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時間的沉默使得九龍麻木了那份悲傷,並逐漸恢復了之前的生活,只是上自習時由圖書館轉移到了主教樓最高層的教室裡。空蕩蕩的教室似乎掏空了他大腦中的很多雜念,從而延長了專心自習的時間。是大一生晚自習的鈴聲使他從課本中回過神兒,喝幾口水並熄滅教室裡的燈,然後走出教室站在開放式的走廊裡抽支菸,那種在昏暗的高處觀察其他人的自然的舉止和自由的言談的感覺令他有一種奇妙的享受!常有學生背靠在走廊的欄杆上感嘆“用不了多久就不用上晚自習了”的話,可以說是觸景生情,他想到大二這一年也將告一段落,總得屢一下這一年中正常的和意外的得與失,有些是絕對的,而有些是失而復得和得而再失的,也就是說隨着大二的結束大三的開始,有重新開始的,有繼續的,也有塵埃落定的,而與馮慧的戀情則未了——是誰?又爲什麼對她說了那番話呢?
期末的第一科考試前的這晚,月明星繁。他沒有去自習,卻拿着把傘徘徊在圖書館外面,時不時透過高大明亮的玻璃窗注視着面色略顯憔悴的她,那男生依然坐在離她老遠的位子上。這是他自我等待已久的與她的最後一次談話,因毫無意義而輕鬆多了。希望也好,失望也罷,結果同樣是一個了則了矣。好容易等到她站起來收拾東西,他便急忙躲起來,然後一直跟着她,在路燈光略顯昏暗的路邊停下。
“馮慧!”九龍就輕聲地叫她。
她停下腳步並轉過頭看着他,卻沒應聲。
“給你傘!”九龍說着把傘遞給她。
“扔了吧!”馮慧平靜地說。
九龍果真唰地扔路邊的草叢中。
“你真不該再來找我!”馮慧一臉失望地說。
“其實,我根本不會再來找你,因爲我恨自己恨到完全忘記了你!”九龍輕微地嘆息道,“只是我的那個心結未了,所以我纔來找你,想知道是誰對你說了那番話!”
“事情已經過去這麼久了,何必還要朝花夕拾呢?其實你本該當初就——”馮慧苦笑道,“算了,就算我告訴你那個人是誰,對你未必會有好處,還是不知道的好!”
“我也想過,可我總覺得這個心結牽扯到很多其他不爲人知的事情,我不想就這樣不明不白,更不想以後還有類似的事發生!”九龍略顯激動地說,“我保證會盡可能地理智地對待那個人,希望你能幫我這一次!”
“我不能說!”馮慧沉默許久後說,“出賣朋友的事我不能做!”
“如果承諾的內容與你無關,那麼你的保守是有意義的,可現在是與那個人無關,而是你我之間的事,那你的保守秘密非但毫無意義,反而很愚蠢,就好比一個偷了你家東西的外人被你知道了,難道你會瞞着家人不揭發那個人嗎?”九龍難過地說,“那個人沒有誹謗我,但陷害了我。你能相信那個人,但不該包庇!”
她沒有說話,把頭低得很低。突然,她手裡的書本滑落在地,他本能地蹲下幫她去撿書,而就在剛剛伸出手的那一剎那間,一滴水恰好落在他的手背上,那是她的淚,但已不能如陽光下欣賞寶石或月光下欣賞夜明珠那樣欣賞它,只好在站起前將它擦掉。
“你回去吧。”九龍一面把書遞給她,一面微笑道,“祝你幸福!”
他長舒了一口氣,轉身走下準備離開。
“你等等——”馮慧突然喊道,“我帶你去找他吧!”
他們一前一後很快來到涉外的男生公寓門口。她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只說了句“你馬上出來一下,我在你們公寓門口”就掛了。不一會,他們見心事重重的楊光走了出來。
“我先說幾句吧。”還沒等楊光開口,九龍便先說,“楊光,雖然我和馮慧現在是在一起,但我們並沒有復戀,且永遠不會,所以你既用不着說玩笑話,也用不着擔心,這些是你從我們的臉色就能看得出的。另外,你也能看得出我們找你來究竟有何貴幹?”
