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梯橫斜着,整個樓閣被黃昏的暮色所籠罩,夕陽低照着窗櫺下二人對弈的身影。
淳于風受了傷,這幾日以來紫洲只要得了空便向兩袖清風的桓太傅討教棋藝。
“師傅。”紫洲捻起白棋,雙眸盯着棋局若有所思的問:“最近朝中的風聲貌似平靜了許多嗎?”
“朝中瑣事不過就是那些蠅營狗苟,不值一提。”落下一棋,桓太傅眼中笑意漸濃,忽而想起什麼繼續道:“倒是有一事兒,西部弋國進犯中原,殺郡守,攻略瀘溪,弋國就此與中原斷絕來往,或許是都在忙着怎麼打這場仗,所以無暇顧及其他。”
這也算瑣事?紫洲搖頭腹誹着,師傅的性格果真豁達,忽然憶起前些日子回都的路上他以同樣的話問過伏志,伏志爲什麼要隱瞞?按下神思,他繼續問道:“依照此事的走向,弋國突然叛變,恐怕是故意爲之,目的是?”
“挑起戰端。”
“父皇他會不會再次任用白董二氏爲三軍統帥?”
“不會!”桓太傅執着棋,事不關己的答之,分析道:“白董二氏一直駐守北方邊境,而北方的谷奴族一直虎視眈眈,所以不會動輒召回。即便是能動,你父皇也不會這麼做,因爲他手上的神策軍急需此戰樹立君威。”言畢,擡眸見徒兒的小臉陰沉,眉心緊皺,補充道:“叛亂之事兒,自有人去解決,小紫爲此傷了神可得不償失。”
紫洲微微展眉,點頭稱是。
一盤廝殺之後,紫洲又是落敗。太傅看着徒兒微微撅起的嘴,表達着自己的不滿,轉而道:“老夫看過那隻羽箭。”
紫洲神情一頓,凝眸看向太傅忙問道:“師傅可有線索?”
“師傅派去的人在民間四處查探,最終在江東一帶發現有此相同的製作工藝,順着線索找下去,便發現了名陽縣的一家器具店。”太傅壓低聲音,繼續道:“店主是位年輕人,父親去世沒多久方繼承此店,依他之言,他小時候見家裡的師傅製作這種皇家器具,可沒過多久便再也沒有那老師傅的消息,店主曾問過父親那師傅的身世,父親只是說他曾經爲皇家做事其餘不甚瞭解。”
紫洲一一聽着,脣瓣緊抿,雙眸內噙着寒光,料想到兇手不可能這麼容易便讓他們抓住把柄,線索終究還是斷了。
“江東?”眼波輕閃,繼而又道:“這次求藥的路上,我和父皇碰到過江東鮑家寨的人,不知是否與此事有所聯繫?”
“鮑家寨?”桓太傅眼眯成縫似在回想,脣邊已勾起一抹笑容,“那個女人?”
分明撲捉到太傅眼神中一閃而過的輕蔑,令紫洲感到惻然,總覺得太傅的眼神偶爾透出來的輕狂,似與他年過半百的外形極不相符。
“此事由老夫幫襯着,而小紫現應考慮的是用什麼方法在朝中建立自己的聲望,收攬人心。”
談到收攬人心,紫洲不自覺的想起那個人,然後將一路上發生的事說給了桓太傅,最後道:“不知道師傅是否見過歸來後的淳于孤睿,我總覺得最近發生的事定與他脫不了關係,只是苦於找不到證據。”
太傅持棋沉吟,乃道:“水至清則無魚,圖窮則匕首見,往往事情越是做的滴水不漏反而越是令人有所懷疑,疑心日久,沉不住氣者自曝其短。”
紫洲聽着神情恭肅,點頭道:“洲兒明白了。”
舉棋猶疑間,桓太傅出神的看着對面的人,那眉眼處不經意間散發的神氣,總是令自己懷念,即想看到又害怕再看到,矛盾不已。
每當此時,他便憶起少時的小紫,面對種種考驗總是單純的努力而向上,隨着時間的推移,他站在一個外人的角度,默然的看着那一雙堅韌的黑眸變得越來越冷,卻無法阻止,就像當年的皇后一樣。
臨近晚膳時分,紫洲攜着蘇莫回青鸞宮的路上,在涼亭拐角處,一內侍慌慌張張的端着一盅洗好的新鮮水果正與蘇莫撞個滿懷。
內侍登時嚇的面色青白,連忙跪地:“殿下饒命呀,奴才一時心急衝撞了殿下與蘇公公,實在是無心之舉。”
紫洲無意罰他,擺了擺手命其退下,回首便瞧見蘇莫緊張的掏出懷中的絹帕,看了看才放心的將它放回原處。
紫洲只隱約瞧到上面繡有精緻的綠竹倒是清雅,便隨口說了句:“你這絹帕倒是挺精緻的。”
蘇莫面露尷尬:“乞巧之日,尚服局的女官們繡了很多這樣的絹帕,奴才們每人得一方。”
紫洲笑了笑:“這些女官們,心思倒是巧妙。”
及至青鸞宮,尚服局的掌衣向竹在此等候,上前施了禮道:“天氣漸涼,這是陛下命尚服局爲殿下新添置的衣飾。”
紫洲喝了口茶,才道:“放那吧!”
