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自省

如果被這股力量擊實,五臟六腑怕是要齊齊碎裂,李珣幾乎已經是這麼在想了。他只能拼了老命地運轉一切卸力化力之法,爲自己保留一線生機。

他身形前躍,想以此消力,然而背後兇手手掌上卻相應地產生了一股極大的吸力,扯着他的身子一滯。

就是這一衝一縮的過程,兇暴的巨力再度噴,便如同前後兩個大浪合在一起,猛烈地撞擊他脆弱的內臟。

這先前全無聲息,卻瞬間猛烈爆的巨大力量面前,李珣的抵抗力,竟是如此脆弱。

他全身的血脈在瞬間擴張,他甚至已經聽到了內臟傳出來的吱吱呻吟聲。

就這麼完了?

空白的腦子裡閃過了這個念頭,與此同時,他身上又是一脹,一道從骨髓深處擠出來的灼熱感,如同一根燒紅了的鋼針,猛然刺入了他的大腦。

似乎是「蓬」的一聲,李珣以爲自己化成了灰。

又是一聲悶響,他的身子撞在了地上,只是已經感覺不到疼痛。體內突然點爆的炎流,已將一切的痛覺都提至麻木的地步。

李珣只能感覺到,一波又一波火山噴般的「力量」,從他的內臟、從他的骨髓、從他體內每一個角落裡噴涌出來,在興奮地尖叫。

無底冥環核心點處與九幽之域的連接,也在剎那間擴展開來。

雖然李珣的神智已經相當模糊,卻仍能清晰地感知,在那無邊無際,玄虛微緲的空間內,以最奧妙的形式,涌動着的巨大能量。

連接點的擴張,打破了亙古不變的運行法則,隨着一個細微的震盪,一波最精純的九幽地氣反捲而入,瞬間衝進了李珣狹小的體內。

只一眨眼的工夫,李珣每一處肌肉和骨骼,都出了不堪重負的呻吟。

至於之前衝進來的外力……那算什麼?

李珣耳膜中似乎有千面大鼓同時擂響,但他卻知道,這其實是他的血液在奔流撞擊出的聲音。

他都很奇怪,自己爲什麼還能保留着一線意識,沒有在第一波衝擊下灰飛煙滅?

念頭剛一閃過,他背後卻驀現一片清涼。

這感覺,就像是一瓢冰水潑在了熔爐上,短暫卻實在。

一連串哧哧的氣嘯聲,夾雜着一聲扭曲尖厲至非人聲的慘叫,出奇的讓李珣身上輕鬆了很多。

與九幽之域的連接,也僅僅是一剎那的工夫。

無底冥環的異變很快就中止了,且託後背上變化的福,李珣忽然現,自己體內的炎流突然消減了許多。

清醒許多的腦袋很快想到了應對的法子,但是他也隱然間看到了,在視線所及的最遠處,早該離去的蕭怡三人正目瞪口呆地看過來,那模樣就像見到了鬼。

「避開他們!」

他的神智在高度的緊張狀況下,又有些不清楚了。

只是在此念頭的驅動下,李珣竟然奇蹟般地又掌握了身體的控制權,猛地一旋身,直竄入雲霄之間。

只是……在他沖天而起之前,那當空飛舞的點點黑灰是什麼?

洛玉姬張開的小嘴兒已忘了合上,就在剛纔,她看到了今生所有記憶中,最可怕的一個場景。

她大概是唯一一個看到全部過程的旁觀者。

就在事件生前的一剎那,她鬼使神差地扭過頭去,本想是給百鬼道人一個挑釁的眼神。但是,映入她眼簾的,卻是一個鬼魅般閃現的魔影,貼上了百鬼的脊背。

她本能的驚呼聲使得蕭怡二人也回頭看去,也因此一震停下。正好看到「魔影」一拳轟在百鬼背心處,打得他向前僕跌,卻又詭異地頓住。

蕭怡驚道:「殞生印,落羽宗!」

胡不離抽氣道:「百鬼完了!」

話一出口,他便差點兒咬斷了自己的舌頭。

那瞬間,百鬼的身子以肉眼可辨的幅度猛然一脹,緊接着便是一波詭異的灰白色光焰從他身上擴散開來。

二人所立之地的大氣,登時被熱浪蒸騰得扭曲了。

即使遠在數裡之外,洛玉姬三人也能想象得到,那會是一種怎樣恐怖的高溫!

