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長安格外寒冷,湛藍的天空萬里無雲,昨夜的一場鵝毛大雪過後,地上積了一層厚厚的白雪。冬日午後的陽光灑進一樁三層高的庭院閣樓,照在一隻雕刻着仙鶴朝陽的精美銅爐上,反射出熠熠光輝,暖爐中的炭火正旺,將整個屋子烘得暖洋洋的。此乃書香閣,專門供蘇雲藏書弄墨,閣中各色書籍滿架,古帖名畫琳琅滿目。
蘇雲正舒服地窩在鋪着雪狐裘皮毯子的長椅上,入神地讀着一本前朝着名女詞人李秀茵所作的詞集。在這樣一個溫馨愜意的地方,她經常就像這樣捧着自己心愛的書籍,呆上一整個下午。
此時,院子裡傳來幾聲嘻哈喧鬧,將蘇雲的思緒從書中拉了出來。她轉動清秀的臉龐,一雙星辰般的美眸懶洋洋地向窗外望出去。從她所處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見銀裝素裹的後花園,青松龍柏的樹枝都被積雪壓出了好看的弧度,一旁幾株怒放的梅花在風中傲然挺立。
梅樹下,弟弟蘇巡穿着一身靛青色的藤紋錦襖,戴着一頂熊皮氈帽,正在與陸非還有幾個小廝打雪仗呢。
“小姐,要不休息一下,吃些點心吧?”花梨端着一個高足盤走了過來,上面擺放着鮮黃的鴛鴦酥和晶瑩的芸豆糕,看着就讓人有好胃口。她將高足盤放在了蘇雲窗邊的大理石桌几上。
蘇雲合上書,悠然地走到了窗邊。
樓下又傳來了朗朗笑聲,花梨探出頭去張望,只見蘇巡虛晃一下,手中一團雪球飛向陸非,陸非躲閃不及,正巧被砸在臉上,瞬間成了個大花臉。引得旁邊的人一陣鬨笑。
花梨忍俊不禁:“啊喲,少爺下手還真是快。那陸公子可被他欺負慘了。這兩個人,一個是急躁的混世魔王,一個木訥老實的書呆子,怎麼就這麼要好了呢?”
蘇雲抿嘴一笑,自從蘇巡來了之後,陸非有事沒事兒總跑來找他。不過蘇巡被她嚴加看管,不得擅自出府,所以他也不排斥這個送上門來解悶的同伴,只是他時不時想出點餿主意捉弄這個老實人,以此爲樂。
她感嘆道:“虧得陸公子是個好脾氣的,否則哪有人願意和少爺那樣的小霸王交朋友呢?”
“依我看吶,主要還是因爲少爺是小姐的親弟弟吧,而且又和小姐長得那麼像。這陸公子愛屋及烏,也喜歡少爺唄。再說了,他若和少爺要好,便能常來這裡,自然能見到他心中最想念的小姐啦。所以啊,他就算是被少爺欺負了,也是心甘情……”花梨突然瞪大眼睛說不出話來了。
因爲此時蘇雲擦淨手,將一塊芸豆糕一口塞進了花梨的嘴裡,看上去兇巴巴的,其實眼中透着笑意: “你呀,十句話裡倒有九句是不該說的,還是吃點兒東西別說話了!”
隨後,蘇雲蘭指一翹,取了一塊鴛鴦酥輕輕咬上一口。只覺香脆酥甜,滿口清香,她鳳眸微眯,讚歎道:“不錯,馮廚子的手藝真是越來越好了!”
被塞了滿嘴糕點的花梨不停眨巴着嘴巴,握着繡拳敲了敲胸口,總算是把嘴裡的東西全嚥下去了。她緩了口氣說道:“自從少爺在咱們這裡住下之後啊,馮廚子的手藝就突飛猛進。誰讓少爺食量大如牛,而且又是個嘴饞的,頓頓要吃山珍海味不說,還總是纏着馮廚子要做這個糕那個點的,還不許重樣的,那馮廚子可被折騰死了。”
她朝着樓下的蘇巡指了指:“小姐您瞧瞧,少爺這不才來了幾個月啊,就養得白裡透紅,容光煥發的。這可都虧了馮廚子啊。”
蘇雲掩嘴淺笑:“改明兒我請爹爹給馮廚子加些月錢,咱們可不能讓少爺把他給嚇跑了。否則的話還有誰來餵飽少爺這個無底洞啊。”
“對啊對啊,可得讓老爺多加點兒。”花梨目光又轉向窗外,見蘇巡站在雪中,脣紅齒白麪如冠玉,笑得爽朗不羈如春花秋月,越發顯得俊美絕倫。她兩眼閃着異樣光芒,面帶春風: “咱們家的少爺長得可真是俊吶!笑起來更是迷死人了。陸公子本來也算是個佳人了,不過跟咱蘇公子一比,就差了一截了。”
聽到這裡,蘇雲吃到嘴裡的一口糕差點兒噎住,她嘴裡有東西,只好拼命忍住笑,兩個肩膀卻不住顫動。她清了清嗓子,說道:“怎麼?外面那些鶯鶯燕燕還不夠,主意都打到自家主子頭上了?”
