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帝一人順着臺階,一步步跨上前去,天,總算是有了幾分光亮。他走到祭臺的中央,順着那圓形的奠石,一圈圈慢慢踱步。
地上,彷彿是有了感應一般,石縫間,突突的發出陣陣怪音,隱約的,腳下便是一陣麻意蔓延至全身。
“茉兒……”冥帝輕喚,陰霾的雙眸,總算是帶着一陣笑意,淡淡的,夾雜着說不明的哀傷之味,“都是哥哥害了你。”
十一年前的血咒,讓自己痛苦纏身,卻同樣也害了靈茉。只因爲,她同月嘉皇后、冥帝,留着同樣的鮮血,而那般間接的傷害,雖然是弱勢的,卻一樣能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要了她的命。
幸虧得,冥帝以內力將她封鎖在石棺之內,常年,以血池中的寒冰來維持她的生命,如今,自己的血咒已除,那……便也是靈茉的出棺之日了。
他循着奠石,走了幾圈之後,身子便在正南方的位子停了下來。
僅有的幾縷陽光,逐一打在了男子的臉上,俊朗邪魅的容顏,凸顯了幾分寒戾之味。他雙手上揚,修長的指,逐一展開,面朝上空的雙目緊緊闔上,只看着明黃色的袍角猛地下垂,那緊閉的石板,隆隆的向着四側展開拉直。
一口石棺,陰森的赫然出現,隨着男子手上的動作,慢慢浮向地面。
五指,猛地在頃刻間握緊,隨着男子的一聲輕喝,那石棺面便隨着他手上的動作,慢慢躍起,眼望着,靈茉那絕美的面容慢慢隱現了出來,蒼白……無一絲血色。
緊閉的雙眼,帶着一層凝結的冰霧,小臉上,透着絲絲晶瑩寒霜,冥帝雙手交叉在眼前,只見那石棺面呼的一下,躍至半空之中,狹長的鳳目,剛睜開,胸口處竟騰地竄上一陣熱火朝天的灼熱,他深邃的眸子……在驚怔中,逐漸出現了一抹紅色的蛇形圖紋。
“哧……”一口濃重的鮮血,隨着男子的皺眉而吐了出來,全身的精力被抽盡,散開的發一下隨着他的下跪而飄揚開來,無力垂在了身後。
左膝,重重的砸在地面之上,全身的力氣就聚集在那一點,眉宇中心,亦是一團紅色的火焰標誌在攢動,上方的石棺面由於失去了內力的託襯,猛地,便順着原線砸了下來。
“砰,”電光火石間,沉重的石棺面被砸的粉碎。冥帝下意識的伸出手去擋在眼前,手臂上,被一塊塊尖銳的破角劃碎。明黃的龍袍之上,迅速……染上紅猩。
放下手的瞬間,入目的,便是那雙充滿憤怒,以及滿腔仇恨的眸子。他一手撐在地面上,慢慢的,站了起來。
天地間,那最美,最妖的男子……如今,手握黑暗之力,徹底的,成魔,成恨了。
冥帝絕豔的鳳目,咻的睜開,他仰望上空,雙手拉住自己的前襟,猛地向兩邊扯開,徹底的……步入死境,“清音……”
一聲,像是猛獸被困入了無望之地,健碩的胸膛上,那蛇形……已然恢復,肌理分明的小腹上,紅色的蛇尾,在隨意舞動,佈滿逼真鱗片的蛇身,霸佔了冥帝的大半邊身子。他粗喘着氣,嘴角的血漬更是因爲他的激動,而滴滴落在了那攢動的蛇頭之上。
“不… …帝,帝……”
小手,毫無意識的揮動着。誰在叫自己,誰在叫自己啊。她只知道,他需要自己,自己爲什麼要走,心,又爲了誰而痛。
“啊……”一陣撕開心肺的哭喊聲,一下,便劃破了天際。
“清音,”守在邊上的葉丫頭忙的驚醒,快步上前查看着,“怎麼了,怎麼了,是不是做噩夢了?”