扭曲的大氣中,一切的影像都顯得光怪6離,但是,三人都看到了,那個本來能以山崩之勢將百鬼擊殺當場的魔影,在此刻卻是瘋狂地扭動身子,要將他的手掌從百鬼背上拔下來。

灰白色的光焰再次猛漲,直衝出百鬼體外三尺,形成了一輪美麗又詭譎的光圈。

便在這樣的變化中,魔影出一聲尖厲刺耳的慘叫,整個身子猛地一脹,千百道短小、鋒利的灰白火光─洛玉姬是這麼形容的。

否則又怎麼解釋,那人的身體在瞬間被切割成碎末,又轉眼化灰的慘況?

幾乎是屏着呼吸,看着百鬼衝上半空,洛玉姬驀然感覺着,好像自己也剛剛從鬼門關前轉了一圈兒回來,良久才懂得呼出一口長氣。

接着,便小心翼翼地轉臉看兩位師長,低聲道:「這……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

胡不離木着臉,沒有回答,蕭怡想了想,點頭道:「我總算明白百鬼爲什麼進步如此神了!」

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回答,反而更激起了洛玉姬的興趣,她暫時從剛纔的震撼中擺脫出來,急問道:「爲什麼?」

「應該有幽魂噬影宗某高人,曾經爲他灌頂注入巨量陰火元氣。這巨量元氣並沒有被他完全開出來,而是淤積體內。平日裡也用不動,只是今日被殞生印一擊,本能反噬……

「只是這也有些說不通,且不論會不會有人這麼好心,便是真的灌頂,如此精純的陰火修爲,恐怕整個幽魂噬影宗也僅有兩三人而已,近期內,沒聽說過哪個功力大損的消息啊?」

洛玉姬卻也不是沒見識的,她想了想,奇道:「也不對啊,灌頂……這種法子不是很影響日後的修行嗎?他可是邪宗耶,進度越快,走火入魔的機率越大。這損人不利己的事兒,有人做嗎?」

蕭怡輕嘆一聲,正想說話,心中卻又是一驚。她一把攬着洛玉姬的小蠻腰,口中低叱道:「閃開!」

話音方落,一個人影便自他們眼前一掠而過。

雙方交錯的剎那,霜雪般的眼神自他們臉上一掃,修爲較弱的洛玉姬,甚至生出了墜入萬載冰窟的可怕感覺。

胡不離和蕭怡同時長劍出鞘,劍刃虛空打閃,出嗡聲震鳴,緊接着,胡不離便慘哼一聲,身形打着轉兒飛了出去。

蕭怡半步不退,但虎口也已是鮮血淋漓。她咬牙不使自己哼出聲來,只是低叫了聲─「陰散人!」

陰散人怒了!蕭怡無比清晰地感覺到這一點。只是旋又有一個疑問浮上心頭。

「難道是爲了百鬼?至於麼?」

「熱……熱!冷……冷!」

李珣口出出無意識的呻吟聲,在這個時候,冷熱早已沒有了界限,唯一留存的,只是痛苦而已。

天知道這是在哪裡,他只感覺到自己倒伏在一片草叢中,在扎人的長草中,全身抽搐,像一隻被割斷脖子的雞。

「x的,x的!」他將臉埋在草叢中,貼着泥土,心中則在瘋狂地詛咒。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目標是誰,只是這麼喃喃地說着,藉此來消減從骨髓深處一直透至表皮的痛楚。

如果有人現在看到他的臉,一定會現,現在這個穿着幽魂噬影宗法袍的道士,卻長了一張與大名鼎鼎的「明心靈竹」一般無二的臉。

而這張臉,則在痛苦中極度扭曲了。

見鬼,明明已經轉化質氣,怎麼問題還沒解決?而且,情況好像還變得更糟了。

涌動的陰火再不像上次那樣,井然有序地歸入四肢百骸,而是在質氣轉化的過程中前衝後突,不時地考驗李珣身體的堅韌程度。

李珣控制乏力,也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內臟、骨骼在巨大的壓力下呻吟變形,隨時都有崩潰的危險。

李珣從來沒有寄望於一兩次草草的質氣轉換,便能將鬼先生遺留下來的大難題解決掉。

但他也從來沒有想過,問題爆的頻率,竟然這麼高!