“對不起,楊光!”馮慧淚花花地說。
“不怪你,這是遲早的事!”楊光勉強笑道,“這樣吧,馮慧你先回去,我和九龍單獨談談。”
她沒有說話,也沒有離開,害怕地看着九龍,而九龍是一臉的平靜。
“你放心吧,不會有事的,快回去吧。”楊光再次勸說她道。
她猶豫了許久才慢悠悠地離開,九龍和楊光目送她進了女生公寓門口。
“九龍,我們去足球場那邊走走吧!”楊光說。
他們朝足球場那邊慢慢走去。今晚又有本校的學生和外校的學生踢比賽,所以足球場裡的學生格外多,也很熱鬧。他們走到門口時都猶豫了,然後不謀而合地繼續向南走去,路的盡頭處是學校的南門,平時鮮有人至,而此刻越發安靜!
“她爲什麼那麼相信你?”九龍一字一句地問道。
“不是我說的,是你親口說的,所以她纔會相信!”楊光說着點了支菸,並給他遞了一支。
“我不明白!”九龍略微怔了一下,然後熄滅了準備點菸的打火機。
“我這裡有段錄音,你聽聽吧。”
楊光掏出手機,打開了那段錄音。在一片混雜聲中可以清晰聽見他們的一段對話,第一個說話的就是九龍。
“聊天就聊天,你別玩手機啦!”
“唉,你比我好,我連鴿子的手都沒有好好的牽過,而你還跟她擁抱過呢!”
“好個屁,我可不稀罕跟她牽手和擁抱!”
“那你還想幹什麼呀?難道是想跟她那個嗎?”
“早就想了,就是不知道怎麼向她開口,況且她最近心情不大好,像是故意躲着我,可能是那次見面我的表現讓她感覺到了什麼吧!”
“你這話我聽得總覺得變扭,好像你對她並沒有真正的感情,只是爲了那個!”
“沒跟她深交前是有感情的,而且是那種自我陶醉的,可現在越來越覺得枯燥乏味了。就拿我寫作的事來說,她所說的那些無非是些陳詞濫調的話,說了跟沒說一樣,我不稀罕一個美麗的文件夾,而是期待她能給我提出些有價值的建議,甚至能夠修改我寫的東西,在這方面她還不及我的那個‘六年’的網友更——懂我心!我也總覺得她不是那種不論我將來窮富和健康與否,都能死心塌地地陪在我身邊的伴侶。其實,我心裡也明白,現在想找一個我所說的那樣的伴侶幾乎是難於上青天,除非在一開始我能做到無條件地接受對方,且必須是我在天上,她在地上,且要有共同語言和思想,甚至是理想,而這個開始同樣難於上青天!”
“爲什麼非要有那麼多個‘共同’呢?是不是你的愛情觀太理想了呢?”
“這些只是我個人的看法!其實,沒有那麼多個‘共同’同樣能生活在一起,怕就怕時間不長,即便能白頭到老也是勉強或強迫而來的,那樣真的很累!”
“不說這些深奧的東西了,你還是處男嗎?”
“我可是一向惜身如玉啊!”
“若馮慧不是呢?我說的是假如,你可別多想!”
“那就免談,我纔不會去吃別人吃過的饅頭!”
“真的是天意啊!等我把手機裝好了,我們來好好的喝……”
錄音以楊光的話結束,那是他們喝酒時說的一些話,且是在馮慧外出寫真期間。
“你爲什麼這樣做呢?”九龍難以置信地問道。
楊光沒作聲,猛地抽了幾口煙。
“爲什麼?”九龍突然扯住他的衣領惡狠狠地問道。
“既然你非要知道爲什麼,那我就告訴你!”楊光甩開他的手,並氣呼呼地說,“我就是不想讓你和馮慧在一起,看到你們在一起我就煩躁,我就是要報復你,是你導致我和鴿子分手的,所以我也讓你嚐嚐那種失戀的滋味。這個答案你滿意了吧?”
九龍一下子又想起那晚喝酒前的情景。當他們一起在足球場跑完步時,楊光突然說想打會兒沙袋,並要他陪打,於是來到足球場的西北角,那裡有些像單槓、雙槓、木馬等一類鍛鍊設施。楊光立刻打起掛在鐵架上的沙袋,越打越有勁,且每打一拳都會惡狠狠地吼一聲,使得站在他對面的九龍有些招架不住。
“別打了,像你這樣的打法,乾脆去打磚牆吧!”九龍突然抱住沙袋喊道,“你這是怎麼了?剛纔還好端端的。”
“你知道嘛,鴿子提出跟我分手了——”楊光猛地又照着沙袋打了一拳,然後苦笑道,“更可惡的是她在跟我提出分手前竟然已經跟別的男生好上了,是我坐在科技樓上課時朝窗外親眼看見的,那男生還摟着她的腰呢!”
