。“我以前遇到過一個很倔強的姑娘,她跟我說,她恨自己不是男兒身,不然也要去戰場上跟伊舍人拼一拼,我沒有她那麼勇敢,但是我也想爲此努力一番。”眼前好似出現了采薇那張不服輸的臉,我不由地笑起來,“我永遠不會背棄我姓名,亦不會背棄家與國,我想靠我自己薄弱的能力,一步步成長,直到變得強大,可以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
尉遲晟聞言思索着什麼,久久方對我道,“在這個世上,最傻的就是以爲單憑自己的能力就可以變得強大。”
那個時候的我無法理解這句話的深意,所以仍然固執而天真的相信自己的執念,而我最終懂得的是,成長必須要從放棄執念開始。
轉眼,令我無法安心的作戰訓練便到來了,那天大家都早早地在練場集合,筆直而規矩地站在整齊的隊伍裡,無不肅容相向。每個人的手裡都拿着長矛,身穿盔甲整裝待發。
不一會兒,馬大將軍便面帶威嚴地走過來,警視一圈高聲宣到,“你們都給我聽好了!作戰訓練即將開始,看那邊觀望臺的軍旗。”他伸手遙指,果然有一面赤紅在風裡飄搖。“你們就把彼此當作暫時的敵人,點到爲止即可,誰最先拿到軍旗誰就獲勝,其餘相繼登上觀望臺的前九人,皆算通過!只是有一條,登上觀望臺的人不可再落地,落地即取消資格!”
我生生看過去,心裡緊張得不行,觀望臺實在太高,憑我的能力是無論如何都上不去的。馬大將軍繼續道,“爲了培養更爲優秀的精英部隊,提高你們的適應能力和全面能力,沒通過這場訓練的人將會被淘汰!所以,你們等會兒都給我使出全力,把自己所有的本事都拿出來,聽清楚了沒有!”
“聽清楚了!”衆人皆士氣高昂地大聲答道。
馬大將軍很是滿意,晃了一圈便出了練場。我死死握住手裡的長矛,心卻像作鼓般咚咚直響,突然耳邊傳來嗚嗚的犀角號,我再熟悉不過了,這是開戰的
訊息。腦海裡不自覺地閃過那日平安鎮被屠城的慘象,瞬間這犀角號便透着股殺氣與悲涼。我有些分不清彼時今日,身邊的士兵們都爭先恐後往觀望臺衝,我晃神間卻把他們錯看成了逃命的百姓。
現實與幻覺交替,我有些茫然,只得獨自在原地亂揮着長矛。正不知所措,已搶佔先機的淵和尉遲晟卻掉頭奔了過來,擠在人羣裡的陳望星突然跌倒,尉遲晟在旁,便不得已地伸手扶他起來,而此時淵已跑到我面前,拉着我就問,“怎麼了?”
我這才停下手中的動作,愣愣看向他,思緒終於恢復清明,“我沒事。”
他對我肯定地點點頭,“別害怕,跟我一起。”
我被他拉着跑進了觀望臺下互相打鬥的人羣裡,慌忙將長矛略略收回,怕傷害到別人,只是場面極其混亂,我除了被淵拉着兜兜轉轉,什麼也做不了。忽感相握的手加重了幾分力道,還沒反應過來,便被狠狠一推,我整個人都往外傾去,淵又將我迅速拉回,慣性使我手中的長矛突然脫離,以漂亮的打旋拋於上空,糾纏在我和淵周圍的人趕忙散開,連我都害怕地用另一隻手捂住了臉。
長矛急急而下,淵卻伸出兩指輕巧反扣,復而收回在掌心,趁着近身無人,拉了我就飛奔至觀望臺,待我反應過來,已被他託着踩在了觀望臺的踏腳石上。
“我要帶你飛上去了,害怕就閉眼。”淵在我耳邊輕聲道。
只是還未等他準備好,尉遲晟就拉着陳望星突出了重圍,搭着他的肩使了個輕功,轉眼便已到了頂端。尉遲晟的輕功着實厲害,這是內功深厚的淵所不能比擬的。衆人見狀都仰面驚歎,尉遲晟得意地笑笑,伸手就去拿軍旗,只是不過拔出一節,便聽“轟隆”一聲,觀望臺瞬間塌了半邊。
碎石砂礫如疾風暴雨般崩落,衆人躲閃不及都被砸得灰頭土臉,我在淵的保護下沒有受傷,只暗歎原來上面還有這樣的機關,當真不可小覷。定了定神,我忙擡頭去看尉遲晟,剛纔他反應迅速,已閃到安全的那邊,只是陳望星一腳踩空,還好被他及時抓住,此刻正高高懸在觀望臺邊,看起來兇險萬分。
尉遲晟提了一口氣,打算拉陳望星上去,卻見一道陰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速劃過,我還沒看清,就聽“啊”地一聲,尉遲晟鬆了手,陳望星便掉了下來。淵立時憑空一躍,身手敏捷地接住了他,身形一縱便飛上了觀望臺。
我在下面看得直冒冷汗,見他們三人都已無事才稍安了心。只是在我身後的衆人忽而復舉長矛,對我步步逼近,我完全沒有意料到這突如其來的架勢,還沒想好怎麼應付,衆人便叫囂着轟了上來。
沒時間再作思考,我手揮長矛,緊急中竟然憑着記憶將淵平日使的練習招式打了出來,股掌間利器已化無形,打得地上飛沙走石,一片塵濛濛。衆人見狀不敢靠前,我卻覺得吃力,一個沒把握住就將長矛甩了出去。
尉遲晟此刻已急得不行,託淵在頂端照顧陳望星,自己卻飛了下來,只點石壁順沿而行,待離我近時便將我往上一攬,牢牢按在懷裡,不用落地便可輕巧踏上觀望臺。至頂端後,尉遲晟突然拉着我的手摺下了軍旗,我還未從剛纔的驚險中回過神來,見他此舉更是不解,“你這是做什麼?”