好吧,他承認,沒有這次陰火的爆,他可能早被人一拳轟成渣子,但是現在的情形,似乎也好不到哪裡去!

漸漸模糊的神智中,李珣感覺自己的身子像一團軟泥,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擰成了千奇百怪的模樣。

他艱難地吸了一口飽含泥土味道的空氣,放棄了擡頭嘴裡又嘟噥了聲「x的」,意識飛快地向無底的深淵墜落下去。

「哧」的一長串聲響,李珣的身子劇烈地抽搐了下,眼見就要摔碎的神智,忽又開了一線天光。

恍恍惚惚中,似乎有一個低弱的聲音在耳邊輕喃。

內容非常奇妙,是一篇琅琅上口的韻文,起承轉合之間,莫不合乎節拍,起落有致。

李珣暫時分辨不清其中的真義,只是感覺中裡面陰陽、剛柔之類的字眼兒特別多。

漸漸的,他明白得多了些,又覺得語句的節奏忽快忽慢,快時如急風驟雨,慢時又一字三折,出奇的卻是每個音都清晰可辨。

這話音似乎有着驚人的魔力,他體內亂成一團的元氣,隨着音節的流動,自地剖分陰陽,升降玄關,漸漸地,竟是井然有序起來,痛苦也漸漸消褪。

李珣這時候當然明白是誰在幫他,不敢中止真息流動,只是隨着外界的音符節奏,穩穩地行了數個周天,確定陰火已經再度斂藏,這才緩緩地直起身子,恢復成坐姿。

他先吐出憋悶已久的濁氣,然後拍拍臉頰,揮去沾上的泥土,也順便讓自己的神智更清楚一些。

陰散人在一邊饒有興味地看他的動作,並沒有開口的意思。

等到李珣感覺着自己恢復了冷靜,這才擡起頭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陰散人,開口第一句話是:「有沒有人跟上來?」

陰散人對此頗感驚訝。

她本以爲李珣會急不可待地詢問自己的身體狀況,很顯然,她看低了李珣的警惕性。

驚訝之餘,她極篤定地搖頭。

李珣沒有半點兒放鬆,緊接着又問:「那傢伙是何時、怎樣躡上來的?」

陰散人知道他說的是那個落羽宗殺手,不過在這件事上,她並沒有言權。

想了想,她還是實話實說:「這件事,你不該問我!」

李珣冷冷地盯着她,那眼神像是一條待人而噬的毒蛇,偏偏臉面無波無紋,沉凝不動。

看着李珣此時的模樣,以陰散人的膽略,心中也不免微有寒意。

無疑,這必是李珣情緒爆前的最後一線寧靜,現在的李珣,需要一個遷怒的對象,所以,她已經做好了受辱的準備。

但事實再次出乎她的預料,李珣只是靜靜地垂下眉眼,似是看着地面呆。

這就像是一波臨近登陸的颶風,在及岸的剎那,消失得無影無蹤,然而,陰散人卻「看」得見,那風暴正積蘊在李珣心中,轟天咆哮。

最終,李珣咧開了嘴,低低笑道:「也好,雷喙鷹所言不虛,也不用那邊再確認了。」

頓了頓,他輕讚一聲:「落羽宗,殞生印,果然名不虛傳!」

隨着他這一聲低語,周圍的空氣似是猛地瑟縮一下,天色也暗了些許。

周圍的氣壓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來,陰散人訝然看去,只見得李珣擡起了臉,頰側肌肉微微抽搐,一個又一個冰碴般的音節,從他仍顯蒼白的雙脣間逸出來。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古人誠不欺我!」

陰散人更驚訝了,三句話,僅僅是三句話的工夫,李珣從內到外,分明就是經過了一場最徹底的心靈盪滌。

一句靜心,二句生勢,三句自省。

就是這麼一眨眼的工夫,他的精氣神便整個地不同了。

那種微妙而又整體性的改觀,已經牽涉到天地間最玄妙的一線靈機,精微幽昧至不可思議。

同樣從這階段過來,陰散人對他的變化自然都清楚明白,所以,她微皺眉頭,旋又平復。

不錯,現在的李珣確實和之前不同。那一記殞生印,雖然引爆了他體內的炎流,其實質卻如同一桶冰水倒澆而下,讓他猛地清醒了。

他在思考,並不是簡單的考慮剛纔的變故,而由此及彼,推而廣之。

確切地說,他在思考,今天險些打爆他的,是落羽宗,是殞生印,然而,究其根底,使他落入這個局面的,真的只是殞生印嗎?