“帝……帝……”她雙目巡向四側,兩手被葉丫頭抓着,只能不斷的晃動着自己的肩膀。
“清音,我們已經出了冥朝,皇上他不在這了。”見她失神的只知道喊着冥帝的名字,葉丫頭只得抓緊她的手,無奈的規勸,“清音……”
“皇上?”被抓住的手,停止了掙扎,茫然的眸子,慢慢對上了身前的女子,望着她的一雙淚眼,清音還是沒有絲毫的動容,只是喃喃的,說了一句,“皇上,是誰?”
葉丫頭一怔,望着清音眼中的迷霧,心卻在猶豫了,該不該說呢?
說了,一樣還是記不起,萬一,又想起了笑兒怎麼辦,但若不說,沒有了愛……還有什麼力能讓她醒來呢?
清音睜大了眼,只是一昧的瞅着她,她兩手掙出來,縮進了被窩中。
“清音……”葉丫頭伸出一手去,按在她的胸口,認真的呢喃,“想起誰,你這裡就會痛?”
“想起誰?痛……”
清音乾澀的喉嚨,艱難的發出一聲。
眼眶內,莫名,酸澀。酸的,連帶全身都像是被緊緊錮住一般,“帝……帝……”
葉丫頭見她又有了掙扎的意識,忙的坐到清音身後,兩手自她身前將她擁住,只有一提到冥帝,她纔會這般失控,擔憂中帶着驚喜,看來……也只有皇上纔是將她喚醒的唯一希望。
“清音,不要吵,很快的,很快就能見到帝的。”順着她的意,葉丫頭只知道安撫。她輕拍着她的肩,心裡跟着難受極了。
“怎麼了?”外邊的冥恤,帶着一身冷風,便走了進來,語氣像是寒雪般冷徹,見到葉丫頭眼中的慌張,他忙的大步上前,一手便將她推開,“你說了什麼?”
“啊。”雙手還來不及收回來,葉丫頭便被用力扯開,整個身子狠狠摜到地上,“恤王爺……”
“本王說過,在清音面前,不準提冥帝二字。”他冷漠的俊臉上襲滿蕭瑟,雙手張開,便將清音納入了羽翼,“本王……一定會讓她徹底忘了那人。”
“奴婢……”葉丫頭咬了下脣,雖是被冥恤的目光所震懾住了,但是,一望到他懷中不斷掙扎,只顧着呼喚冥帝的女子,心便一下堅硬了起來,“恤王爺,清音要的……是皇上。”
原線垂下的雙目,再度冷冽的眯起。他並未想到,一個不起眼的丫鬟,居然敢這樣公然頂撞,“你,活得不耐煩了?”
雙肩,猛地哆嗦,葉丫頭不是不怕,相反,她袖中的小手,已經緊張的用力在掐着地面了,“奴婢,不敢……只是,清音她要的……”
“閉嘴。”一聲充滿警告意味的怒喝,將女子憋在喉嚨口的半句話,給生生塞了回去。冥恤低眉睬了地上的葉丫頭一眼,竟……也是個倔性子。
她怯怯的跪着,時不時的,還偷偷擡眼相望,生怕……
冥恤見她滿面的緊張,心下,竟覺着幾分好笑。他擁着清音的手加重幾分,“怎麼,你怕本王吃了她不成?”