“她怎麼會是這樣的人呢?”九龍氣憤地又問道,“那她有沒有說爲什麼要分手呢?”
“沒說,她沒說!”楊光突然瞪着他說,“可我覺得是因爲在我和她戀愛時你對她說了我向馬玲表白了的事吧,不然她怎麼會在和我戀愛時又跟別的男生戀愛呢?”
“楊光,我承認是對她說過,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而且她也不在乎——”九龍委屈地說。
“別說了!”楊光打斷他的話,然後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如果你真想安慰我,那我們去喝酒吧!”
……
他想到這裡時,終於點燃了那支菸,並淚花花地說,“雖然我們算是扯平了,但我不可能原諒你,我也不需要你原諒我!你走吧。”
楊光站着沒動也沒作聲,而九龍擦擦眼淚離開了!
第二次四級考完後,大二就剩下最後的兩科考試了。九龍本要加把勁複習,卻偏偏趕上爲期兩週的課程設計,需要手畫好幾張大圖,還要手寫一本不少於二十五頁的設計說明書。同學們都是頭一次做課程設計,儘管有老師專門講解過內容要求和具體步驟,但大家還是一問三不知。拿到題目和數據後,九龍覺得與其不會做,不如先不做,等過幾天再看看那些爲此已經翻閱資料、彼此討論以及諮詢老師等等忙作一團的學生做的,於是他跟那些正兒八經忙的同學一樣坐在專門做課程設計的大教室裡,卻鬼鬼祟祟地複習那兩門課,見有老師進來就立刻換成做課程設計所需的書本資料。這就類似於在高中上語文課時,語文課本下面壓着化學或數學的課本資料,這是一種極不可取的惡性循環的學習方式,但他認爲這次例外。
課程設計進行的第三天上午,來教室裡監督的老師帶來好幾份上幾屆學生做的類似的課程設計的模版,既有說明書又有圖紙,大家頓時沸騰一片。九龍複印了那份類似題目的模版,翻看了個把小時,覺得只要變一下里面的數字結果就算是自己做的了,於是他花費了多半天的時間按照模版上的步驟和方法計算出了自己的數據,這就有了設計說明書裡的關鍵內容,而其他內容無非是爲了湊字數罷了,只需謄寫一遍即可,所以他的設計說明書只花費了兩個晚上和一個白天的時間就搞定了。接下來他要做的就是畫圖了,且只需根據自己算出的數據改變圖形中各個部位的比例尺寸即可。他用了一個晚上就畫好了兩張A4紙的圖,然後又用了一個白天畫好了一張A0紙的圖,如此一來爲期兩週的課程設計僅用了三天的時間就完成了。但他沒有急着將完成的圖紙和說明書拿給老師看,而是要等到最後一天才上交,才能讓老師知道他已經做完了,因爲學長們說過那樣纔算不是照抄的,也纔算給老師面子,否則就會被像是“雞蛋裡挑骨頭”似的爲難。老師們在乎的是過程,而不是結果,這跟高中老師們恰好相反,只要考上了大學的學生,即使之前在班裡是臭名昭著,但立刻在他們心裡就成爲響噹噹的好學生!
九龍早就打算像很多學生一樣,留在學校或結伴到異地做一份暑假工,以此來鍛鍊自己和賺些生活費,但想到大剛在電話裡的那番話,他又改變了主意。大剛說一個月前在大街上碰見了做完手術沒多久的九龍母親,她拄着柺杖出來倒泔水,還沒等大剛問話,她就樂呵呵地說“九龍過不了多久就要回來了,我特地在端午節時剩了些糯米、大紅棗和糉葉,就等他回來了再包些糉子,因爲他在電話裡說學校那邊的糉子沒有家裡的好吃……”,他覺得若是這次暑假不回去,吃不到母親親手包的糉子是小事,但傷了母親的心纔是大事。不管是想鍛鍊自己,還是想賺錢,以後的機會和時間很多,而真正能夠跟父母在一起的機會和時間已經進入了倒計時,儘管這樣想很殘忍。
幾天後的夜晚,他拉着沉甸甸的行李箱,專門又路過了那片草地——丟棄雨傘的地方。儘管那把傘第二天就不見了,但當時的情景就像剛發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