李珣感覺着,近些年來,自己的腦子從來沒有如此清晰過。

他幾乎在瞬間將近期所經歷的事情過了個遍,在那些事件中,所碰到的對手,也逐一自眼前流過。

危險了!毫無疑問,他的心態危險了。

東南林海,他暗中破解古剎封禁,被遁天刺攪了,他有理由說,這是對方遁法名不虛傳。

接下來被蝕神刀打到吐血,他可以說,這是技不如人。

自然,和奼陰「比試」的意外頻、與水蝶蘭較量的反反覆覆、包括最後奪了霧隱軒的驚險萬狀,他也完全有資格,用最終的勝利來解釋。

可是同樣的,找理由也要以最終的活命爲前提。

幸運和機緣不可能伴隨他一輩子。

看看旁邊的陰散人吧,她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嗎?她現在就可以說,當年是因爲我沒有想到如何如何……

而這種言語,早已沒有了任何意義。

李珣又一次咧開嘴角,他必須要感謝那個無名殺手,正是因爲他的「無名」,讓李珣一時間找不到這次「意外」的理由,進而自省。

當然,李珣完全可以無限地拔高那人的身分,但如果這樣,他便真可以去死了,沒有人會爲他這愚蠢的死亡掉一滴眼淚。

他現在只需要自問一句─難道這些不可以避免嗎?

他擊倒一個又一個名頭驚人的對手,讓自己的名聲一次又一次地拔高,然而,這裡面有多少次,是用他真正的實力所贏得的呢?他似乎忘記了。

他停留在嬰兒還真這一步很久了吧。

他急切於自己停滯的進度,日復一日地、近乎機械地完成每日的修煉,甚至還爲自己的所謂毅力而微感自得的時候,他有沒有想到,自己已經有多麼長的時間,沒有真正用心地體會諸般法訣的妙處了呢?

這樣來看,他甚至還不如自己年少之時的步步爲營,謹小慎微。可是,真的就是這樣嗎?

李珣單手托腮,就這麼長思下去。

不可否認,現在的他,可以斥責自己浮躁、自以爲是,然而,他爲什麼浮躁,爲什麼自以爲是,他難道真的明白嗎?

他畢竟和六十年前的弱勢少年再不相同了啊。

步步爲營,謹小慎微,固然是保命惜身之道,但這種做法,也將永遠達不到可俯視天下的巔峰,那麼如何在持有原本優秀特質的同時,引出更進一層的神通手段?

這是一個極關鍵,也極有趣的問題。

李珣覺得,他似是通了些門徑,卻又沒有真正把握住其實質。

確切地說,他知道自己該去做什麼,卻不知道該怎麼去做。

他不自覺地偏頭,看着陰散人。

這位宇內聞名的宗師級大高手,無疑是他極好的導師─如果心甘情願的話。

他搖頭一笑,繼續思考,通玄界各個頂級的大宗師,流水般被他過了一圈兒。

這一刻,他不可避免地又想到了鍾隱。

這一次,他沒有再憤恨欲絕,只是很冷靜、很客觀地回想起,當年在坐忘峰上,青煙障中,鍾隱所畫的那一幅墨竹圖,以及在此之後,涵義深遠的詞句。

「你是知道如何使劍,卻不知怎樣使劍!」

拋開法意劍理,鍾隱此言,豈不是也可以對應他此時的狀況?

六十年時光如水,那一夜青煙障裡,數筆勾畫,短短語句,竟然可以穿透這時光流脈,直達此處。

鍾隱他算到了沒?

剎那間,他腦中靈光連閃,那有所得的大沖擊,讓他忍不住昂長笑,彈身而起。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他終於明白了。

陰散人的眉峰不自主地皺起,看着李珣這如癲如狂的模樣,心中竟然不自主地有些波動。

恰在此時,李珣眸光射來,她吃了一驚,卻聽得李珣一聲長笑。

「劍來!」

陰散人怔了怔,纔想到李珣是要青玉劍。

她迅地撫平心中波紋,自虛空中一探,將青玉劍拿出,遞送過去。

鏘然劍鳴,李珣拔劍出鞘,與之同時,揮去身上霧鬆鐵道袍,就這麼赤着上身,長笑舞劍。

他使的,是自己最熟悉的「青煙竹影」。

劍氣森森,當空離錯;掩映虛實,卻又酣暢淋漓。

一邊的陰散人恍惚間覺得,眼前忽地有一片青翠竹林,擴展開來,恰是月曉氣清時候,又聞風穿竹葉微聲,那在林間且舞且歌的男子,是李珣嗎?