“你……”一聲驚喝,葉丫頭忘記了身份,身子板直,望向坐着的冥恤,“恤王爺,清音她已經這樣了,奴婢求您……”
她不敢將接下來的話語說出口,卻是一個勁的磕着腦袋,“奴婢求您,奴婢求您……”
“好了,”冥恤忽的煩躁起來,雙目望向懷中的女子,眸中,恢復了那般疼惜不捨,“你起來吧。”
葉丫頭聽聞,暗暗鬆下一口氣,忙的俯下身,磕頭,“奴婢謝過恤王爺。”
冥恤輕輕撫着清音的面頰,那陌生的感覺充斥在鼻翼間,女子驚恐的雙手雙腿不斷蹬動,“放開我,放開。帝……救命啊……”
“清音,”冥恤無奈的俯下身,硬是要她接受那樣的現實,“沒有帝,世上沒有帝這個人,以後……你的心裡,只能有我,只能有我。”
霸道的宣誓,他緊緊地圈住她的雙臂,一手將清音的小臉強制的扳回,面對着自己。
渾然不覺的眸子,在對上冥恤的雙眼之後,竟是閃動着幾分堅毅倔強,“不……帝,有帝,我要帝,帝……”
一聲聲的呼喚,那般刺耳,卻是清晰用力,擲地有聲。
若不是那一臉的懵懂,以及那雙不再清亮的眸子,冥恤真會懷疑,清音她壓根就沒有瘋,又有哪個失了心智的人,會如此執着,一心一意只有一人的。
“恤王爺……”緊張的望着相持中的二人,葉丫頭急忙跑上前去,小臉儘量放鬆放柔,努力的想要扯開一抹笑,臨到嘴邊,才知一時衝動,竟是下半句話自己都接不下去了。
馬車,猶在行駛,冥恤擡眸,狠戾的的瞪了女子一眼,什麼都沒說,便繼續望向了懷中的清音。
她掙扎的累了,只是靠着冥恤的胸膛,微微喘着氣,小臉因爭執而顯得通紅,雙手,卻是不服輸的緊緊握着。
“清音……馬上,我們就要到了。”
“帝……”女子,卻是又開始鬧了。葉丫頭嘆了一聲,便靜默着坐到了邊上,冥恤也不再堅持着去改變她,苦澀的加重臂彎間的力道,雙目望向轎簾外,一語不發。
他深知,自己並不能在一朝一夕間,將清音心中的那抹影子完全抹去。
但是,他卻有足夠的耐性,那……只是虛無的影子而已,一而再的,慢慢說服自己,甚至,是藉此,給了自己一份堅定的理由!
呼喚聲,逐漸嬴弱,隨着顛簸的起伏,清音再也睡不着了。她睜大雙眼,愣愣的盯着某一點,嘴脣蠕動,將那字在嘴間重複,而深色的瞳仁,卻還是那般木然。
一半的路程已過,三人更是各懷心思,周側,寂靜而又喧囂,一如幾人的情緒般,矛盾不已。
黑暗王朝。
經久不見陽光的地下皇宮,外面,一片冰天雪地,而王朝之內,卻是忙的熱火朝天。
一座充滿詭異神秘的地宮中,陰暗、潮溼,隱隱的,還傳來一陣令人作嘔的乾屍氣息。一排排漆黑尖銳的玄鐵欄杆上,掛滿了明亮的燈盞,交相接應,照得一地鵝黃。
年代久遠的石階之上,男子一身黑色統治,慢慢步了下來,身後,跟着一名滿頭銀髮的蒙面巫師,突兀的一黑一白,給人以喘不過氣來的窒息感。
“參見皇尊,參加祭師。”原先忙碌的身影均一一跪了下來,直到兩人的身影走至衆人身前,冥帝才陰兀啓音,“都起來吧。”
“謝皇尊。”
身側,那銀髮的祭師低目睬了地上一眼,嘴角,清然勾起,“皇尊,看來,一切都準備的差不多了。”
冥帝只是點了下頭,一雙眸子,帶着蛇般妖冶,初見之人望了均忍不住退避三舍,那樣的眼神,如魔魅。
鋪滿乾柴的地面上,碼着一張張透明色的人形皮紋,邊上,更是慘不忍睹,被活生生撕下來的乾屍,早就分不清其本來的面目,一整間通連的牢房之內,滿滿的,堆了一地。
冥帝的臉上,沒有絲毫的神情,跪着的衆人在祭師的安排之下,開始用特製的針線縫補,而那些男子均有一個相同的特徵,那便是,都在陰年陰月陰日陰時所生。
“回皇尊,經過十一年的封存,屬下相信,這張以其親人皮質所織成的天網,定能將血妃擒住,到時候,就算她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再逃出去。”祭師一臉肅穆,望着一地的白骨森森,沒有絲毫動容。
當日,夏家的滅門,冥帝並未讓他們有喘息的機會,均是一刀斃命,封喉放血。而屍體,卻在一夜間被處理的乾乾淨淨,一百八十三口人,全都被封在了黑暗王朝至陰至寒的地底。
十一年後,終於重見天日,終於,織成了這一張人皮天網。
“皇尊,屬下怕,那血妃在外潛逃了十一年,若是……”若是她一輩子都不現身,他們照樣拿她沒有一丁點的辦法。
“這,還能難得到你麼?”冥帝似是對身前的這名男子很有信心,眸子望向那張逐步成型的天網,“現在,已經到了最佳時機,本尊……給你的時間也已經夠多了。”
聽出了冥帝話中的警告,男子身一彎,不卑不亢的接令,“屬下遵命。”
“銀月,本尊讓你查的事,怎麼樣了?”