“沒有沒有,我哪兒能看上少爺啊?”花梨趕緊搖頭,不過這話說出口後聽着特別扭,她馬上糾正道:“不是不是,小姐,我的意思是說我哪兒敢打少爺主意啊!”
這麼多年相處下來,蘇雲又怎麼會不知道花梨的心思?她呀就是小孩子心性,雖然見一個愛一個,卻從來沒有對哪個真正上心的。她就像沒個定性的孩童,見到什麼玩具都覺得好,都想要,可是一旦見了個新的玩具,馬上就把前面那個拋到腦後了。
不過,眼看花梨都要及笄了,蘇雲向來視她爲姐妹,自然也開始牽掛起了她的終身大事,不然以花梨這般朝三暮四的性子,將來也愁嫁啊。
蘇雲瞪了花梨一眼:“要我說你什麼好呢?大姑娘家的成天說這個公子帥那個男人俊的,將來誰還敢娶你?”
“誰說我要嫁人啦?”花梨委屈地說,“我誰也不嫁,我可是打算一輩子陪在小姐身邊的。小姐老是記掛着讓花梨嫁人,我看啊,小姐一定是自己着急想嫁人了吧?”
蘇雲又氣又好笑:“我?你倒是說說,我想嫁誰?”
“我哪兒知道啊?總之想娶小姐的人都排隊等着呢,小姐愛嫁誰嫁誰,可休想逼花梨出嫁!”她一副信誓旦旦的樣子,倒像是和蘇雲較起了真。
這時,花梨低頭看見一人由小廝領進了花園,正往她們所在的書香閣闊步走來。她眸中閃動着狡黠的笑,對着蘇雲努努嘴:“喲,說曹操曹操就到。小姐,眼前這位爺您可中意啊?怎麼樣,趕緊去求老爺爲你做主吧?”
蘇雲順着她的目光,看到了那個披着火紅色的斗篷、玉樹臨風的身影,正向着自己這裡翩然走來。他擡頭,看到窗邊的蘇雲,他向她招了招手,臉上神采飛揚意氣風發,嘴角展開出一個絕美的微笑,讓這冬日陽光都黯然失色。
此人正是令狐越,前段時間他再次出現在蘇府,聽說是處理完了雲霄閣的棘手事情,所以得空來見蘇雲。但今天花梨一番玩笑,倒讓蘇雲捫心自問,自己到底是對他怎麼想的?
令狐越幼時曾與她一起患難與共,陪着蘇雲度過了一段最爲艱難的歲月,那時候她家中失火,母親病重,而父親遠赴他鄉爲生計奔波。令狐越的父親則是毫不保留地將自己的法術技藝教授給自己。每每念及此,蘇雲就覺得心口暖暖的。
可是,如今的令狐越早已褪去了當年的青澀自卑,搖身一變成了號令數千人衆的雲霄閣閣主。他俊美瀟灑,他風流張揚,他殺伐果決,這樣的他毫無疑問是深得女子喜愛的,卻也是讓蘇雲有所顧忌的。
花梨見蘇雲不說話,以爲被她說中了心事,便笑着說道:“小姐,您就放一百個心吧,就算您自己不去求,那老爺也是巴不得你嫁給令狐公子呢!如今咱們府裡誰不知道啊,令狐公子深得老爺歡心,他如今得了老爺允許,可以正大光明地出入蘇府。你想想,除了他還有誰有這等禮遇啊?就算是陸公子遠遠地想見你一面,還得藉口來找蘇少爺呢。”
蘇雲無奈得苦笑:“你又胡說了!爹爹多年之前在晉陽的時候就曾見過令狐公子,他自然知道我們兒時曾是患難朋友,也感念令狐之父對我的照顧和教導。更何況,如今令狐公子將蘇巡從賊窩裡救了回來,爹爹豈有不感激之理?真是恨不得將金山銀山都送給他作爲報答呢!”
“何止金山銀山啊,簡直恨不得把自己的寶貝女兒都送給他呢!話說,令狐公子什麼都不要,他圖什麼呀?難不成小姐真的以爲他只圖每日來聽聽小姐彈曲兒?”
此話一出,蘇雲倒是無語了。她又何嘗不知,令狐越對自己的心思?她只是不想去深究而已。她一直當他是個朋友,是個哥哥,卻沒有半點兒別的意思。
令狐越對蘇敬宇自稱在外做珠寶生意,蘇敬宇見他對生意頗有門道,又出手闊綽,也不虞有它。令狐越隔三差五地前來拜訪蘇府,但凡蘇敬宇在家,他必定先是與老爺子喝茶聊天,兩人同是走南闖北,見識廣博,因而每每聊得甚爲投緣。
不多久蘇敬宇風溼病發,疼得天旋地轉連牀都下不了,令狐越更是每日前來探望還給他送來了一劑藥方,說是從一位神醫那裡求得的。蘇敬宇讓郎中看了之後按藥服下,果然風溼疼大大減輕,從此之後對這令狐越更是信任有加。
有時候蘇老爺子一高興,還會時不時透露些蘇雲的喜好偏愛,而令狐越得了竅門,便會馬上變着法子來討蘇雲歡心。所以正如剛纔花梨所說,蘇雲的確有種感覺,自己倒像是被親爹給急着送人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