迷離中,那似是鍾隱目光投注,笑意微微。

剎那間,陰散人本能地提動氣機,殺氣外溢。

「錚」的一聲清鳴,她手足間似乎灌注了萬斤重物,提之不動,而寒意如水,抵在她喉嚨正中,抹消她一切殺意。

李珣使劍抵着的咽喉,饒有興味地看着她,笑道:「妳做什麼?」

陰散人也是苦笑:「抱歉,剛剛以爲看到了鍾隱。」

聽了這全在意料之外的回答,李珣怔了怔,旋又啞然失笑。

他現在神清目明,自然感覺得到,陰散人此語,並無虛飾。

毫無疑問,陰散人以其敏銳的眼光,現了他在心理上的飛躍,這從另一個角度肯定了他的進步。

他一笑收劍入鞘,又命陰散人拿出明心劍宗的道袍來。

陰散人此刻出奇地乖順,不一言,卻如同一位可人的侍女,靜靜地服侍他穿上。

李珣結裝完畢,又籲出一口長氣,仰頭看天。

是的,他明白了,知劍而不知使劍固然糟糕,然而若連劍也不知,那就是可悲了。

此時的李珣與當年的李珣相比,便是由凡鐵轉爲青玉寶劍,凡鐵的使法,用在青玉上,當是不知因勢變通。

而連使的是凡鐵又或青玉都不知道,不死何待?

不錯,他現在不知使劍,但他可以學,可以練。

由現在開始,當世每一位高人,他們的處事之道,歷練之法,都是李珣學習的對象。

只有一個優秀的劍手,才懂得怎樣去駕御他的寶劍。

這一點上,李珣要學的,還有很多。

而此刻,再沒有鍾隱這樣的導師,爲他指點迷津了。

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兒,李珣回過臉來,目注陰散人道:「水蝶蘭說得很準,只是我沒想到,事情變化竟然會這麼妳是怎麼想的?」

話題的突然變化使陰散人又是一怔。

不可否認的,這時候的李珣,很難再用以前的標準來探究,一時間,陰散人竟然很難再看透他。

所以,她必須再換一種態度。

認真地想了一下,陰散人道:「百幻蝶也是個有見識的,她的這招以血神之術化煉體魄的法子,確實絕妙,而且,這也恐怕是你唯一的出路!」

李珣「哦」了一聲,沒想到她的結論竟是如此絕對,微皺眉道:「理由呢?」

「基本上就是百幻蝶的那些了,若說其它……你現在情況比當時更糟,這算不算?」

李珣自動略去她有意無意的嘲弄,眉頭皺得更深了些,「還有化陰池……」

「化陰池?那池子的功用可沒有想象的那麼好。」

陰散人微微一笑道:「我也聽過那池子的功用。若我猜得不錯,鬼先生應是要你以引流入體之法,化去陰火珠的鋒芒,逐漸歸你所用。只是,引注入體,也要有「陰」可化,可此時,陰火散入四肢百骸,與你筋骨經絡融做一處,那是化陰,還是化你?」

李珣仔細考慮了一下,陰散人所說,確實有她的道理。

不過在此時,他的頭腦比任何時候都要來得清晰,對陰散人的理由,他也持一定的保留態度。面上不動聲色,繼續問道:「那修煉《血神子》又是什麼緣由?」

陰散人脣角微弧。

「雖然不願這麼說,不過,《血神子》確實是通玄界修形煉體的經典之作,旁人只見「燃血元息」霸道絕倫,卻不知,《血神子》最精妙之處,還是在肌體修煉之上。你「不動邪心」已經修成,應該也有感覺纔對。」

李珣撫了下胸口,又想了想,微微點頭。

確實,在心臟要害受到重擊甚至毀損之際,血肉之軀,竟然可以憑空化霧,消卸力道,這種手段,若是沒有親身經歷,當真是難以想象。

「這就是了,《血神子》的煉法,其實也是對肌體的異化,而且,異化得更加徹底。從最初步的心竅開始,逐步遍及全身,到最高境界時,全身虛化如輕霧,實質如金剛,成就不滅魔體─「其實,也就是妖魔而非人類了。如此自然可以消解一切異氣,而且是最徹底不過!」

