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嗣沒有想到羽汐的身體已經糟糕到那種程度,是逸天法師進來替她把得脈。因爲法師是得道高僧,便也沒有什麼避諱,一隻手親自搭在了羽汐細細的手臂上,鬚眉皆白的老法師便面色凝重地沉吟了許久,最後只化作一聲嘆息,搖了搖頭。
“阿彌陀佛,施主的毒既已入臟腑,怕是再難清除了。”
“多謝法師。”羽汐倒是笑得雲淡風輕,一點兒也沒有爲自己被判死刑而難過的樣子。
立在她身後的李承嗣卻面色難看,呈現出一派灰白。
“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嗎?不管多難,只要有法子,不惜一切代價,我定會派人做到,只要能夠保得汐兒一命。”
“若是單純只麝香,蝕心草兩味藥,貧僧倒是有法子。可是,現在還加上藥性難測的忘憂丹,這就……恐怕天下,再無人能夠配出相同的藥,更別說完全解掉它的藥性的藥了。”
“怎麼會這樣?”李承嗣有些挫敗地踉蹌幾步,無力地跌坐在椅子上,“汐兒,是我害得你。”他的雙手用力地握着羽汐的手,雙目赤紅起來。
他真未想到要害她,他還想要她長長久久陪在身邊,還曾因爲害怕她會離開東宮而想方設法加強對幽竹苑的防衛。可是,他卻把她推到了絕望的邊緣,連個挽回的餘地都沒有。
“不要緊的,”羽汐反而笑道,回握着李承嗣的手,“我不怪你,真的。你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麼,你已經把它們給我了,我很感激你。”
她笑着,明媚輕柔,握着李承嗣的手暖暖的,眼睛裡的光也是暖暖柔柔的。她像一個熱愛丈夫的妻子般,用自己炙熱的眼神看着他。
李承嗣的心突然“怦怦”地跳了起來,從未有過的鮮活生動。他的心現在正在爲眼前的這個女子而激烈的跳動着,這是愛的信號,可是,這個激起他心中愛意的女子,卻很快要死了。他突然覺得很難受,覺得老天爺是故意要處罰他,纔會在他已經決定犧牲她來成全自己的千秋霸業的時候,發現自己居然愛上了她。
“李承嗣,你能不能答應我,我所求之事,你都不食言。”
“好,我答應。”李承嗣轉過頭去,不願看羽汐,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時他的眼眶泛紅,喉嚨發堵。
“我要求你的第一件事,便是讓媚兒做你的皇后。”羽汐盯着李承嗣的背影,看着他的身形
微微地晃了一晃。
你既傷我,我便還你一次。李承嗣,從此以後,我們便真得兩不相欠了。
“好。”嗓音吵啞,強自壓抑的哀傷從微顫的音符中泄露出來。
“我要求你的第二件事,便是好好地對自己,對天下百姓。因爲你若好了,便是天下百姓的福氣。少些殺戮,多些仁致,恩施於天下,百姓會念你得好,史官會如實記錄,千秋功名,指日可待。”
“別說了,我答應你。”背轉的頭,如巍峨的山,可是那山卻幾不見的動搖了幾下。
“我要求你的第三件事,便是善待柔然百姓,使其安居樂業,豐衣足食。我知道,你有那個能力。”
“對,我有那個能力,我定會讓柔然百姓過得幸福安樂,我還會在柔然皇宮的舊址上修建一座公主祠,讓柔然百姓知道這福祉是誰播撒。”
羽汐慘笑,一個亡國公主,不值得人們惦念,但是她什麼都沒有說。如果李承嗣真能如此做,也許看到公主祠,他便會記起今日之對自己的誓言。
“我要求你的第四件事,便是放過李承昊。當年你中毒之事,另有隱情,雖然真相我並不知悉,但是我可以肯定,當年下毒之人,要毒死的並不是你,而是他。再說了,當年柔然皇宮圖紙是他千辛萬苦傳遞於你的。他對你的那份兄弟之情,你應該瞭若指掌了。”
“不可能,那字跡明明不是他的。”李承嗣吃驚,他自小與李承昊一起長大,對他更是敬愛有加,出了那件事情之後,他心有怨恨,可對他的關注並未減少,李承昊的字,他當真熟悉得不得了。再說了,他後來派人驗證過筆跡,實在是南宮羽軒親筆所書的。
羽汐慘然一笑:“圖紙爲大哥所畫,可卻是李承昊偷出傳遞於你的,這便是事情的真相。”
“怎麼會如此,大哥他從未說起過。”
“你以他爲何要說,他對你的那份隱諱的兄弟情,怕是他自己都不願意坦然面對。”羽汐苦澀地笑着。
“好,我馬上發令讓去追查他下落的人馬撤回來。”李承嗣一揮手,便有一個暗影悄然落下,不一會兒,那影子便消失不見了。
果然,這些男人都不是自己區區一介女流能比的。李承昊能夠從羈押的明月殿輕鬆離開,李承嗣能夠連夜就發現他的逃離並派人追查,這些男人到底還暗藏了多少力量。羽軒呢
,他是不是如他表面般平靜?還有逍遙樓,如果逸天法師說得是真的,那麼逍遙樓衆下屬便都是軒國後人子孫,他們應該是忠於軒國皇室的,既然羽軒不是軒國皇室,而李承嗣纔是,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們已經叛羽軒而去,投入了李承嗣的門下呢?
想到這些,羽汐還是有些心焦,無論如何,她還是不希望羽軒出什麼事?不管他將來娶誰,和誰在一起,既然他決定和她一起遺忘,她便希望他能夠幸福。
用手摸了摸懷裡的那個錦盒,那裡靜靜躺着一顆藥丸。這顆藥丸是羽軒嘔心瀝血製出來的,比忘憂丹便厲害,吃了它,便能忘記前生的一切,再也回憶不起以前的種種。阿俏把這顆藥放在她手裡的時候,面色是凝重而興奮的。她覺得於羽汐而言,這真是無上的良藥。可那時羽汐便知道,這顆藥丸於她,已經是毫無用處了。她不願戳破,即便在今辰阿俏離開的時候,她也沒有告訴她真相。她的醫術比阿俏精,早在自己獲得回憶的那一刻便知道,自己回憶回來的那一刻,忘憂丹的毒性便侵入她的肺腑。南宮傲沒想過要她活,鬼穀神醫和他既然是一夥的,自然也不會讓她活。只有南宮羽軒被他們欺瞞着,還一心一意想着要研製另外一種更好的藥,讓她忘記一切。
絕情崖上的絕情草,無憂谷裡的無憂花,多好的藥啊!可只需要往裡面滲一點點的斷腸草,便真能夠讓人斷情絕愛,肝腸寸斷了。
羽軒全然相信着他的師傅,卻哪知,師傅不可信。他大概認爲虎毒尚且不食子,他的情感,南宮傲還是會多少顧忌的,誰又知道,南宮傲壓根就不是他的父親。
“我還想求你一件事……別爲難我大哥,放他自由。”羽汐這個請求在心裡打了幾個轉,最後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她不知道李承嗣會不會暴怒,會不會拂袖而去。
瞪着眼看了羽汐許久許久,李承嗣才無力地喟然一聲:“好,我答應你便是。若南宮羽軒能夠安分守己,我絕不動他,並且善待他。”
“好,我相信你說到做到。”
“汐兒,你憑什麼如此相信我。要知道,若你……我們之間的約定,便再無人知道,這些空口無憑的約定,你如何確定我一定會遵守?”
“我信你,因爲你是李承嗣。”
李承嗣默默地注視着安然坐着的女人。這世上,最相信他的人,居然會是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