“這樣就沒人敢小看你了。”他無所謂地說,一旁的淵扶着面色蒼白的陳望星,擔憂道,“晟兄弟,你的手怎麼樣了?”
手?我忙緊張地去看,只見他白皙的手背上有個如痣大小的針眼,忍不住驚道,“剛纔那個東西是吹箭?”
尉遲晟嚴肅地點點頭,“觀望臺並不是特別高,以下面那些人的資歷踩着踏腳石攀沿而上也不難,看來是有人想用吹箭讓我失手,然後算準了淵兄弟會救望星,這樣便能留你一個孤零零地在下面坐等淘汰了。”
我聽得發愣,也不再多話,只是看着手中那面軍旗,
不免覺得五味雜陳。究竟是誰這樣暗算別人?倘若吹箭有毒,倘若不是紮在尉遲晟的手上,倘若淵沒有及時接住陳望星,後果都將不堪設想。他爲何要這麼做,討厭我?覺得我本身沒有能力又怕尉遲晟和淵會幫我,所以行此計謀來阻止?
我思緒紛亂,心裡還有諸多疑惑。要把吹箭吹上觀望臺雖有難度卻不是不能,但若能扎準讓尉遲晟失手而不傷害其他,卻是難上加難。平日與我在一起操練的新兵們真的有這個能力麼?況且,他們怎麼知道觀望臺會塌?我漸漸理出了頭緒,卻更加愁眉不展。
下面的人經過一番打鬥,相繼攀沿而上。事畢,我陰差陽錯地拿了第一,尉遲晟和淵還有陳望星也都順利地留了下來。
“月兄弟,方纔對不住了。我急着救人,一時沒想太多,這才把你丟在了下面。”淵的神色有些難堪。
我微笑着搖搖頭,“你別這麼說,如果不是你,陳望星就沒命了。”
尉遲晟卻很不高興,“雖然救人重要,但是無論如何,你也不該把月兒,咳咳,月兄弟單獨留在下面。”
淵聞言更加愧疚,低着頭不敢看我,我忙出聲緩和道,“好了好了,本也不是什麼大事兒。是我學藝不精,沒有誰說非要你們來幫我的,如今我們都留下來了,還管那些作甚?”
陳望星面色蒼白地插了一句,“都怪我不好,我跌倒的時候把腳崴了,要不是晟兄弟一路相助,我早就被淘汰了。”
正要相勸,忽聽遠處馬大將軍喊了一聲,“唐雍月,你過來!”我忙轉頭應了聲,催淵他們先回去,自己則乖乖地去見馬大將軍。馬大將軍正板着臉,怒目圓睜只瞪着我不說話,我不敢與他對視,越發將臉往下埋。
“唐雍月,你還算有本事,竟然能拿第一。”馬大將軍開口對我道。
“小的沒有本事,承蒙朋友關照,投機取巧而已。”我老實回答。
“原來你有自知之明。”
我忍不住擡頭,鼓起勇氣問道,“馬大將軍,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我做什麼了?”
我深吸一口氣,“你爲什麼要用吹箭害尉遲晟失手?”
馬大將軍笑了笑,“沒想到你瘦瘦小小的,腦袋還挺靈光。平常就數你的資質能力最爲差勁,倘若這次你有他人保護得以留下,日後真刀真槍地上了戰場,可就孤立無援了。沒有人可以一直保護你,在你死我活的戰場上,只有自己才能保護自己。我見尉遲晟及時抓住了陳望星,便用吹箭之計把你留在了下面。你不適合戰場,沒被淘汰未必是件好事。”
我有些不服,“小的資質能力差可以慢慢鍛鍊,何以見得小的就不適合戰場了?”
“陳望星那小子身體不好,他或許可以慢慢鍛鍊,但是你不行。我看人一向很準,從你平常的表現就能知道,你過於軟弱,可以不反擊的時候只會忍讓,做事優柔寡斷顧慮太多,這樣的性格可以讓你過安穩日子,卻不適合戰場。”
我聞言有些沉默了,他說得沒錯,我確實就是這樣的人。
“不過我仍然決定讓你通過。”
我眉毛一挑,有些不相信,“爲……爲什麼?”
“因爲你和尉遲晟他們互相信任,在軍隊裡最重要的就是團結,而且我發現你很聰明,竟然能臨時將長矛打得那麼漂亮,也許換種方式培養也能成材。”
馬大將軍的話一針見血,我想此時我若放棄他也不會留我,可是我爲了改掉優柔寡斷的性格,終是固執地決定繼續在這條路上走下去。
如今的遙關軍營就只剩下十個新兵,尉遲晟仍然在爲淵丟下我的事情耿耿於懷,淵卻因爲愧疚對我越發地好。陳望星雖然順利通過,但因受了驚嚇,身體變得更加虛弱。而對我不利的那些流言,勢頭已經小了很多,只是衆人看我和尉遲晟的眼光卻越發曖昧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