李珣臉上神情一滯,半晌方搖頭道:「魔化?可韋不凡看起來……」

「他修的是《血神子》嗎?」

陰散人知道李珣心中所想,就此點侃侃而談。

「也算他了得,基於《血神子》而自創血魔化心**,其實就是輔以身外化身之道,催生血魘,將「燃血元息」的威力推至巔峰,卻弱化了原來的煉體效果。否則,當日青鸞倉促一擊,如何能重傷得了他!」

李珣回想當時的情形,現果然如此。

但這也引申出來另一個問題,以韋不凡的無所顧忌,也沒有修煉正宗的《血神子》,恐怕與最後的妖魔異化不無關係。

只想想那將人煉成一團血霧的可怕情形,任李珣如何心境精進,也爲之不寒而慄。

他已經做好了應付極糟情況的準備,卻依然沒有想到,情況會糟到這個地步。

陰散人感覺自己再度把握了李珣的心際脈絡,心中微感得意,俯下身子,緊盯着李珣顏色變幻的臉,沉沉低語。

「若我是你,現在就會迴轉霧隱軒,期以百年時光,拋下一切,精修苦練,到那時,你再入此界,縱橫天下,又怕得誰來?」

李珣心中一清,冷冷回看過去。

陰散人啞然失笑道:「明白了,你是絕對放不下眼前這些事項的。姑且不論這選擇的對錯,我仍要提醒你一句,你的身體可不能再拖了。半年之內,若你不能下定決心,肌體的異變便可能積累到一個不容忽視的地步。

「那時,你便會現,偶爾手腳會不聽使喚、肢體麻木、五行之氣紊亂,乃至……癱瘓!」

稍稍一頓,她再度笑道:「所幸,便是真癱瘓了,只要你肯咬牙吃苦,修成血神子後,也是能恢復的。」

李珣微闔眼眸,旋又睜開。

此時,他也微笑起來。

陰散人訝然的神色中,他伸出手,用手背輕輕拍了拍這美人兒溫軟瑩潤的臉頰,語氣溫和。

「想想妳的身分!」

以陰散人的深沉,胸口也猛然一窒。

李珣微笑着看她的反應,接着又道:「我知道妳不習慣如此,只是這衝動反覆……」

順口說到這裡,李珣心中忽地一激,但嘴上絲毫不停,繼續說下去:「……對妳我都不好,冷靜些,如何?」

陰散人不動聲色地直起身子,脣邊譏誚一笑,最終卻還是沒說什麼。

李珣用最正常的眼神打量她,心中卻有一個疑問止不住地涌上來:「衝動反覆?她會嗎?這終究是她的反應,還是「我認爲」的她的反應,抑或是,她認爲「我認爲」的她的反應?」

收斂目光,李珣現在的心態又是一變,他低下頭,跺跺腳,感受着逐步激烈的動作對身體的影響,神情正常地向陰散人問道:「這個樣子,會不會有人現不妥?」

陰散人掃了他一眼,搖搖頭:「我之前以虛納陰陽之法爲你順過氣,除非再像今天這樣,被人重創,引體內陰陽二氣失衡,否則就很難現。

「當然,若是有人與你特別親密,或者渡氣入體,我也無法保證絕對安全。」

李珣嗯了一聲,正想說話,陰散人驀地搖頭,李珣會意,兩人身影同時一挫,隱入了草木繁茂之處。

稍過半息,天空中劍光連閃,毫不停留,向着北方去了。

李珣瞇起眼睛,嘖聲道:「果然,是去不夜城的。也不知天芷上人用了什麼手段,數百年未出琉璃天半步的半成居士,也讓她請了來……對面有妖鳳、青鸞、鯤鵬、魔羅喉,宇內七妖到了五個。呵,該不該把水蝶蘭也叫去湊熱鬧?」

陰散人瞥了他一眼,沒有湊趣。李珣也不見怪,他將注意力轉移到眼前的事情上來。

無疑,他是個記仇的人,落羽宗既然沒有一棍敲死他,那麼,就要做好承擔後果的準備。

當然,在此之前,他需要回歸暗處─若落羽宗現,本已鎖定的暗殺目標突然消息無蹤,又會是怎樣的一種表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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