蘇莫接過向竹手中的衣服,便入了內屋。
向竹道:“見殿下神清氣爽,眉眼間又恢復以往神采,奴婢便放心了。”
紫洲轉動着手中的茶杯並未擡頭。
wWW. тTk án. c o
“衣服的樣式殿下若不喜歡,可教人知會一聲,尚服局還有其他事兒要做,奴婢先行退下了。”向竹瞭解殿下的脾氣,懂得進退,她的話點到即止,其餘不再多言。
晚膳後,紫洲收到晏星的回信,信中大概說,蒼青和那位佛樂來的男子並不是很熟悉,那位男子是來求蒼青醫治他的失憶症,蒼青提出的條件他並未答應所以僅有一面之緣,孟孤心屍骨被盜,他一直以孤兒自稱,所以調查起來難度頗大至今尚無任何線索。”
冷靜下來的紫洲沉思了一番,雖然只是短短相處幾日,依照對晏星的瞭解,晏星是不會對他說謊的,腦海中又浮現出一雙星眸,在火光的照耀下含着真摯的感情望着自己,從那一刻起他便選擇了相信。
次日大早。
紫洲換上朝服來到賢陽宮前殿早朝,但見衆臣面色緊張,各懷心事。見到紫洲之時,表情微訝,但很快被猙獰的笑臉掩過去,心中雖有不忿,可面上還是得過得去,紫洲懂得,那些打了多年官腔的官員們更是懂得。
他默默站在一旁等待早朝,相熟的可寒蟬幾句便不多言。正在此時,突覺氣氛變化,原來是二皇子淳于孤睿款款而來,以一副儒雅之態與幾位大臣拱手相敬。
如今太子已死,那麼身爲二皇子的淳于孤睿便是最有可能成爲下一任太子之選,雖然氏族的權利與地位在“戚宦之禍”以後逐漸被削減的所剩無幾,但畢竟紮根淳于國那麼多年,誰也不知道地下的根究竟有多長。
紫洲睨了一眼淳于孤睿欲向自己走來,故意扭過頭看向別處。
“沒想到竟在此遇見六弟。”淳于孤睿主動搭訕並不在意。
紫洲聞聲一回眸,佯裝方看到他,乾脆的喚了聲:“二哥!”
淳于孤睿略微怔了怔,心下動容於弟弟的那一回眸,感嘆這位弟弟生的太過嬌豔,可是對於皇家來說便把雙刃劍。
淳于孤睿不自覺想起那日的河邊一幕,眼中含着不明意味的笑意盯着紫洲,認真的口氣問:“六弟身子好些了嗎?”
