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養心殿,御輦一停,不待妍華出聲,胤禛便醒了。
他微伸了個懶腰,率先下了車,下去後還不忘回身牽了妍華一把,養心殿外面的太監與宮女自是將這一切瞧得清清楚楚。
新帝登基以來未曾臨幸過誰,她們亦不知道這後宮裡的幾位娘娘都有誰受寵,不過都是妃嬪,她們自然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後宮裡的這些娘娘在潛邸的時候就開始伺候着皇上了,所以感情自是非同一般,唯獨有兩位有些可笑。別的娘娘再不濟也能得個嬪位,可這兩位,唔,只得了個貴人和常在的封號。
妍華進去後,本能地便走到龍案硯臺便,拿起墨錠準備研墨,胤禛卻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嬋嬋犯傻不成?朕批摺子不用墨汁。過會兒再研吧。”
妍華無奈地偷偷翻了個白眼,他總是如此貶損她,不傻也被他說傻了。她研墨不成,而那硃砂又無需她去研,於是她站在旁邊便無事可做了,所以只好幫他整理批閱完的奏摺。
無意間擡頭一看,胤禛卻正好望過來,眉目清爽也不像是沒睡好覺的模樣。
妍華遞了個詢問的眼神過去,便聽胤禛緩緩開口:“在潛邸時,每次如此望去,你便衝我傻笑。今日怎得不笑了?”
蘇培盛在旁邊清咳了一聲,想提醒胤禛不要我來我去的,他畢竟是皇帝。胤禛微微瞥了他一眼,未予理睬。
妍華無奈地嘆了一聲,都多大年紀了,還想逗她玩不成?她轉了下眸子,狡黠地望了他一眼:“臣妾如今不傻了,自然就不傻笑了。”
她刻意將傻字咬得重了些,本意是與他玩笑一番,卻見他突然迷茫了神色,隔了半晌才輕輕喃道:“嗯,是嗎?還是傻一些好。”
他說着便低下頭去要繼續批閱摺子,卻因爲方纔的一個恍惚不小心將硃砂打翻了。蘇培盛惶惶讓人來擦,擦好之後,那摺子上卻是大紅一片,頗爲醒目。
“這可如何是好?”妍華喃了一聲,欲想法子將那份奏摺擦乾淨。
胤禛略一思索,便提起硃砂筆洋洋灑灑寫了一行字,寫罷才擡頭道:“不過是份摺子,解釋一聲便是,這又不是血,他看到後莫慌便可。”
妍華扯了扯嘴角,眼睛抖了兩下:“皇上真這麼寫的?”莫不是糊弄她玩兒呢吧?奏摺是多麼嚴肅的東西,他怎得如此玩笑。
他挑了挑眉,未置可否。
妍華的視線還未來得及收回,便看到下一份摺子他隨手寫了三個字便批完了:知道了。
她只覺得天雷陣陣,有些透不過氣來,她好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還是因爲他這會兒子心情好,所以批摺子的時候才輕快了些?她趕緊收回了視線,小心翼翼地低頭整理摺子和書。
還沒多大一會兒,他便披了好幾份摺子,好幾本奏摺都是隨手幾個字便批閱了。妍華不禁咋舌。
“以前沒當過皇帝,不知這摺子是否該如此批,嬋嬋有意見嗎?”他中途歇下來的時候,看到妍華十分克制地不再亂看,便無聲地笑了笑。他知道她不會亂看,即便擡頭看幾眼也看不到幾個字,這麼多年了,她倒是還這般有趣,有意思。
“皇上這是……什麼話……”妍華尷尬地擡眼瞧了他一下,什麼叫以前沒當過皇帝,不知怎麼批摺子?沒吃過豬肉,也該見過豬跑吧?不過她若是問出這麼一句話,眼前的男子定會氣定神閒地告訴她,他當真沒見過豬跑。
胤禛心情很好地輕笑了數聲,眉眼裡的疲倦都消散了不少:“大實話。”
妍華尷尬,只得嘟囔了一聲:“皇上快別消遣臣妾了。”這種玩笑私下裡說說便也罷了,如今正在批摺子呢,他也該正經點兒纔是。
胤禛好笑地看了他一會兒,復又低下頭去批摺子。
“皇上,怡親王來了。”蘇培盛上前,輕聲通傳。
“嗯,傳~”胤禛頭也未擡。待批閱完手裡那份奏摺後,才停下筆來。
妍華福了福身子:“皇上,奴婢先退下……”
“你先去東暖閣裡候一會兒,待會兒與我十三弟商議完事情……你再陪朕批會兒摺子。”他頓了頓,現也沒什麼事情要吩咐她,只不過突然覺着她陪在身邊很暖心,捨不得放她走了。
妍華剛要退下,他又伸長脖子吩咐了一聲:“嬋嬋已經很久沒交小札了,這會兒子就在東暖閣先補兩張吧。”
十三進來時,恰好捕捉到妍華臉上那無奈的一笑,以及她匆匆走進東暖閣的一片倩影。他旋即收回了視線,掩住了眼裡的浮動,上前給胤禛行禮。
“朕不是說了,十三弟無需多禮。你的腿可好些了……”
“芍藥,靈犀那邊怎麼樣了?怎得還沒回來?”妍華的小札剛寫完幾個字,便有些不知所云了。她索性停了筆,歇會兒再寫。
“主子,約莫還要過個三五日纔會進宮來。”芍藥爲人謹守規矩,所以當初教習姑姑怎麼教她怎麼聽,姑姑們滿意得很,不然她也不會這麼快就進宮來。不過話說回來,其他嬪妃帶進宮來的丫頭一個個都學得很快,如今細細一想,也只有靈犀還未歸位,嘖嘖,有些丟人。
妍華點了個頭,沒再問了。她不是才讓人傳話過去莫要太難爲靈犀了嗎?之前她未曾讓人捎話過去,是巴望靈犀能規規矩矩地將規矩都學好,如今一個多月過去了,她再不管的話,只怕以靈犀那性子,要將姑姑們都得罪個遍了,到時候只怕吃苦受罪的還是靈犀自個兒。
“對了,方纔經過景仁宮,我看到有人在門口張望,你可看清是誰了?”