“回皇尊,恤王爺等人,已經平安到達了大漠。”銀月眸子一沉,落下雙目的瞬間,眼裡,一片黯淡。
“嗯。”他輕聲點頭,薄脣微啓,最終,還是一語未發。
走出地牢之時,冥帝屏退了旁人,一人順着長長的廊子輕然踱步,走到一個拐角之處,便頓下身子,整個人靠在了牆壁上。
後背,傳來一陣冰涼的寂寞感,暗色的紗燈,忽明忽暗的打在臉上,陰晴不定。
就是在這個地方,他同清音,在陌生中相視,他的戲謔,他的玩味,卻也是隻是對她。冥帝一邊嘴角輕勾,想着女子一臉的酡紅,小手在自己的身前慢慢摸索着給‘冥帝’的解藥,認真,而又專注,冰涼的指尖,觸在他的心口,卻是很暖。
清音……
冥帝不自覺的想念,不自覺的輕逸出口,原來,那種最真實的捉狹,竟也是自己一直留戀的。
空蕩的感覺,什麼……都沒有了。
溫軟如水的笑,如今再回憶,儼然……成了凍徹寒骨的冰意。
鎖骨,微露,卻隱隱的能望見,一尾蛇形在苒動,紅的極致,與男子眼中的圖形,正好相連。冥帝痛苦的閉了下眼,雙手將前襟拉起,“爲什麼,只要一想起你,我的身體就不受控制了。清音……清音……”
滿腔的思念,在頃刻間化作了經久不息的仇恨。
血妃……
笑兒……
自己的骨血,爲了除去的血咒,在他面前活生生的被燒死,而清音……他的妻,又是在自己的面前跌入血池,爲了他,爲了笑兒,一夜間,失了本性。
他唯一的希望,唯一在乎的人,均在一日之間,被毀滅。
一切的一切,足以讓冥帝顛覆,如今,更是血咒復發,生不如死。確切的說……這咒,根本就沒有除。
一時的壓制,迸發之時,便是這般如火如荼,痛苦煎熬。
這樣也好,反正橫豎都是要死的,還不如帶着這副厭惡的軀殼,一同毀滅。
大漠中,幾人下車之時,正巧是凌晨,灰濛濛的天,一望無垠的暗色。
冥恤將熟睡中的清音抱入懷中,朝着自己的營帳走去。葉丫頭望着一個個巡邏的士兵,忙的跟在了冥恤的身後,渾身只覺不自在。
將清音放到牀榻上,她許是累壞了,自覺的將身子窩進了錦被中,身子縮成小小的一團。
葉丫頭忐忑的站在兩人身後,手上,拿着一個包袱。她站在原地,絲毫不敢上前一步。
將被子拉至清音的頸窩間,冥恤回眸,睬了她一眼,“你怎麼還在這?”
“我,奴婢……奴婢要服侍清音。”她不放心的望着榻上的女子,挽着包袱的手,偷偷的絞在了一起。
“你,是不放心本王吧?”冥恤似笑非笑,眼角內溢滿了嘲諷之味。他轉身,直勾勾的望着低眉斂目的葉丫頭。
“不,不,奴婢不敢。”心中的想法,一下被男子看透,葉丫頭驚得差點將手中的東西扔掉,忙的雙膝一軟,跪在了柔軟的地面上,“奴婢不是那個意思。”
“好了,起來吧。”冥恤起身,自顧自的將身上的外衫除去,“你下去。”
“這,”見他手上的動作,葉丫頭更是心慌了。她緊皺着小臉,努力的想着萬全的對策,腦子一片混沌中時,男子的聲音便戲謔的傳來。
“怎麼,想到留下來的理由了麼?”冥恤將手上的衣衫掛到一邊的藤架上,慵懶開口。