知他有意戲弄,紫洲回瞪了他一眼,欲回之,殿前司儀宣佈早朝開始。
淳于風高冠朝服端坐在大殿之上,五官冷峻的看着陛階下排列着文武百官,瞧見那一抹身影時深眸中的寒氣更重幾層,殿內溫度立時降到了最低點。
“哪個能爲朕平定叛亂,討伐弋國,奪回城池?”淳于風沉聲問。
當皇帝的聲音響徹大殿,羣臣們心中已然有數,知此戰已經到了非打不可的地步,更有心者甚至已經揣度出聖意,皇帝並沒有打算任用白董二氏爲統帥的意思。
數十年前,天下三分,經過多年戰亂伐交,天下歸一。衆多的將領謀士大多封官拜爵,部分功勳卓著的家族,賜氏族之稱,世代子孫沿襲,故此產生了五大氏族,桓氏、梓氏、孤氏、白氏、董氏。
直到先皇文帝在位時才採取休養生息,先皇深知戰爭四起,霍亂百姓之苦,剛剛統一的淳于國不宜再戰,所以一直對處於淳于國西北部的各個少數名族,採取懷柔遠人,義在羈縻的政策。
一晃便是幾十年,如今的淳于國自然兵強馬壯,但是已有多年未戰,平時雖注重操練,但誰也不知到了瞬息萬變的戰場上現如今的淳于國的戰鬥能力如何,將帥是否賢明,更何況白氏,董氏名將又都駐守在遙遠的北方邊境,所以一時竟無人應答。
“沒想到我泱泱大國,圈養了一些鼠輩之徒!”淳于風不怒反笑,語氣帶着點輕蔑。
經皇帝一激,老將吳廣首先沉不住氣了,執圭出列:“陛下此言不能一概而論,臣願帶兵討伐叛亂。”
淳于風眼露笑意,語氣清淡的道:“老將軍性子果然剛烈,你出戰朕自然放心,可是最近朕聽說老將軍身體微恙,這樣的機會還是留給年輕人比較好。”
吳廣面上有些不自然,也只好順勢退下。
片刻之後,有一洪亮的聲音揚聲道:“臣有一策。”
淳于風擡眼視之,說話的人是諫大夫斛明達,對他道:“說!”
諫大夫微一欠身,不緊不慢的道:“先皇曾八歲隨父出征,陛下是否考慮在年長的皇子中挑選賢能之輩經此歷練,壯我□□根基,再以吳將軍爲輔。一來給了皇子歷練的機會,二來有身經百戰的吳將軍坐陣實乃萬全之策。”
話落,大殿內陷入空前的寂靜,大臣們你瞧我一眼,我回你一眼大部分露出贊同之色。太子薨逝,剩下的便是十九歲的二皇子,十六歲的六皇子與五歲的八皇子。八皇子年紀尚幼暫且不論,那麼便只剩下兩位皇子最爲可能,而儲君之選豈非一朝一夕,應當結合各方面的綜合能力,眼下便是一次機會。
這時,淳于孤睿出班奏道:“兒臣以爲諫大夫之策實乃萬全願主動請纓同吳將軍討伐弋國,震我國威。”
待他言閉,緊接着便是典客卿高傑奏道:“臣有異議,二殿下奉陛下旨意接待北部谷奴族使臣一事上未完結,不宜在此時離都作戰。”
一言落下,誰去誰留已然明瞭。自昨夜紫洲看過向竹的密信,他心中早已做打算,所謂世事弔詭誰又能保證此戰必敗或者必勝,若要把握時機立下戰功且統握兵權,還好結交外臣識得英雄。至於孤氏會不會從中作梗,想必有父皇在他們不敢妄動,既然如此自己又有什麼理由不去搏一搏呢,故而他今日出現在此。
斟酌片刻心中得出結論,紫洲跨出一步待要出班稟奏時,淳于風不溫不火的聲音響起:“丞相似有話要說。”
趙綰微一怔,瞬即反應過來,方道:“臣以爲諫大夫此話稍欠考慮,我朝人才濟濟,難道除了白氏,董氏就挑不出幾個年輕的棟樑之才,非要從兩位皇子下手,若一旦有任何閃失,諫大夫可擔當的起?”
一番話說的性情耿直的諫大夫面色慘白,撲通一聲跪地,慌道:“臣也是希望選的賢能儲君之位,爲陛下排憂,還望陛下明鑑。”
“儲君之選,何時勞煩諫大夫去惦念。”淳于風看着伏地而拜的斛明達,眸色中陰氣滿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