芍藥想了想:“好像是延禧宮裡頭的青杏。”
“莫不是姐姐真出了什麼事情吧?青杏定是去找我的。芍藥,昨兒翊坤宮裡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你可聽聞到什麼風聲?”她越想越沉不住氣,可胤禛與十三正在西暖閣裡談事情,她此刻也無法去跟她告了辭回去。
“主子莫要擔心了,等回去再說吧。”芍藥安慰了她一聲,便又鋪平了一張紙放在妍華面前。
妍華斂了斂心神,知道自己在這裡瞎擔心只是徒惹煩惱,便讓芍藥去看看能否將蘇培盛叫來。芍藥走出東暖閣看了看,不一會兒便搖着頭回來了。
妍華嘆氣,低頭開始寫小札……
“十三弟,對此你可有何建議?”胤禛蒼嘆一聲,看到十三鬢角的華,蹙了蹙眉頭。各地官員常年積弊太多,朝廷爲賑災的錢糧,一層層剝削下去,只怕到了百姓手中只有指甲蓋那麼點了。他倒是想讓十三好好歇息,可如今前朝不穩,可信之人又寥寥無幾,他也只得多依仗十三了。
“皇阿瑪在世時,國庫虧空便厲害得很,皇上也曾受命追繳過,可虧空太多,實在難以收回。”十三面容消瘦,可眸子卻炯炯有神,比起幽禁的歲月,他倒是寧願如現在這般累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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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看胤禛的臉色,繼續說道:“八哥人緣廣,雖然九哥已經代十四弟駐守西寧去了,可……”他的意思很明顯,與八爺交好的皇子與朝臣實在太多,如今之計,一定要先瓦解掉他們,不然要想穩固朝綱,實在爲癡人說夢,因爲動搖人心的源頭便是老八老九他們。
“喀爾喀蒙古的活佛,澤卜尊丹巴胡土克圖,不幸病故,朕正欲讓十弟將其靈龕送回喀爾喀蒙古。”他沉吟出聲,見十三微微頷,當即便讓人擬旨下。
“各地虧空錢糧一事,依臣弟看,可以讓八哥去辦。”十三垂目,此事他已經想了許久,本不忍心如此爲難其他兄弟,可老九他們太放肆,讓胤禛太過爲難,不治不行。
胤禛登基後便封了老八爲廉親王,以示皇恩浩蕩。雖然廉親王如今辦理工部事務,兼理藩院尚書,理藩院尚書需掌賦稅耕牧等事宜,是以讓廉親王去辦這錢糧一事,也算得上合情合理。最主要的是,廉親王辦得好,自是能表明他的衷心,若是辦不好,那便有異心。
“八弟素來仁厚,只怕他不忍懲戒那些貪官污吏。”胤禛面無表情地冷哼了一聲,他這個月已經連六七道諭旨,訓誡各省官員忌貪守廉,“不過,讓廉親王去督促他們奉守廉潔,哼,我看也頗好。”
十三點了點頭,想起十四至今未離京,便蹙眉問了一聲:“十四弟他……”
“皇額孃的病時輕時重,待先帝梓宮送葬的時候,再讓十四弟一路護送去景陵吧。”
十三瞭然地點了下頭:“是。”
二人談完所需商議之事後,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時辰。十三離開前,偷偷瞥了東暖閣一眼,卻還是面色平靜地退了下去。胤禛未看到他的舉動,別無懷疑,揉了揉額角後,便往東暖閣去了。
他進去一看,竟是半個人影兒也沒有:“嬋嬋……熹妃走了?”
一個宮女忙上前,低眉順目道:“回皇上,熹妃娘娘說景仁宮有事,又看皇上與怡親王一直在議事,便先回去了。熹妃娘娘說,下午得空會來給皇上賠罪。”
胤禛淡淡地哼了一聲,眉目一掃,看到炕頭的小案几上壓了兩張紙,是妍華寫好後留下的小札,於是便走上前去,將小札拿在手裡細讀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